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我一直都在利用你
第37章 第37章 我一直都在利用你
高塔爆破之前。
“如果他真的失控, 我會親自解決他。”
紀安撥開趙莉的肩膀,越過她沖向塔頂,後半句話随着刷刷的刀聲送來——
“但是, 在沒确認之前,我不會讓任何人傷他。”
“有感染竈還不能讓你相信?”趙莉邊追邊喊, “紀安,他已經不正常了!你別再執迷不悟!萬一,萬一你給他傳染了怎麽辦?!”
聞言, 與畸變物纏鬥的身影一轉,紀安飄然旋到怪物背後, 刀身一劃, 平靜的目光穿過飛濺起的碎肉,漫天飄灑的紅血,落在了趙莉身上,與她短暫地四目相接。
“到時, 只好麻煩你殺我了。”
“……”趙莉頓住,張了張嘴, 最後說,“我不會讓這一天到來的。”
看了她一眼, 紀安不再多言,轉身, 刀光齊閃,接連削掉好幾只畸變物的感染竈,繼續奔往頂層。同時眼睛四處查探, 焦急搜尋祁洄的身影。
空氣中,在兩股霸道的火藥和紅糖氣味的遮蓋下,還隐隐約約殘留着柑橘的氣息。
不知是海上那群畸變物帶來的, 還是……他溢出的。
心口,愈發沉重。
腳下,步伐更匆忙。
越過重重阻礙,攀到頂層,回到了關押室。往內一望,紀安頓時一愣,眼前只見滿地的碎玻璃、畸變物的殘骸,原本在這的尼亞和希羅都不見了。
是他們自己逃了?還是被誰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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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能有誰帶走他們?
在清繳隊闖進來之前,塔內是他在。想着,忽然回憶起方才總部傳來的,祁洄在塔內層層往上,于窗邊經過的影像。看他的行動軌跡,是往塔上去的。
再一聯系祁洄與尼亞他們相似的外形,相似的眉眼,莫名地,就有一個猜測在心內成型:他們,或許是有關系的。
梳理之際,耳麥就傳來最新情報:“報告,高塔正下方八百米處,發現畸變人蹤跡,請求支援,請求支援!”
畸變人。
是他嗎?
紀安眉目一凜,連忙跳出窗外,作戰機呼嘯而來,接住了她。趙莉也緊跟其後,躍出塔外。
她們的作戰機俯沖而下,将到海面時,又倏然變化形态,機尾探出螺旋槳,疾速潛入海底。
海底,也滿是畸變物,密密麻麻。清繳隊砍殺的速度壓根比不上它們傳染的速度,這廂剛處理掉數十只,那邊就新生出數百只,越殺越多,局勢漸漸有失控的跡象。
“各方注意,還有一小時,如果事态無法控制,總部将實施徹底肅清的方案。”
徹底肅清,是投放高威力的煉化炮彈,将目标地的一切轟為齑粉。這麽做的優勢在于能以最快的速度絞碎畸變物的感染竈,并将信息素徹底分解,最大可能地杜絕傳染。
只是這種炮彈也将對人類,對當地造成不可逆的損傷,因而從未動用過。這是第一回。
紀安心無旁骛,駕駛着作戰機,向着隊友鎖定的畸變人方位,飛速前進。
趙莉仍然跟着她,緊追不舍。
很快,到了情報中的方位。前方,數以千計的作戰機,一部分同周邊的畸變物拼鬥,一部分圍成圓弧形,追逐着更前方的一團不明物體。
似乎是一艘破破爛爛的潛游艇,機器表面被衆多異變海葵占領,它們的觸須從縫隙鑽進,掀開一點艙門,從艇內拖拽出一條蒲扇般的尾鳍,但不能完全拽出,潛游艇裏似乎也有什麽東西在施力,在搶奪着那條尾鳍。
“雖然只是匆匆掃到了一眼,但我能确定,那條尾鳍長在人的身上……”目擊者訴說當時情況。
紀安眯起眼,隔着老遠望了望那條尾鳍,黑色的。可能是尼亞或希羅的,亦或者,是他的。
心中一急,當即轉動方向杆,向那艘潛游艇沖去。但潛游艇的行跡太過刁鑽,專門往來在畸變物最多的地方,似乎在借着它們,躲避身後追擊的清繳隊。
它的方法雖然危險,但成效甚大。随着愈來愈多的海洋生物被感染,畸變物源源不斷冒出,只是幾秒鐘的事,就東一點西一點地橫亘在作戰機隊列中,輕而易舉地将他們的陣型破壞。
追擊的方向被阻隔,追捕隊與潛游艇的距離越拉越遠。
“生擒計劃中止,”總部發來命令,“各方注意,即刻撤退,煉化炮彈将于十分鐘後發射。”
命令一出,千百艘作戰機如林中驚鳥,從深不可測的海底齊齊躍出,騰向高空,再四散開。
“紀安!撤退了!”趙莉準備起飛時,發現紀安仍然不管不顧地沖進畸變物中,立馬厲聲催道,卻得來她一句平靜卻頑固的回答。
“你先走。別擔心,我會趕在爆發前帶他離開。”
“你不要管他了,他是怪物了,就是為了消滅他才發射炮彈的!你……”趙莉連聲吼道,話到一半,才發現聯絡器被她關掉了,氣得一摔,立即改變航道,再次俯沖入海,追着紀安而去,“我真是上輩子欠了你的!”
