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遠遠的跟随
第73章 第73章 遠遠的跟随
請求需要擺出自己的價值。
“我有用。”
祁洄望着她, 目光哀凄,他拉住紀安的手,按在自己的左腹, 那個存放着鲛丹的位置。
“我還有一半鲛丹,它比金鱗有效, 我給你,你想拿去做什麽都可以……”
“帶着我,好不好?”
他想用自己的價值, 換一個跟随她的機會。
紀安視線往下,手掌壓着的他那處皮膚, 是殘破的, 露出一個血窟窿,像被什麽生生挖開了。
“……我會很聽話。”
他注意着她的臉色變化,低着嗓音,繼續企圖打動她:“你要我做什麽, 我就做什麽。你想怎麽對我都可以。”
說着頓了頓,他想到了沈念安, 不由抓緊紀安的手,也保證, “我也不會再傷害他……”
“哼——”
紀安終于有了點反應,發出一點淡淡的哼笑。祁洄立馬提起心, 緊張地看向她,等待她的判決。
卻聽得她緩緩地,一條一條地駁回:
“你不在, 才是最好的保證。”
“你聽話,對我一點用也沒有。”
“至于這個,”紀安低下眼, 手指在他的左腹打着圈兒,“我要,挖走就行了,為什麽還要留一個空殼子在身邊?”
接着擡眼望向祁洄,她殘忍地笑:
“難道我不會嫌累贅嗎?”
一無是處。
自己對她,一無是處。
“放開。”紀安說。
祁洄就像被燙到一樣,松開了她的手。
紀安輕撚手指,擦拭着碰過他的地方。她一面轉身,一面判決:
“滾遠一點。”
審判降下,臉霎時慘白。他聽見自己的心跳,有一瞬的停滞。祁洄僵在原地,仍然只能目送她的背影。
一直都是背影了。
……
紀安擺動雙腿,在附近游走,沒有找到沈念安或者是趙莉,只找到了那艘下沉的潛艇。
她進去,巡了一圈,也沒見到人,就更換上備用玻璃,修複艙壁,抽走積壓的海水,一點一點,将沉艇挽救。
在修複期間,從一扇窗口,紀安看見了游來的祁洄。他仍然跟了過來,但把握着距離,只在遠處停留,不敢靠近。
她沒有管他。
潛艇修好後,紀安找了套衣服換上。她在鏡子前,看着自己的腿,來回走了兩圈。
接着去啓動潛艇,呼呼翻轉的螺旋槳,攪動水流,攪動黑暗。随着一聲轟鳴,潛艇呼嘯而去,向着屬于她的陸地。
艇尾安裝的探查儀顯示着後邊的情況:白花花翻滾的水浪中,有條身影執着地跟随着,跟随她,去往不屬于他的世界。
外面正處于深夜,月亮被烏雲遮擋,也沒有星,沒有亮光,仍是黑暗,與水底沒有多少區別。所以當潛艇浮出來,紀安也就沒有感受到太明顯的情緒起伏。
她平靜地開了艙門,出來,站在淺水灘中,望一望天空,然後踩着濕黏的泥土上岸,在沙灘上留下一串串腳印。
跟着紀安浮出水面的祁洄,也跟着她要上岸。但尾巴延遲了他的速度。他游到邊上時,紀安已經走出了很遠,剩一個模糊的黑點。而他還不能立即追上去。
他被阻止在岸邊,他的尾巴還沒有變成腿。
祁洄急急地擰幹衣服,擦拭濕漉漉的身體,同時甩尾在幹燥的沙上拍打,蹭掉水分。他一邊緊鎖着紀安的背影,一邊焦躁地拍尾,焦躁地喚回他的腿。
得有腿,才能繼續跟着她。
風又幹又冷。吹了一陣,他攜帶的水珠才幹涸,尾裂變,成了腿,他匆匆套好褲子,拖着疲憊的身體,步伐踉跄,去追已經消失在拐角的她的背影。
月亮從烏雲後露出一角,帶來轉瞬即逝的光,随後又被另一團烏雲遮住。烏雲越聚越多,沉沉地壓下來。白白的閃電撕破夜的黑幕,雷聲轟隆,雨正醞釀着,蓄勢待發。
淩晨兩三點的時間。一路走來,幾乎沒人,除了前方那家通宵的路邊酒館。幾個微醉的水手、船工在裏邊大談新聞。
紀安聽到了沈念安的名字,就停住,站在路燈下,繼續聽。
一個說:“別擔心,管控所在海底抓回的那個,沈念安,聽說做了好幾輪檢查,結果出來了,是個正常人,不會亂吃人的哩!”
一個問:“那他之前咋那樣,咋還啃人,他啃的那個船員我認識,怪慘的,被啃掉了一只手,家還窮,要不是有金氏集團出資醫治他,那倒黴蛋早就死了!”
一個插嘴:“這金氏集團,最近還有些他們的傳聞,說這些怪物,都是他們搞出來的!”
一個駁斥:“這你都信,肯定是謠言,金家那麽仁慈,怎麽可能幹這種事!”
一個恐懼:“那個沈念安,鬼知道是不是真的正常了,要是放他出來,萬一哪天又犯病了到處啃人,我們不就慘了!”
