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已修 你對我做了什麽
第2章 第2章-已修 你對我做了什麽
針對畸變物的清繳一直持續到第二天五六點。橘紅的光暈在海平線上蕩開,紅日藏在底下,已迫不及待要出場了。
海邊,紀安背着“許複”從作戰機出來,解下腰間的收容盒,交給看管隊,裏面裝的都是她整夜剜下的畸變物感染竈。
“紀安!你回來了!”看管車上的周列一看到紀安,就跳下車奔過來,走到近處,目光就疑惑地掃向她背上的人。
那是個昏迷的男人,垂着頭,埋在她脖間。兩條手臂被她抓着,防止滑落。身上的西裝被血浸透,又破又髒,褲子因為膝蓋屈起短了一截,露出了腳踝。他沒有穿鞋,兩只腳白白淨淨,漂亮得不像男人。
“他是誰?”周列有些不開心。
“傷患。”紀安不懂他突然的質問。
“只是傷患?”周列聽了,轉出笑容,跟上紀安的步伐,“我還以為你認識他——你要帶他去觀察室?我幫你背吧。”
“不用。”紀安回絕,“你不是還要看管感染竈?”
“沒關系,我讓小吳替我。”周列又湊近,“給我背吧,你忙了一夜,先去休息。”說着直接伸手,搭上祁洄的肩膀,準備接過來。
紀安扭過身,避開他的碰觸,冷下聲音再次強調,“不用,我要親自帶他去。”
周列連忙收回手,知道這是紀安開始不滿的信號。她雖然向來客客氣氣的,但發起火來還是很吓人。周列不想惹怒她,但又咽不下這口氣,只咕哝着聲音說:“他有什麽特別的,值得你親自送?”
聽了,紀安停下腳步,側頭看向祁洄的睡顏,忽然輕笑一聲:“因為,他長得很好看。”
“哈?”周列低頭去研究祁洄的容貌,不服氣地高喊,“這叫好看?明明是普通樣貌,平平無奇,到街上一抓一大把,我都比他好看!”
紀安只笑笑不說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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畸變物最初是在八年前的紅陽村裏出現的。有一個漁民在自家漁場裏發現了一只通體長滿眼睛的螃蟹,剛聯系來生物專家準備研究,整座漁場裏的海産品就全都變異,向四處肆虐,吞食了紅陽村大部分的人口,造成第一場悲劇。此後不久,其他區域也開始陸續出現變異動物。
為了應對這種生物危機,畸變物管控所就此成立,負責處理與畸變物有關的所有事項。
在此次事故中受傷的人員,都被統一安排在管控所內的傷員觀察中心。這是為了察看是否有被畸變物感染的跡象。雖然自從畸變物現身以來,還沒有出現過人類被感染的例子,但上層還是非常防範。
紀安屬于畸變物管控所清繳隊的成員,日常負責斬殺畸變物,并取回感染竈交予看管中心。她的崗位除了在畸變物現身時會比較忙之外,其餘時間都相對清閑。
因此,清繳結束後,由于本次傷員較多,觀察中心人手不足,就強制要求清繳隊暫時頂上崗位。這個通知引得其他隊員哀嚎連連,卻正中紀安下懷。
祁洄被紀安送進觀察室。觀察室都是單間,只住一人,以玻璃牆隔絕。倘若有意外情況,也方便觀察員及時發現。
紀安接管的是觀察一區。這裏共有二十名傷員,與她一同值班的是趙莉。她和紀安一樣,剛連夜砍完一堆畸變物,現在正困得要死。
“眼睛已經睜不開了,我先睡了。”剛進值班室,趙莉就往桌面一趴,放心地睡起覺來。在大部分人的認知裏,觀察員這一工作并不重要。因為根本不會出事,人類并不會被畸變物感染,這是完全可以确定的。
紀安卻不能像她一樣放松。祁洄的房間特意被安排在值班室前面。她靠着玻璃牆,望向躺在床上的人。他還在昏睡當中,很安靜。希望他醒來的時候也能這麽安靜,能盡快接受新身份,不要再像之前一樣掙紮個不停。
想着,紀安又調出許複的信息再做一番确認:獨生子,父母已逝,未婚,職業旅行家。背景簡單,和“紀安”一樣适合頂替。這是上天賜給他們這些“怪物”的新生。
……
“笨魚!走這麽慢,你還要不要去?”
“要……”
“那你走快點!”
