第74章 你之前說過什麽
第74章 第74章 你之前說過什麽
沈念安砸了兩下就停了。他的發洩來得快, 去得也快。
而祁洄的血還沒有停,從磕破的額頭滑到臉頰,挂在颌角, 彙聚了好幾滴,變得沉重, 最後不堪重負,悶悶濺落在牆邊。他的血,和他的淚一樣, 無人擦拭,無人在意。
摔完椅子, 沈念安走回紀安身邊, 低頭抓着自己的手:“我太生氣了……我打了他,你會不會怪我?”
“怎麽會?”紀安摸着他的手腕因為用力摔椅子而被鐐铐磨出的紅痕,微微掀眼,看向牆角立着的那道默默流血的身影, 道,“他自找的。”
的确是自找的。
不知危險, 不知死活,專往不屬于他的地方湊, 專為自己找一間新的囚室,一副新的鐐铐。
在關押室裏呆了不到一個鐘頭, 上面就來了通知,并送來了兩套新的鐐铐,分別铐住了紀安, 還有祁洄。
趙莉很自責,悄悄附耳跟紀安說:“對不起,我沒有想那麽多, 我帶他回來,以為沒什麽事,森禮也給他做了好幾次檢查,結果都顯示正常,但今早首都新來了一批研究隊提他重新檢查,反說他還有危險,要送首都那邊去做進一步的檢測——我查過了,這批研究隊都是金家資助的。”
“好,我知道了。”紀安低眼,順了順手腕的鏈條。
趙莉看着她,又說:“我不知道你會來,不然就盡快告訴你了。”聲音又低了低,“他們指不定要對付你,你不該來的。”
“那該去哪?”紀安笑着反問,“繼續到處藏嗎?”她看了看外邊黑漆漆的天空,說,“我藏夠了。”
那批從首都來的研究隊,聽聞紀安等人投網的消息,立馬準備了儀器來檢查。隊長是個四五十歲的瘦高男人,叫金迩,紀安在金喻恩那堆手術視頻中反複看過這張臉。
跟着金迩來的,還有森禮。她在首都任職時,曾差點被收編進這支隊伍,後來聽說是跟金迩有些觀念上的不合就不了了之了。他們兩人一同過來,都負責這場檢查。
紀安默不作聲,聽從指令,進了檢查室;祁洄看到,也才跟着聽從,跟在她後邊進來。沈念安等人被攔在外面等。
金迩對待他們兩個的态度,明顯不同,他直接往祁洄那邊去,率先選了他檢查。森禮就來到紀安身邊,望了望她,沒說話,讓她進檢測儀,開始工作。
兩臺檢測儀面對面。紀安隔着一面玻璃罩,看着對面。祁洄也隔着圍在他跟前的陌生人,将視線投過來,比注意自己那邊,更認真地,注意紀安這邊的情況。
對面,金迩首先的動作,是看着祁洄額頭流血的傷口皺眉,他關注着那道傷口,靜等了十分鐘,直到看到那血止住,破開的皮膚開始愈合,金迩才略微松了眉頭,但沒有完全松開。
接着,金迩又取刀,在祁洄的胳膊淺劃了一道口子,從頭開始,記錄它複原的速度。反複數次。
被割了幾次,祁洄就看向紀安幾次。
她雖然一直都望着他,但表情沒有任何的變化。
金迩做完幾次比較,才來紀安這邊,和森禮互換了研究對象。金迩關注的還是他那套,他一樣是在紀安胳膊淺淺劃了一道。
他的實驗做了多久,祁洄就緊緊盯了多久。
紀安看到,自己被割開的傷口,也在将近一小時後複原,恢複的速度和祁洄的一樣。她的眼睛沉了沉。
檢查結束。紀安的結果出來,是各方面正常,但有明顯異于常人的不正常的自愈能力。
而針對祁洄的檢查還遠遠沒有結束,他有奇怪的耳鳍、銀白的眸、類似感染竈的豎線,這些在外觀上就已經異常了的部位,已經明明白白地昭示了他異于常人的事實。
所以到了檢查的後半段,大部分研究人員都是圍繞着他展開工作。知道了他擁有着非比尋常的再生能力,他們就放心地,率先對他的耳鳍下手,嘗試地割了一小塊,進行解剖、檢測。
被割耳朵,祁洄沒有反抗。唯一的動作,就是一瞬不瞬地看着紀安。單純地看,沒有傳遞出任何信息,不知道要看她做什麽,不知道要得到些什麽回應。
“他不是人,對嗎?”森禮沒參與,站在紀安身邊問。
紀安沒有回答,也單純地看着對面的實驗。等那小塊被割掉的耳朵長出來了,那些驚喜的研究員又開始挑他的其他部位。他們挑中他脖側的氣味腺。
有一個伸了刀靠近,一直不反抗的祁洄忽然有了動作,揮了鎖鏈去抽那個研究員。抽他的目的,也不是為了保護那截斷了的還沒複原的氣味腺。
祁洄他自己就挖了出來,丢到地上。然後又忙看向紀安,與之前那種靜靜的眼神不同,這次多了一點起伏。
而紀安的眼睛仍然沒有任何動靜。
祁洄忽然的反抗,使研究人員戒備起來。金迩搬來了酒罐子,把他關了進去。沾了酒,他又到處流血。但兩條腿還顫顫地,頑強地支着,沒有呲一聲裂了褲子變成魚尾。
