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他只會帶去傷害
第68章 第68章 他只會帶去傷害
她知道他的要害, 專挑他的要害。
脖子兩側的腺體,從血肉中被她粗暴地挖出,成了她指間纏繞的兩根脆弱的絲線。
她一用力, 就輕而易舉地将它們繃斷。
身體驟然麻痹,猛地下墜, 變得很沉、很沉;脖子也因此更深地陷落入她的掌中。
苦澀的、酸楚的氣味,從他斷開的腺體中溢出,飄散在冰涼的海水中。散了一會, 然後,萎靡。
稀薄得聞不到了。
他努力擡起眼睫, 努力睜着雙眼, 努力保持着清醒,在痛得眩暈、發黑的視野中,追逐着她冷硬的面容,追逐着她冷厲的目光。
“你怎麽敢, 你怎麽敢用他的……”
她的聲音又低又重,還藏了一點顫抖。
她向他質問, 也一如既往,要他償還。
胸口的刀柄被握住, 被拔出。
她說:“這麽想流血,那就流個夠。”
鋒利的刀光, 一道接着一道,劃過他的身體。
海面上的天空,也是鋒利的流星, 一道接着一道,劃過暗沉的夜空。
他和那夜空一樣,靜默地, 接受着流星的到來。
然而,這種獻祭、贖罪一樣的靜默,很快就瀕臨瓦解——他的身體裏流淌出了黑色的血。
滾燙的黑血順着水流,流向近在咫尺的她。
那血,毫無自覺,明明肮髒污穢,卻厚顏無恥地,去糾纏她,去觸碰她。然後,帶去燒傷的滋滋響聲,帶去彌漫的焦臭濃煙。
他,只給她帶去了傷害。
氣味,勾起了往日的記憶。在那個舞場的房間裏,他跟她要金鱗。等她的時候,就聞到了這樣的氣味。
所有被掩蓋、被忽視的細節,都在此時,一一翻到他的眼前。
被掐住的喉嚨,終于發出一點痛苦的嗚咽。
他的尾巴驚顫得蜷縮起來,呆僵的雙手,費力擡起,死死捂住了自己淌血的傷口。
而她卻渾然不顧,冒着焦煙,仍在危險的污血的包圍中,按着他,執着地揮刀。
黑血碰上她的皮膚,燎傷她,異化她。
他皺起臉,将身體縮得更緊,蜷成一團,小小的,好像恨不得即刻在她的眼前消失。
幾乎窒息的喉嚨,發出喑啞的、模糊的哀求:
“不要、不要……”
不該來的。
只會帶去傷害的自己,不該來到她的身邊。
相遇,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
洩憤,直到天際傳來機械的嗡嗡聲後才停止。
紀安麻木的雙眼,轉向海面。那蕩漾的水波之上,朦朦胧胧劃過一隊熟悉的作戰機。
它們目标明确,統一飛往同個方向。
死寂的眼睛,終于有了一點波瀾。她收手,将鈍了的刀,丢到他蜷縮着的殘破的身軀上。
刀砸上臉。祁洄擡起眼睫,模糊的視線裏,看到的是她攜着滿身新生的金鱗,旋身離去的背影。
沒有留下一句話。
他顫着唇,抱緊自己的尾巴,不敢再追。
***
天已微白。一隊作戰機飛向海濱線。
不久前,他們收到金氏集團金喻恩小姐傳來的警報,得知了畸變人出沒的消息,随後又接到一漁家求救的信號。他們的海捕船被一個不明生物破壞,船上還有幾人被困住。
“盡量活捉,活捉不了,再擊殺。”
上級發布了一道命令。管控所集結了幾批隊伍出來,分別執行不同的任務。趙莉在趕往漁家的隊伍中。
機艙內,趙莉目不轉睛地盯着面前的實時屏幕。當她聽到關于畸變人的消息時,就不可避免地想起了紀安——那位在她的生活中消失已久的“朋友”。
當初,她目睹了紀安的變化,并在爆炸後蘇醒過來的第一時間,将她的情況上報了。哪怕,不久之前,紀安才将她從死亡的漩渦中救出,并因此付出了一只手臂的代價。
趙莉不後悔這樣做。
因為她必須将正常的,不正常的區分清楚。
在她少年時代,畸變物剛爆發的那一年,有一回,她養的愛犬撲上她剛學會走路的弟弟,那時她以為只是和平時一樣的玩鬧,沒有仔細加以辨認就走開了。
當她再回來的時候,弟弟已經沒了。而她一直信賴的愛犬,也完全變成了陌生的模樣。
如果,那時候,她能夠警惕一點,把正常的,不正常的區分清楚的話……
這個久遠的噩夢,在她私自放走紀安後,就一直盤亘在她的腦海中。她時時關注着最新的消息,擔心自己又重蹈覆轍,擔心哪個地方,哪個人會因此出現她弟弟那樣的悲劇。
所以,當趙莉趕到事發地點,從畫面中看到攀在破爛船尾的那個焦黑的半人半魚的不明物種時,看到它和紀安不同的容貌後,就隐隐松了口氣。不是紀安。
抓捕行動開始。
天上的光彈齊射,打向失控的沈念安。白天的緣故,只看到天空到處閃閃的,像一團團散射的陽光,溫暖而美麗。