一個附和:“就是,要是他還攜帶着不知名的病毒,跟畸變物一樣會傳染呢?留着就是禍害,應該早早處理了才對!”
一個安慰:“放心!管控所想的比你周到,那麽特殊的人,肯定拿去研究了,聽說要把他轉到森博士那了,怎麽可能放出來!就算會傳染,他們肯定也第一時間就處理了!”
酒後義憤填膺的對時事的談論,慢慢被家長裏短、英勇往事所取代。紀安壓低了頭,臉被立起的風衣領子遮擋。她挪了下腳,繼續走,往着管控所的方向。
幾道悶雷響起。雨滴像豆子一樣砸下。
紀安習慣性皺眉,低下頭,揣手進兜裏,一頓,才後知後覺自己已經與往日不同了。雨珠砸到她的帽檐,順着流到她的耳,流到臉頰邊。靜靜的,沒有異變。
更多的雨落到風衣帽上,噼裏啪啦的,打掉她根深蒂固的防備與厭惡。紀安低着頭伫立在雨中,她看着自己依舊挺立的雙腿。随後慢慢,揚起了頭,仰望着天空,任由雨水落在自己的臉上。她接受了雨。她又繼續走。
側了下身時,她的餘光,在霧茫茫的雨幕中,掃見了一道單薄瘦削的身影。依然遠遠跟在她後邊,他扶着路燈的杆,彎腰,像在吐,也像在穩住身子。
風夾着雨打向他,将他濕濕的衣服吹得獵獵作響,寬松的褲管簌簌搖擺,遠遠地,看上去像條搖擺的魚尾。
但不是魚尾。他彎着腰,使勁分開即将合攏的雙腿,像一個故障了的機器人,瀕臨報廢還不肯放棄,仍僵硬地挪動雙腳,僵硬地跨步,朝她走來。
祁洄努力走着,一會,發覺紀安停住了,目光望着他這邊。他也跟着停住了,不敢再進一步。
風刮着,雨打着。烏雲飄散,洩出一點月光,照着一條路上,相隔甚遠,又相望的兩個身影。一個在風雨中巍然不動,一個在風雨中顫抖瑟縮,好像下一秒就要倒下,顯出原形。
紀安收回目光,繼續走她的路。
他數着兩人之間的距離,等足夠遠了,就又跟上。
……
到了管控所,紀安走到警衛室,拉下了風衣的領子,露出自己的臉,說:“紀安,也是祁暄。”
不一會兒,幾隊全副武裝的士兵湧出,團團圍住了她。在包圍她的時候,祁洄也到了,露出自己一對異形的耳朵,也摻和了進來。兩個,被一同送進了關押室。
都是水。室內中間的椅子下,還有東面的牆角,都被他們身上流下的雨水浸濕,暈開黑黑的一片痕跡。紀安坐着,祁洄縮在離她最遠的牆角。都安靜着,沒有說話。
被把守着的門外,有一串腳步聲急匆匆過來。
門被推開,趙莉沖了進來,太匆忙,險些摔倒。她兩眼瞪圓,緊盯着紀安看。紀安朝她微微一笑:“我沒事了。”
“他在嗎?”紀安說明來意,“我想見他。”
“……在在,”趙莉回過神,不住點頭,又哭又笑,把眼睛抹了又抹,她緩了下情緒,慌忙出去,“我去帶他過來。”
有鐵鏈的聲音,嘩啦啦地亂震,越來越近。
祁洄将背貼緊了牆。他的存在感,随着外面那個人氣味的逐漸逼近,而越發羸弱,消退。
沈念安出現在了門口,手腳拖着重重的鎖鏈。他立在那,呆怔地注視着她,然後眼睛湧出了很多的淚水。
他帶着叮叮當當的聲音,撲進她的懷裏,抱着她嚎啕大哭。聲音撕破了這裏原先寂靜得幾乎窒息的氛圍。
他檢查她的臉,檢查她的手,檢查她的腿,又笑着哭了幾陣,停了停,忽然打起自己的臉,問她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她則按緊他的手,張開雙臂回抱他,手一下一下地順着他的後背,輕揉着他哭得快要斷氣的脖頸。
她貼他濕濕的臉,安撫他:“我回來了,再也不走了。”
不是他能夠得到的對待。
祁洄向後退,壓着牆,幾乎要嵌進去。他已經無路可退了。
那點細微的動靜,卻引來了沈念安的注意。
他哭得紅腫的眼睛,在看清牆角站着的身影之後,朦胧的淚水消退,然後湧出厭惡,湧出恨。他忽然掙開紀安的懷抱,從旁邊拿起椅子,就朝祁洄摔去。
第一下誰也沒防備。
椅子砸到他身上,堅硬的扶手戳到他腹部。祁洄悶哼一聲,彎了彎背。回應他的只有椅子落地的響聲。
第二下誰都注意到了。
沈念安又操起椅子,再摔向他。打來的時候,祁洄望了眼紀安,她插兜站在一邊,沒有發聲,沒有阻止,而是任由沈念安對他摔打洩恨。
祁洄收回眼,也沒有躲,只是拿手臂護住了腹部。椅子砸過來,這回磕到他的額頭。
他感到有一點溫熱從額角滲出。
像眼淚一樣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