他在罐子裏,仍然看着紀安。
直到紅色的血湧出後,腹部又沁出那些黑血。他才猛地一震,仿佛驚醒了,去捂住腹部,捂住那些黑血。
眼睛就不敢再看着紀安了。
特殊的血液混着酒,被抽出,被金迩遞給助理。他晃了下手,不慎打翻,黑血就落到了助理的手心。焦煙冒出,尖叫冒出,那個助理的手指就黏連,化成一小只魚的鳍骨。
随着尖叫起來,祁洄忙轉頭去看,看到異變,眼睛就很慌地轉向紀安,手足無措的,仿佛自己又做錯了事。
紀安靜靜地看着。
檢查以這場異變結束。所有發生的事,都被記錄,都被上報,都被公布。随着從那截斷掉的氣味腺中發現出的殘留致畸原,祁洄被正式列為一級危險對象,被冠上了畸變源頭這一罪名,為至今為止發生的所有災難買單,受萬衆唾罵,憎恨。
而紀安與沈念安,也同樣蒙了罵名,受群衆詛咒,被呼籲處死。原因是,金迩團隊公布了一項研究成果,提出了解決人類異變的唯一途徑——轉移。由此說明,紀安與沈念安之所以能恢複正常,都是因為有人替他們承擔了痛苦。
趙莉到處發聲,竭力證明。但一個人的聲音太小了。
關于他們三人的判決,很快下來。他們将被送往首都,在首都的研究所,作為實驗體度過一生。
……
所有事情告一段落,不日就要押送紀安等人去首都。
森禮參加完工作會議,出了門,碰巧遇上了金迩。會議開了一上午,每個人出來,都是去衛生間。他們兩個也一樣,就繼續一齊走了一段路。
到了分岔口,金迩望了望兩側的門,看向森禮問:“現在你能去哪邊?異常的森博士。”
森禮沒有回,去了女廁。出來後,金迩還站在原地等她,繼續問:“你正常了?”
走廊外有一片花圃,混着種了些果樹,當中有一盆金橘。森禮望着那盆金橘看,每顆果實都是獨個的,圓潤的,唯獨角落裏,有個生得異常,是兩枚黏在了一起,是一個,又是兩個。
森禮走過去摘了來,摸了摸,就收進口袋。
不管外表如何,它都是正常的橘子。
……
夜很黑了。牢房中,紀安他們三個被關在一處。兩個人,還有一個罐子。都沒有睡。都很安靜。
紀安望着那一小塊窗戶外的月亮,等待着第二天的啓程,等待着到首都與金喻恩的重逢。
門開了。森禮進來,望一望紀安,說:“聊一聊。”
監牢建在海邊。森禮領着紀安去探望室。這邊的窗戶大,月光帶着海水的光照進來,銀白銀白的。
兩人在窗邊站着。森禮掏出剛摘來的橘子,剝了開,分一半給紀安:“是不是很失望?”
“失望什麽?”
森禮摸了摸紀安的左臉:“正常了,以為可以被接納了,結果卻不是,還是被排斥了,被驅趕了。”
“他們不知道真相。”
“是,”森禮點點頭,“他們還不能感同身受。”
一瓣一瓣吃着橘子,森禮看着窗外的海。海裏有一個球,被水浪裹着忽上忽下,像一個人在猶豫不決地冒頭、又沉回。
“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你就像那樣。”森禮指着那個球,“好像很想出來,又很怕出來。”
紀安默默聽着。
“你知道我當初看見你的時候,在想什麽嗎?”森禮問,又自己答,“我在想,‘真好,有人和我一樣奇怪’。”
“你打那些臭小鬼,救我,是因為什麽呢?”森禮又問。
紀安望着那片海,陷入回憶,說:“她也被罵怪物。”
森禮笑起來,吃完了橘子,最後目視遠方,悠悠地說:“是,所以我們能互相理解。”
紀安看向她,她拍拍手:“回了,太晚了。”
……
森禮離開後,紀安剛回到牢房,金迩也來了,恭敬地捧着一個電子屏幕,畫面裏,是金喻恩。
金喻恩坐回了她的輪椅,情況似乎比之前更糟,她的上身也被束縛在椅背上。好像不這麽做,她就會倒下來。
屏幕的光,在黑沉沉的牢房裏格外刺目。
“紀小姐,很高興你還活着。”她的聲音虛弱地傳出,引來了三道目光。
兩道在稀薄的月光中,一道在渾濁的酒液中。
“我期待着你們的到來。”她轉了下輪椅,露出後面躺在床上的昏迷的沈蘭。她笑,“我想你們不會讓我白等。”
沈念安猛地抓緊了紀安的手:“暄暄……”
“要救她,”金喻恩将視線轉向酒罐裏的祁洄,“就拿鲛丹來換。”
沈念安的目光,當即順着金喻恩的視線,落在祁洄身上。
金迩出去了。牢房裏回到寂靜。
祁洄屈坐着,抱着自己的膝蓋,透過黑紅黑紅的酒漿,凝望着坐在對面的,一言不發的紀安。
一直看,一直看。
然後等來了一句話:
“你之前說過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