目光緊鎖着潛游艇上一晃一晃的尾鳍,紀安義無反顧地沖進肆虐的畸變物中。
一路橫沖直撞,随着深入,作戰機也漸次解體,機翼被鯊齒咬斷,艙壁被腐液侵蝕,螺旋槳被海蛇勒住,水逐漸滲透而進。
最終,作戰機淪為幾塊廢鐵,紀安蕩着魚尾從艙內躍出。
緊跟來的趙莉,望見,就驟然愣在了畸變物的包圍圈中。
“100,99,98……”
魚尾猛地彈動,從章魚張開的口器中堪堪擦過,蹿向遠方。前面的潛游艇也到了極限,動力不足,原地熄火。
紀安蕩過去,削掉表面攀着的巨型海葵,尾巴抵着艇身,拔開艙門。然而,一開門,裏面卻半掉出一個黑糊糊的女人的屍體,那條被夾在艙外一晃一晃的尾鳍是她的。
“63,62,61……”
裏面還有一個屍體,臉頰邊長出一點耳鳍的洪英。
還有一個活人,手上緊緊抓着女人屍體,眼睛卻驚愕地瞪大,瞠視着紀安的森禮。
往內匆忙一掃,潛游艇并沒有祁洄的身影。
“47,46,45……”
心內一沉,紀安抓住森禮的胳膊将她拖出。她沒有任何抵抗,一雙眼睛黏在了紀安臉上,直瞪瞪不轉動。
抱緊她,紀安甩尾,在張牙舞爪撲來的畸變物中,東躲西避,以便迅速撤出這個炮擊地。
然而,躲閃之際,餘光忽然望見,不遠的左側,趙莉呆愣在作戰機內,凝望着自己,渾然沒發現正朝她張口撲去的巨鯊。
“25,24,23……”
殘缺的尾部猛地蹿出,直沖向巨鯊,從噴臭的血盆大口中,一尾抽向趙莉的作戰機,将她蹬遠了,而自己,卻來不及脫身,被生生咬掉了一小截右手。
血,飄散在海中。
紀安蹙了下眉,甩尾蕩開,用殘缺的胳膊夾住森禮,又從作戰機中拉出呆木的趙莉,抱緊兩人,向遠方而去。
遺留下的斷手,緩緩沉落,無名指上的銀環被折射出一道光,閃一下,就黯淡了,無聲無息地落入無盡的黑海。
“3,2,1,啓動。”
……
矯捷的身影在海中疾速穿騰,祁洄抿唇,向永明島而去。
越近,越死寂。原本暴虐的失控異獸銷聲匿跡,曾經四處缭繞的信息素蕩然無存。
只有尾巴掃出波浪的嘩啦聲,與心口一陣一陣的、不大和諧的跳動相應和。
……
受炮彈轟開的餘波,紀安等人,被水浪裹挾,沖到了一塊大礁石後。這裏靠近新北市的海岸線,無數船只來來往往,緊張運來從永明島撤退的人員。
岸邊,挨挨擠擠着許多人,喧嘩不斷,或是又驚又恐地遙望永明島,或是與失散的親朋好友重逢,哭笑着抱作一團,也有不幸的,撕心裂肺地揪着人質問,發出令人心痛的悲切哭聲。
紀安将昏迷了的森禮和趙莉,推上了礁石。
“啊啊啊!礁石後有一條人魚!”
