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戰争與時俱進
第69章 戰争與時俱進
狙擊手把裝着消焰器的槍口伸出草叢,打開了瞄準鏡的前蓋。圓形視圈裏,一人多高的蒿草結着穗花,在崎岖的土丘上閃爍着銀浪,野蜂繞着草莖嗡嗡飛舞。兩輛山地悍馬停在三百碼外的上坡地帶,梁旬易坐在高些的地方,面朝草蕩和遠處聳立的青灰色梁峁舉起望遠鏡。天朗氣清,聲潮簌簌,日光并不強烈,微風徐徐吹拂着明根勒草沉甸甸的紫花穗球。
十字絲小幅度地調整了一個角度,對準悍馬中間豎立的一根木樁。槍手紋絲不動地趴卧着,擡起食指放到扳機上用力一扣,子彈疾射而出,穿過草海,轉瞬便擊中了挂在木樁上的人形标靶。
靶子被一股沖擊力掀得猛烈晃動起來,铛铛作響。站在悍馬車鬥上瞭望四周的觀察員聞聲看去,發現靶心處又多了一個槍眼,懊喪地取下望遠鏡問梁旬易:“你看到她了嗎?”
梁旬易搖搖頭,眯着眼環顧草場,觸目只有泛紫的花絮和挺拔抖擻的禾草,狙擊手就藏在這片深茂的植叢中。觀察員重又拿起了目鏡,一邊在對講機裏指揮搜索隊:“小組往左移兩公尺。”
搜索隊員得令後立即抱着槍,撥開一簇簇結實草杆往左走了幾步,立在定位點上用槍管掃了掃身旁的草葉,茫然地擡起頭望向悍馬所在地,回複道:“這裏什麽都沒有,狙擊手不在這兒。”
“這人可真行。”另一名觀察員說,梁旬易迎着風默不作聲地彌望腳下閃閃發光的丘陵。
風吹着草蕩輕輕搖晃,狙擊手借此掩護轉移了陣地,匍匐着爬到距離悍馬更近的地方架起了槍,靶子在準鏡裏清晰可見。又一枚子彈出膛了,正中假人的要害部位。靜谧中突然炸開的刺耳砰響使專注于尋找幽靈身影的觀察員感到駭然,他眉頭緊鎖,雙眼圓睜,恨不得透視這塊蒿草組成的障壁:“她怎麽移動得這麽快,搜索隊,你們有什麽發現嗎?”
對講機裏傳來清晰的回答:“沒有發現任何蹤跡!希望能有尋回獵犬支援。”
悍馬車上的人都笑了,梁旬易也放下望遠鏡,理了理眼罩的系帶,擰開瓶蓋喝了口水。一輛車從略微傾斜的緩坡下開了上來,由于草長得極高,它看起來就像在波浪中漂浮。車子一直開到标靶旁邊才停下,梁旬易看着高緒如開門走出來,和他打了個招呼。高緒如戴着墨鏡登上悍馬,向觀察員點頭致意,再從梁旬易手中接過水杯:“還沒找到人嗎?”
“我想直接用熱量探測照一下了。”觀察員懊喪地叉着兩手玩笑道,“她僞裝得就像個隐形人,既不出聲,也不亂丢垃圾。”
梁旬易翻開放在膝上的文件夾遞給高緒如過目,說:“她曾在海軍陸戰隊服役,狙擊手,6次派駐海外。參加過古爾帕戈戰争、伯森道爾戰争,執行過安汀山地大營救①,從叛軍手下救出300名戰俘,被授予銀星勳章。鑒于我們即将要展開的是一次人質解救行動,我認為她定能勝任,是不二之選。”
說話間,假人靶再次猛晃起來,子彈擊穿木板時碎屑飛濺,在咽喉處留下一個彈孔。觀察員沒轍了,把望遠鏡挂在脖子上,拿起擴音喇叭沖空曠的山野喊道:“好啦,你出來吧,算你贏。”
車前五十碼的地方,草叢悉悉簌簌地搖晃了一會兒,接着身披僞裝衣的狙擊手抱着長槍現形了。她摘掉頭上纏滿草莖的帽子,和幾名追上來的搜索隊員一起走向停在坡上的悍馬,卸去披挂在身的吉利服,把槍放進背囊。梁旬易坐在輪椅裏,由高緒如推着行至崔曼均面前,熟絡地和她握了手:“你是怎麽做到從三百碼外一直潛伏到我們眼皮底下的?”