沈念安呆呆地注視着天空,或許是因為遲鈍的大腦,或許是因為別的什麽,他沒有躲避,身上就出現了很多的孔。
他沉默地趴在船尾,任人攻擊,看上去很無害。
被困在船上,縮在角落的船員,感覺是個機會,就開始了逃跑。他逃離的路線,必須跨過沈念安。
然而,就在經過的時候,沈念安就突然撲過來,把他按在銳利的爪下。
他厲聲吼叫着,咬了船員一口。看到血淌出,他的眼睛就忽然顫動,身體害怕地縮了回去。
船員失聲驚叫,捂着手臂爬開,爬沒幾步,又被拖住腳踝拉走。沈念安再次撲上來咬他一口,又一口。
天上的光彈更加絢爛,對準沈念安的頭,發射。
即将打中之際,水下又躍出一尾半人半魚的怪物。與前一只那焦黑的面目不同,她閃爍着金色的光。
趙莉瞪大了眼,認出是紀安。
她從水中來,帶着水花翻到船上,雙臂擁住了那一個正低頭啃食的怪物,代替他挨了無數的光彈,然後在漫開的血霧中,抱着他躍入水底,甩尾而去。
在她入海的剎那,趙莉看見,那個怪物同樣咆哮着,一口咬在她的肩頭。她救走了一個不正常的存在。
光彈砰砰砰,打向水面。作戰機也俯沖而下,像一只只準備捕食的海鳥,紮入水中,追蹤而去。
紀安緊緊抱住沈念安,帶着他泅向遠方。一邊逃,一邊拔掉身上的金鱗,掰開他的嘴喂進去。
明明知道無效,卻還抱着一點微薄的希望。
他啃金鱗,也啃她的手。曾經見到她時轉身逃走的驚慌,也在他的眼中,徹底消失了。只剩混沌。
紀安咬住唇,擁緊了他,帶着他繼續游,游向祁暄的家。鮮血在身後飄散,化作另一條血的尾巴。
***
另一邊,尼亞和希羅帶着蘭奇潛往深海。他們身後,也有無數的作戰機呼嘯而來。
逃到黑漆漆的更深處,數點黯淡的銀光就凸顯出它們的存在感。
希羅猛然一停,僵硬地看向懷中抱着的,還昏迷着的蘭奇。前方的尼亞也跟着停住,回首。
他們一齊注視着蘭奇的尾巴。
那條還稚嫩的魚尾,已出現了裂紋,出現了預告着死亡的裂紋。那些銀光,在裂紋中虛弱地閃爍着。
「哥,蘭奇的鲛丹不見了」
***
外面的世界,一連幾天,都處于惶恐不安的狀态。人人都在緊張關注有關畸變人的最新進展。
漁船上畸變人啃咬船員的視頻被瘋狂轉發。恐懼達到巅峰,處死畸變人的呼聲越演越烈,已壓制不住。
管控所內,一封封,充滿着對畸變人的辱罵、詛咒的紙片,塞爆了對外的建議信箱。
森禮一手插兜,在信箱邊慢悠悠挪步,偶爾彎腰,撿起一兩張紙片,捏在手中,低聲閱讀着。
花店裏,沈蘭對着不斷重播的血腥的視頻,又對着泛黃的舊日照片,一雙滄桑的眼睛蓄滿了淚珠。
她指着船上黑乎乎的沈念安,還有躍出水面的紀安,看向金喻恩淚流不止:“是阿暄,還有念安啊!”
“沈姐,你冷靜點。”
“我不會認錯的!”沈蘭抓着頭發,嚎啕大哭,“他們一起不見的!十七年了!他們不見了十七年!怎麽會變成這樣!”她哭得歇斯底裏,“怎麽會變成這樣!”
“沈姐,你冷靜點。”
金喻恩嗅着手中的花束——沈蘭用來祝賀她雙腿恢複健康的禮物。她擡頭,憐憫地注視着一個失去孩子的發狂的母親,說:“我有很好的醫生,我會幫你救他們的。”
……
海底,暗無天日。
金喻恩乘着一艘私人潛艇,也回到祁暄家那藏在海底的地下室。剛好,紀安也帶着沈念安到達。
“紀小姐,我猜到你會回來。”
金喻恩先打量着沈念安。他被紀安抱着,嘴巴被海蚌塞住,雙手和魚尾被捆縛着,偶爾會躁動,還是失控的狀态。
看完,再轉向紀安,與她對視。她的目光,像一把塵封已久的利刃,釘住她,蠢蠢欲動地,等待着再出鞘的時刻。
“紀小姐,我的承諾仍然有效。”
金喻恩拉開一個艙室的簾幕,露出裏面七八個安靜等候着的,面黃肌瘦的孩子。
“雖然還沒有進行過狂化狀态下的過濾實驗,但我想應該也差不多。只用在身體割一道口子,将雙方的傷口暫時縫連起來。那些毒素,就會自動流往新鮮的血液。如果不夠,就再用幾個。”金喻恩說,“我答應了沈姐,要讓你,還有沈少爺都恢複正常——她哭得太難過了,我不忍心。”
說完她指了指艙室,說:“那邊都是我準備好的,自願的‘濾毒器’,您挑一挑,要用哪個?”
話落,緊跟着是玻璃炸裂的聲音。封閉的窗,被滿是棘刺的魚尾打穿,水湧進來,人已到了跟前。
一只手鉗住脖頸,身體急速後退,砸向船壁。
金喻恩咳了幾聲。
紀安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提起來,一字一頓道:
“我、要、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