“……我的腿有點痛。”
“真受不了你,上來,我背你。”
……
模糊的對話,褪色的畫面,在祁洄被雙腿的刺痛感喚醒之際,就如雲煙般消散一空。
睜開眼,眼前是陌生的環境。
忽然,一張有些熟悉的臉闖入他的視線。她微微笑着,說:“你終于醒了。”
這個聲音?船艙內發生的事立馬湧回腦海,祁洄厭惡之心頓起,揮手就朝她打去。
“挺有力道,”紀安及時抓住他的手腕,用适中的手勁捏了捏,“看來恢複得不錯。”
祁洄不悅地皺起眉,掙了幾下沒掙開,反而被抓得更勞了,便改換策略,習慣性要甩魚尾,但一動下身,撕裂般的痛楚就朝他席卷而來。他不禁倒吸口涼氣,顫着身,倒回床上。
“還疼?”紀安看着他驟變的臉色,就掀開一角被子,查看起他的身體,“哪裏疼?”
此刻祁洄才看見自己的下身。魚尾不見了,反而成了兩條屈起的陌生的腿——就跟他們一樣的腿。他怔愣住,滿眼只餘驚詫和迷茫。
注意到他的視線,紀安幫他拉下褲管,再定定看着他,指頭摩挲着他手腕處的名字标記,意有所指地說:“許複先生,你獲救了,已經回到正常的世界。這裏沒有怪物要害你,你很安全,不用害怕。等二十四小時的觀察期結束,你就可以離開,過自己的生活,明白了?”
紀安的長篇大論并未喚回他的注意。祁洄一心只關注自己的下身。他抿緊唇,嘗試挪動了下雙腿,就又是一陣接一陣的尖銳的疼,輻射向全身,卸了他全部的力氣。
祁洄白了臉,疼得不住喘息。顯然,是她造成的。惡劣的兩腳獸!睨向紀安的眼神更是充滿了警惕和厭惡,他擡起下颌,帶着怒氣,用不太流暢的話語質問:“你……對我……做了什麽……”
他的嗓子還不太好,聲音虛弱,含糊。紀安湊近了,也聽不大清,但看他的表現,便大致猜到他的問題,回答說:“你的腿沒有受傷,不用擔心。”
說着握住他的腳踝,剛一擡起,就聽得床上的人痛哼一聲,兩手也猛然揪緊了床單。
紀安立馬停住,盯住他煞白的面孔看了一會,就轉身出去,開了止痛針回來,再按住他掙紮的胳膊,迅速給他注入。
針劑起了作用。紀安看他的臉色有些和緩,就俯身,在他耳邊低聲說:“起初是會有些疼,以後慢慢就不會了。”
當疼痛減弱,祁洄才找回自己的神志,又聽得那人的聲音,在耳邊低語:“現在怎麽樣,還有哪裏不舒服?可以告訴我。”
經她一語,祁洄這才發覺,他不再流血了。低頭看向自己,陳年的傷口都已愈合,找不到一點疤痕,仿佛從一開始就沒有受過傷。再凝神感受,紊亂失控、且被耗空的氣味腺也開始平複。他的力量有恢複的趨勢。
這是怎麽回事?
除了下半身還在隐隐作痛,身體的其他部位卻是在好轉。不,不對,祁洄忽然擡手,摸上自己的臉。那裏有種奇怪的黏糊感。
還沒碰到,就又被紀安握住了手。
“許複先生,”紀安笑着開口,從口袋裏掏出一面小鏡,對着他照,“畸變物沒有傷害到你的容貌,不用擔心。”
那是張完全陌生的面孔。祁洄愣住,眨了下眼,鏡中的人也跟着眨了下眼。
紀安趁機重申一遍:“許複先生,我把你從船艙裏救出來了。這裏是管控所觀察中心,還有12個小時,你就可以離開,回歸正常的生活。這段時間要乖乖聽話,能明白嗎?”
