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2)
杜雅潔困惑地看着他,“你不識字?是不認得昊月的文字,還是連仙蘭的文字你都不認得?”
“當然是不認得昊月的字我又不做文書,為什麽要認得昊月的字?”他也不以此事為恥
但她卻燮眉道∶“并不是不做文書就可以不認得昊月的文字,你明明知道仙蘭和昊月是唇齒相依的關系,就算是你故意抗拒,早晚有一天,兩族是要共通共融的,到時若你要事事都仰仗文書去處理,極有可能會出岔子人心狡詐最易變,你居高位就該知道這世上沒有一個人是可信的道理”
歐陽靖斜晚着她這丫頭還要教他道理?但看她一臉嚴肅認真、凝重沉穩的樣子,真不像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兒該有的樣子,他本該端出丈夫或族長的架勢呵斥她一番,但是不知怎地,話到嘴邊轉了風向,改問道∶“依你之見呢?”
她全然沒有留意到他的神情變幻,只皺着眉說∶“這件事我懷疑極有可能不是什麽強盜幹的,一定是有人怕你和我的這樁親事成真,所以故意在此地埋伏下手,幕後主使若不是昊月的敵人,就是你的敵人”
“有什麽區別嗎?”他竟然耐着性子一再“請教”
“若是昊月的敵人,在這裏下手就是要栽贓陷害你們仙蘭族,若是你的敵人……”她仰天靜思良久,忽然說道∶“會不會是知道你那個秘密的人?”
他的眉眼一沉,“為什麽這樣猜?”
“因為我若是死了,就極有可能挑起仙蘭和昊月的戰争,我細細想過,周圍這幾個小柄都忌憚你的武力,早已沒有和你力敵的可能,縱然想使這個陰謀,對我的馬車隊伍幾時出發、幾時到達,絕不可能掌握得這麽清楚,還能如此悄無聲息地派一支武功高超的人馬在這裏埋伏,除非是你們自己人做的,目的是為了讓你再也不能和昊月皇帝重敘骨肉親情”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清亮地注視着他,那樣篤定的眼神,仿佛是在說她所推理的一切是不容置疑的事實
但他對于她的推測不置可否,只哼了一聲,看着這片悲涼的戰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低聲道∶“以後無論走到哪兒,都得聽我的,知道嗎?”
“嗯”她剛剛抵達查南,就目睹這一場和自己密切相關的人生慘劇,對婚姻的千種期待、萬般好奇,突然間化作腥風血雨,讓她感到一陣惡心
耳畔聽着他的話,情不自禁地抓住他的衣角,不知不覺中,将他當做唯一可信賴依靠的那棵大樹、那座山岳此後的幾十年,要和他相伴渡過,她不知道他能否做一個好丈夫,但她一定要讓自己做一個盡職盡責的妻子無論前途慢漫有多少明槍暗箭,她一定會為丈夫分擔
這才是她不遠千裏,離鄉背井嫁到這裏,最重要的目的和信念
悄悄看向身旁的歐陽靖,他正聽着手下親信的回報,她的身子剛向旁邊跨了兩步,他竟似是感覺到了,立刻回過頭來,長臂一伸将她拉至身邊
心,陡然暖了肯将妻子的安危視為至關緊要的男子,這樣的人,當值得她托付終生
迸隆長老得到婚車車隊被襲擊的事情,立刻趕到南圓羽香來
此時正是黃昏時分,歐陽靖一個人坐在院子裏,百無聊賴地坐在石桌旁喝着酒
迸隆邊走邊問道∶“襲擊車隊的人抓到了嗎?”
他搖搖頭,“來歷不明的一群人,沒有留下任何線索”
迸隆皺眉道∶“怎麽會發生這種事?回頭昊月皇帝那邊不知道會不會又借故找麻煩”
“他若是怪罪也沒辦法”歐陽靖一副不急着去追緝兇手的閑散模樣
迸隆見他這樣氣定神閑,覺得很是奇怪,問道∶“新娘子呢?遇難的人裏有沒有找到她的屍首?”