不知是誰吼了一聲,驚起千層浪。天上盤旋待命的作戰機,登時注意過來,無數燈光探照而下。
然而,只照到小截殘缺的尾鳍,倏然鑽入了水下。
無數作戰機立即緊跟而來。
紀安翻身回轉,準備潛往深處時,隔着蕩漾的水波,望見了同樣在岸邊焦急張望的沈蘭,還有陪伴着她的金喻恩。聽到有人魚出沒,沈蘭也顯出了很恐懼的面容。
望了一眼,紀安就挪開,連連擺尾,往深海去。
水的那端,無法重返的人類世界,與她漸遠了。
撲通,撲通——傳來東西不斷入水的聲音。
追兵已經逼近。
紀安不斷下潛。在下端,漂着十來艘或遺留或損壞的作戰機。她游去,挑了架還能用的,進入後,剛關上艙門,後方的大部隊就奔來了,從她作戰機的兩側,疾游遠去。
破壞掉定位器,抽走艙內的水,紀安左手握住控制杆,啓動,混在了追擊的隊伍中。
混了一段路,到他們四散搜索時,紀安就借此時機,獨架離開,前往被轟炸後的永明島。
艙內潮濕的水汽漸漸被烘幹,包括濕漉漉的她,魚尾變回人腿,半邊臉上的鱗片也消隐,紀安微微側頭,艙內的玻璃,倒映出她原本的臉。
她做不成‘紀安’了。
現在,又成為活在海底的怪物——祁暄。
眸底轉暗,逐漸失去光彩。放緩了作戰機的速度,黯淡的眼眸緩緩在周邊的廢墟中逡巡。
除了水,還是水。
一切生物,都被轟炸殆盡。
如果他還在那座高塔裏的話……
心沉了又沉,船艙內寂若死灰。
滴答,滴答……
有沉悶的聲,一點,一點,濺落在地板上,紅色的。紀安低眸,看向自己的右手。
手腕以下,空蕩無物,不平整的斷口,碎肉被泡得浮腫,發白,偶爾沁出一兩滴血珠。
不管不顧地,就那樣垂着。
肩膀微微耷拉下,整個人發空地坐了會。亂糟糟的,閃過很多稀碎的畫面——
他一身血倒在船板,睜眼望來的瞬間;
含着她的手指,又怒又恥咬她的模樣;
被她說得,氣得摔了筷子走掉的背影;
兩手交握,一筆一劃寫下名字的時刻;
乖順地,伏在月光下難耐顫抖的背脊;
半推半就,皺眉隐忍,又呵斥她的話;
和她置氣,沉默着,冰冷睨她的眼神;
岩洞裏,推她罵她,不斷滾落的淚珠;
還有,不知是最後一眼的,匆匆的告別……
左手,不禁抓向了香袋。
她還不能放棄,答應過要帶他走的。
也許,他逃脫了,又回到那裏,在等她。
作戰機忙轉回頭,向着那座小小的孤島。
希冀的誕生,也催活了身體的知覺,斷手的疼痛才在此刻被她感知。
作戰機不斷飛馳,帶出一串水的尾巴。
左手摸開香袋,取出一枚,将到嘴邊,卻頓住了。
視線緩緩地落在,指間那枚黑色的鱗片上。
綴在作戰機後的水波,漸緩,漸緩,最後歸于平靜。啓動的螺旋槳停住了。
沉默了一陣,紀安扯下香袋,兩指撐開,裏面的金鱗不見了,全變成黑漆漆的鱗片——他那晚脫落的。
“我全換掉了。”
熟悉的聲音,隔着嘩嘩的水聲,送來。
心頭一悸,紀安慌忙擡頭。原本以為遭了不測的人,此時就浮在她不遠的對面,輕蕩着魚尾,深邃的、摸不透的眼睛,遙遙注視着她。
失而複得的喜悅,像預感到什麽,漸漸冷息了。
垂着的右手,滴答,滴答地,落着血珠。
“我跟着你,只是為了恢複力量,”他望着她,“我一直都在利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