祁洄将視線移到紀安臉上,莫名地看她兩眼,就抽出被握住的手。之後倒是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好在情緒相對穩定,沒再去碰臉。
紀安欣慰地笑了,拿過觀察本寫下“無感染跡象”的記錄後,就指着他床頭的呼叫鈴,“有什麽事可以拉這個,我會過來。”
說完就轉去隔壁的房間做檢查。
祁洄的目光一直跟随着紀安,探究着她的一舉一動。厚重的玻璃阻擋了聲音的傳播,他不能知道她說了什麽,逗得病床上的小孩咯咯直笑。她一間間巡視過去,對每個人都報以同樣弧度的微笑,跟給他的微笑是一樣的。
她究竟……有什麽目的。
做完一輪例行檢查,紀安回到值班室,趙莉還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嘴巴微張,口水滴到了枕着的胳膊上。
無奈地笑了笑,紀安擡頭,就看到了對面的祁洄。他靠坐在床邊,目不轉睛地盯着她。那眼神,像初生的雛鳥凝望着母親,像受驚的小鹿警惕着豺狼,也像獵手默默地觀察着獵物。
紀安摩挲着包紮好的手指,想起他曾經的啃咬,嘴角就無意識地勾起一抹笑,心想:是個警惕心強,報複心也很強的美人。不過,總覺得還有點笨笨的。
……
深夜12點,趙莉終于睡足,醒來抹了把嘴,就看到紀安靠牆站着,關注着對面那一排傷員。她總是這樣,對待任何事都是認認真真的,根本不會偷懶。
趙莉認識紀安有五年了。紀安原本是在首都的管控所工作的,五年前才調到新北市,兩人因此做了同事。
剛認識那會,趙莉對紀安的第一印象就是冷。她慣常穿着長風衣,兩手插兜,渾身上下只露出半張臉。她将自己藏了起來,與其他人都保持着一定的距離。除了工作相關的事,任何聚餐、游玩之類的邀約都一概拒絕。久而久之,就沒人再找她。她在清繳隊裏就徹底地獨來獨往了。
而趙莉之所以打定主意要跟紀安交朋友,只是因為一個普通的照面。那天,她急匆匆跑出值班室,沒留意,就撞上了準備進門的紀安。跌倒之際,是紀安伸手拉住了她,并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說:“小心點。”
明明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可趙莉就一直記着,記得她那天的笑容。後來趙莉就開始留意她,發現,其實只要是跟她對話,她就會展露一個恰到好處的微笑,将身上那層拒人千裏的霜氣撫平。
注意到動靜,紀安回過頭,笑了笑:“你醒了?”
就像現在,趙莉看着她的笑臉在心裏默默補充。随後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笑說:“睡飽了,輪到你休息,接下來我看着。”
“不用,我睡不着。”紀安又轉向對面。
看她确實還是精神抖擻的,趙莉不禁咂舌:“你體力可真好。”
紀安看了眼時間:“到點了,要再檢查一遍。我負責這邊十個,你負責那邊十個。”
“行。”趙莉拿起記錄本就走。
觀察室內的傷員每隔兩小時就要接受一次檢查,主要查看皮膚是否出現豎線形狀的印記。根據管控所對畸變物的研究結果,這塊印記就是異變的标志。目前為止,這種畸變只存在于動物之間,通過接觸傳播。
迎着他的目光,紀安再進祁洄房間。四目相接,他不躲不避,仍探究地注視着她。紀安挑眉,笑着過去,公事公辦地做完檢查,邊寫記錄,邊抽空看他一眼,似是閑聊:“怎麽一直看我?在想什麽?”
聽了,祁洄就移開視線,留給她一個冷峻的側臉。
紀安也不怪,笑笑就出去了。
半個鐘頭後,紀安和趙莉都檢查完畢,回到值班室。丢下記錄本,趙莉歪在椅子上,感慨道:“幸好不傳染人,不然就該是人間煉獄了。”
紀安默了一陣,忽然問:“如果會傳染人,而且我被傳染了,你會怎麽做?”
“啊?”趙莉皺起眉頭,搓了搓手臂冒起的雞皮疙瘩,“不要做這種恐怖的假設。”
話題以趙莉的抗拒結束。
……
時間分秒過去。到了後半夜,觀察中心更顯寂靜。祁洄打量四周,他在單獨的空間內,四周是高駐的玻璃牆——和以前的處境別無二致。房間對面,是那兩個人。一個又趴在桌面呼呼大睡;而她,則靠牆站着,雙手交叉環在胸前,低着頭,似乎也睡了。
祁洄摸了摸自己的腿,眼神更冷。她把自己變成這樣,又帶到這裏來,究竟是為了什麽……不管她的目的是什麽,總歸不會是好事。畢竟他們這種生物,貪婪、冷酷、殘忍,會做出什麽都不足為奇。她一定在醞釀着什麽陰謀。
而且……
祁洄攥緊拳頭,眸中閃過切骨之恨。他還有仇要報,有親族要尋回。想着,忍着疼,拖出兩條僵硬的腿,就要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