“出奇制勝的關鍵,在于士兵保持安靜。”她邊說邊将咔叽布襯衫的衣袖挽得高高的,露出小臂上的紋身,“‘隐形消聲,我是死神’。②”
聽罷,梁旬易笑着向她介紹了高緒如,讓他們互相熟悉。崔曼均身材高而勻稱,頭發棕裏帶金,曬得均勻的小麥膚色合襯一張堅毅的臉龐,眉細鼻挺,顴弓微突,艱辛做就的戎馬生涯在她眼周碾下了痕跡。高緒如注意到她手臂上紋的“鯊魚和錨”,他琢磨了會兒,回憶起自己曾與她在射擊訓練場外擦肩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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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沒在山上多留,悍馬載着狙擊手和觀察員先後駛離,低伏的草浪簇擁着汽車,它們就像兩條入水的青魚。梁旬易随手撇了一支細韌的葉莖繞在指節上,把它編成環扣,擰了幾絲紫穗在上頭。他讓高緒如伸出手,然後托着他的掌心,笑吟吟地把草環套在他的第四指上。暖和的秋風拂着兩靥,他倆牽着手,暫時忘卻了憂慮。
回去時,高緒如開着車從機場經過,數十架列陣停泊的武裝直升機在窗外漸次消失。過去一些的跑道上,疾速滑行的運載機平張兩翼,擡起機身掠上天空,轟鳴聲猶如悶雷在地底下滾動。高緒如把車停在機庫外面,在基地裏見到了突擊隊成員,他們與梁旬易交情匪淺,個個都身懷絕技,有架海擎天之能。
梁旬易找來崔曼均,把一只箱子推到她面前,露出碼放在裏面的特制彈頭:“這是剛從中央機械公司運來的特供貨,聽聽他們的總裁怎麽說吧。”
視頻通話建立後,姜柳銀③坐在鏡頭前和衆人見禮,他儀容整潔、精神煥發。姜柳銀首先認識了崔曼均,再放出了一段演示動畫,對她說:“你看到的是你的标準配置,激光制導智能子彈。它被設計為通用規格,具有射後自尋功能,靠尾翼穩定和螺旋穩定,遙控制導依賴光學系統,發射後可調整彈道。國防部高級研究計劃局在本年初完成了它的實彈測試,我是測試員之一。”
崔曼均看完演示資料,略表驚訝:“原來現在已經不是光學開槍就管用的時代了。”
“戰争與時俱進。”姜柳銀笑道,“和人一樣。”
他們簡敘片刻,姜柳銀便關閉了攝像頭。此時戰控中心已布置完畢,沙盤上做出了茨孛戎監獄的模型,預備出發的營救小組圍着方桌共商作戰計劃,集思廣益。霍燕青在熒屏上放出監獄的建造圖紙:“我們中了頭彩——茨孛戎監獄和克索羅市的市政府大樓出自同一家設計公司之手。平面圖上一目了然,監獄的東西兩道防護門之間有四個營房式的守衛間,第二道門後面有個多功能密室,以及小片生活區,是武裝分子的聚居地。”
梁旬易細看了會兒圖紙,擡手指了一下:“這麽說人質最有可能被關押在中間的三座回字形監禁區中?”
霍燕青放出第二張圖:“這是監禁區的樓層布局,每層有30個房間,任何一間囚室裏都可能鎖着人。”
“而我們尚不明确那些孩子到底身處何方,交火是否會對他們造成傷害。”小隊的四號人物石齋平說。
“最好放出無人機獲取熱感影像,找到營救目标的位置,設好接應,然後進去解放他們,免得像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竄,浪費時間。”
“熱感無人機正在部署。”
屏幕上顯示着由預警機傳來的清晰圖像,高緒如凝視着橫亘在監獄北方的米缪伊河,一邊問身邊的同伴:“你們認為最佳的進攻方式是什麽?”
“距離該地最近的公路大約在十英裏外,我認為要想接近監獄,得靠步行前往,隐蔽、低調、攻其不備。”
排爆手康京義不認可地搖了搖頭:“徒步太耗時間,風險也很大,誰知道那兒的樹林裏藏着多少走私犯。有誰想到了步行以外的方法嗎?”
“可以走水路,從米缪伊河的這條支流潛入。我們受訓是為了支持全地形作戰,對吧?”
“實為下策。最不安全的就是河流,因為那是毒品走私幹線,我們此行不是去和緝毒局搶功勞的。”
“何不直接使用直升機呢?我們可以粗暴、快速地降落在監獄大門外,這會讓我們在那兒停留的時間大大縮短。”
高緒如思索着抱起手臂:“一旦我們飛過山谷,叢林回聲将大得無法想象。壞蛋們輕易就能聽到震耳欲聾的轟轟聲,然後知道我們來了,接着把我們全部射成馬蜂窩。”
桌上沉默下來,梁旬易出了個主意,打破僵局:“不如在直升機強攻之前先用無人機蜂群轟炸監獄的火力點,削弱他們的反擊能力,把守在那裏的人炸得暈頭轉向,然後你們再索降登陸。”
高緒如在心中琢磨,覺得這個辦法可行:“哪裏是他們儲存彈藥、放置重武器的地方?”