“古爺爺怎知她遇難了?這丫頭命大,沒有死”歐陽靖眼波柔柔,看着正從後院走出來的杜雅潔
她手中捧着一碗面,小心翼翼地邊走邊說∶“你這堂堂一族的族長,家裏連個們可以使喚的下人都沒有幾個,食材也少,我折騰了這麽半天,也只能給你煮這麽一碗面,這還是出門前我娘教我的看家菜,生平第一次做,不知道昧道如何,你若是覺得難吃就直說好了”她将碗放到桌上,這才發現古隆也在,連忙行了一禮,“古長老,不知道您也會來,沒有多備一碗,您若是想吃的話,我再去做”
迸隆詫異地看着她,“你這個丫頭怎麽還在這兒?”接着又開向歐陽靖,“查清楚她的身分了嗎?”
“查清楚了”歐陽靖草起筷子,看着杜雅潔問道∶“只做了一碗?那你吃什麽?”
“還剩下小半碗的量,夠我吃了”說完,她便轉身離去
迸隆趁機低聲問道∶“她的來歷你真的查清楚了嗎?”
“嗯”歐陽靖漫應一聲,便自顧自地吃起面來
口味很簡單,不過是加了雞蛋放了些蔥花,但也不知道她用了什麽佐料調味,清爽的湯頭透着香郁,他的嘴角不禁露出一絲笑容一這個大小姐,居然會煮面?!
沒多久,杜雅潔又捧着小半碗面條回來,順勢坐在歐陽靖的旁邊
兩個男人同時一楞,都看向她
她不以為意,只側着臉問歐陽靖,“面條吃了嗎?味道如何?你這裏的調味料實在太少,本來我的婚車陪嫁裏還有不少調料,不知道現在還剩下多少其實我娘喜歡讓廚師煮這面時,先用辣椒燴鍋,用辣椒的香氣再炒雞蛋,雞蛋沾上辣香,味道會更好”
“你!!…你怎麽敢坐在這裏?”古隆面色大變,一手指着杜雅潔,憤怒不已地高聲喝道∶“女人和男子同桌吃飯是要遭天譴的!快站起來!”
杜雅潔怔怔地對着他眨眼,“這又是你們仙蘭人的古怪規矩?我爹娘同桌吃飯二十多年,到現在兩個人都安好健在,我家族人才濟濟、鐘嗚鼎食、聖眷正隆,哪裏有什麽天譴”
迸隆氣得須發顫抖,對歐陽靖說道∶“你還不把這沒規矩的丫頭關起來?”
歐陽靖在最初的吃驚過後,只是微微一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心滿意足吃着自己親手煮出來的面條的樣子,對古隆悠然說道∶“古爺爺,既然這也是人家的規矩,咱們何必大驚小敝”
“你、你這是被她迷了心竅不成?雞窩裏的母雞怎麽能和草原上的雄鷹并肩?”
她聽着他的斤責,笑咪咪地吃着雞蛋,說道∶“沒有母雞下蛋,哪裏會有這麽美味可口的雞蛋吃?”
迸隆瞪看歐陽靖,“這丫頭到底是誰?”
歐陽靖嘆口氣∶“古爺爺這還不明白嗎?這就是昊月皇帝給我選定的女人”
迸隆震驚的看着杜雅潔,“不是說給你找的是個大家小姐?大家小姐豈能這麽不懂規矩,你們皇帝都不教你規矩嗎?”
杜雅潔好笑地說∶“皇帝不會教我規矩,我的規矩是家族中所學自幼我上敬皇帝、敬長輩,下愛手足弟妹,我習文讀書,明聖人之理,學古人之風,該懂的規矩我樣樣都懂只是不明白夫妻同席吃飯,又怎麽會和夭譴相關?”
“這是我們仙蘭人的規矩門古隆喝道
她溫柔淡定地說∶“可我是昊月人,這裏是昊月的土地”
迸隆語塞半晌,再看向歐陽靖,神情凝重,“你真的要娶這個女人?”
歐陽靖在他們鬥嘴時已經将一碗面給吃了幹幹淨淨,連湯都沒剩下“不娶不行了,她的婚車隊伍都已經來了更何況這麽多人被害,我若是再把她趕回去,豈不是要背下殺人奪財的黑鍋?”