霍燕青在圖上标注了記號,高緒如把這些位置記住,又道:“我們掌握了人質的位置,就展開下一階段。先由車載發射簇放飛無人機蜂群,對這些潛在火力點進行自殺式攻擊,并炸掉兩噸重的強化鋼大門。定點清除結束時,‘雷鳥’必須抵達監獄上空,用機載機槍對付地面上還有行動力的武裝人員,随後一架降落到監禁區樓頂,一架降落到前門院場。”
“先掃清外部障礙,再進去救人,确保監禁區不會受到任何方向的攻擊,否則我們将腹背受敵。”康京義接話說,“進入室內,依照熱成像指示擊斃守衛,殺奔人質所在地将其救出。”
“集中非戰鬥人員,确認目标獲救,最後所有人搭乘直升機或汽車撤離。”
言罷,高緒如把喬白堯的照片調了出來,補充說:“這個滿面春風的家夥就是茨孛戎監獄的頭,一個黑幫老大,專做人口販賣生意,連區長都對他敬而遠之。我讓人幫忙追蹤了他的電話,定位結果顯示此人眼下就在這所監獄裏。足夠走運的話,我們等會兒就會與這惡人狹路相逢。如果在确認梁聞生被解救之前看到他,只需讓他失去行動能力,如果在之後看到他,就地射殺。”
聽完備極周詳的計劃後,梁旬易問:“從無人機蜂群發射開始,到全員撤離結束,預計需要多少時間?”
“若配合緊密,不超過半小時。最近的邊防站離監獄35英裏,邊境巡邏隊最快響應也需要33分鐘才能抵達監獄。”
這時霍燕青挂斷電話,回頭告訴高緒如:“舟艇小組準備好了,随時可以動身。”
見一切都布置妥當,高緒如用小棍掃了掃沙盤模型的大門,再次重申了一遍交戰規則。梁旬易接到了一封通知郵件,他立即轉告在場的人:“我以聯合演練的名義在特沃庫甘機場申請到了一條跑道,機場方面允許白虹公司的運載機在那兒降落,直到‘演習任務’結束。”
“是時候上路了。”高緒如看了眼表,距離日落還有一小時,“15分鐘檢查裝備,20分鐘後上飛機。”
梁旬易提醒道:“除了本就該死的那些人外,我不希望有任何傷亡,更不想在電視上看到營救過程中有孩子遇難的新聞。我們靠彼此信任和專業素養來完成這項壯舉,不要以遺憾收場。”
“極樂鳥”號運載機停在跑道上,艙門洞敞,裝載無人機蜂巢的史酷比四驅車謹慎地滾動車輪,緩緩駛入機艙。CH4-V雙槳直升機正持續發出渾厚的氣浪聲,舟艇小組在疾吹不止的罡風下奔忙着,把兩艘快艇搬進艙門,他們給小船配備的武器是一對駭人的加特林。太陽運行到了天軸西端,紅日垂墜時萬裏無雲,低伏的山野金亮亮、喜洋洋,從開滿香霞的曠野上拂來絮絮草聲。
高緒如臨行前在機庫裏整裝,把手套和袖口紮緊,給沖鋒槍上膛。他穿着黑色防火連身服,外套防彈衣,作戰背心裏儲存着各類震爆彈、煙霧彈和催淚彈。
“我們的無人駕駛偵察監視設備去搜查了叢林邊緣地帶,沒發現有任何從監獄裏開出來的車,這表明到現在為止,沒有人離開那裏半步。”梁旬易看着屏幕說。
“或許是個好現象,證明他們沒有轉移人質。”高緒如泰然自若地把皮套緊緊綁在大腿上,将手槍塞進去。
機庫外開始吹第一遍哨了,突擊隊員陸續踏出庫門走向不遠處的運載機。梁旬易到門邊目送他們離開,視野裏,直升機雙雙擡起沉重的身軀離地而起,比連着往山那畔飛去。剎那間,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湧上了他的心頭,足以抵禦半個月來的煩憂。未幾,梁旬易轉回輪椅滑到高緒如跟前,目光平靜地仰視着他:“我好像從沒見你緊張過。”
“你見過的。”高緒如用溫和的胸音對他說,與之視線交接,因此藍色的眼睛顯得很亮。
梁旬易面帶微笑,語氣堅定不移:“帶他回來,你也要回來。”
驀地,離別之愁忽然回到高緒如身體裏,令他難以遏制地回想起逝去的青春和流水的光陰,那是恐懼的、傷感的記憶,會讓人悲痛得發抖。人們總說世事難料,世事難料......難以相信在這鬥轉星移的人世間,他還能朝花夕拾,重新擁有曾經傾注到梁旬易身上的純貞和憂郁。不可企及的幸福促使他蹲下身,緊握住梁旬易的雙手,懷着強烈的信念吻了他的雙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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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安汀山地大營救:第二次伯森道爾戰争期間,維國一海軍基地被叛軍攻占,300名官兵被囚作人質,崔曼均所在的連隊奉命前去營救這些戰俘。詳情見同系列文《赤道灣流》。
②隐形消聲,我是死神:維國潛艇部隊的格言。
③姜柳銀:同系列文中人物,中央機械制造集團總裁,該集團業務分布在軍工、航天航空、安防系統等領域。詳情見同系列文《天堂旱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