杜雅潔停下筷子看他,輕聲說道∶“你若不想娶,也不用勉強,我自己騎馬來的,也可以騎馬回去”
歐陽靖瞥她一眼,“你不怕人笑話叫家出去的女人還能回頭?”
“我不想你勉強娶我”她的表情忽然變得很嚴肅
歐陽靖看着她,笑了,“可我答應要娶的女人,就不會再轟她出門”
她心中一動,還有話說,卻見站在兩人面前的古長老臉色越發難看,于是起身說道∶“你們有話先聊好了”接着便端起碗回到自己所住的房間
晚上,傳來兩下敲門聲,接着歐陽靖走進來,看到杜雅潔坐在窗邊,呆呆地看着窗外的烏雲閉月,說道∶“我和古長老說過了,咱們後天成親,就在這草原上周圍的部落會來吃喜宴,你的婚車隊伍我也讓達齊查過了,財物損失了一些,但不算很多,你的婚服也在”
她嘆口氣,側過臉來直視着他,“既然如此,我也有幾句心裏話要和你說第一,我既然要做你的妻子,你身邊誰是朋友、誰是敵人,最好直言告訴我,我不希望夫妻之間有我不知道的秘密第二,你們仙蘭女人在家中地位低下,這兩日我是看到了,但我杜雅潔自小就不是那種躲在男人背後、唯唯諾諾的小女人,倘若你心中的妻子只是關在廚房為你做飯,關在屋子裏為你生孩子的那種女人,那你不要娶我,否則我們兩人一定不會幸福”
“幸福?”他挑挑眉,“你覺得什麽才是幸福?”
“舉案齊眉,琴瑟和嗚……”她說出口後又笑了,也知道這種想法不切實際
這個人連昊月的文字都不識,兩個人無論是學識修養還是興趣志向必然沒有了處相同的但她并未因此消沉,而是繼續說道∶“以前我希望我的丈夫能陪我調素琴閱金經,現在看到你,我反倒慶幸兒時纏着祖父讓他教我騎馬習武,最起碼讓我這個妻子在丈夫面前,不至于顯得太無能”
他微微皺眉,“你該不會是想日後自己上戰場吧?”
“我的意思是一我有保護自己的能力關于這次血案的幕後黑于是誰,你可以放手去查,不用顧忌白天月那邊的意思,我會寫信,向皇上陳述案情經過,既然你們兩個人有父子之情,他也絕不會為難……”
“保護妻子是丈夫的責任”他忽然打斷她的話,将她往床上一推,“你就好好準備做新娘,無論是查兇手,還是和皇帝打交道,都由我去”接着一個翻身,将她像只小兔子似的摟進懷中
杜雅潔吓得心髒蔔通蔔通狂跳,驚問道∶“你、你要做什麽?”
歐陽靖笑道∶“怎麽,你以為我要做什麽?自然是睡覺”對于她的掙紮,他只是淡淡說了一句,“別鬧!否則若是一會兒出了什麽事,你可不要後悔”
她一驚,“難道今晚那些殺手還會來這裏?”
“哼,說不好”他哼了一聲
其實,那些殺手會不會追到這裏他并不知道,只是這個女人太過獨立自主、太過冷靜睿智,讓他這個看慣了那些蠢女人的仙蘭族長實在是不習慣
也許他應該學古隆長老那樣板起面孔喝斥她一頓,或者……把這個目無規矩還老愛講道理的女人,按在鍋臺邊揍一頓自古以來,仙蘭男人都是這麽治自己女人的
可是一看到她那雙清亮澄澈的眼,他的心就狠不起來所以,為了讓她閉嘴,他只好使出一點不太光明的小招數了不過唬住她也許容易,但要唬住那幕後黑手可就需要費一番腦筋了
十七條人命,這是這次送婚隊伍最終統計出來的死亡人數,這個數字在戰場之上也許不算什麽,但是對于一場因為兩族交好才會進駐仙蘭的送婚車隊來說,這個數字已經大得驚人
據報,這十七人中,有十人是手無寸鐵的柔弱女子,對于任何可能是杜雅潔的少女,殺手都不留任何情面,一刀斃命
他們的目的的确不是財物,而是杜雅潔
不管他們是誰,但他們已經惹到他歐陽靖了,敢觊觎他妻子性命的人……他們的性命也已經記在他的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