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陰霾未盡
第57章 陰霾未盡
“好,好,我說。來找我的那個人大約三十幾歲,左臉上有刀疤,眉毛被切斷了。”卯吾忍着劇痛回憶道,“他的右手虎口處有一個紋身,是只黑色的蠍子,他讓我叫他‘蠍子’。”
高緒如把他說的話錄了下來,點點頭:“你應該早點說的,這樣就不用失去一只耳了。‘蠍子’就是這場綁架案的主謀嗎?還是有人指使他這麽幹的?回答我。”
“我怎麽可能知道這些,反正他是老大,我們都唯他馬首是瞻,不該打聽的少打聽。”
“既然你們互不相識,他為什麽特地來找你開車?”
“因為他們想走捷徑,賺快錢,不願在跟蹤和蹲點上花太多時間。我曾跟蹤過梁旬易一家,所以他們就來找我套情報。”
“這麽說你一開始跟蹤梁氏父子不是為了綁架?”
卯吾痛哭流涕,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其他的。他絕望地扭了扭身體,才回答:“不是。”
“那是出于什麽目的?”
“救命,放過我吧......我沒有害人的心思,我只是想拍點小男孩的照片而已。”
“小男孩是梁聞生嗎?”
卯吾哭喪着臉地點頭稱是,高緒如似有所待地頂了頂齒根,又問:“你拍他的照片幹什麽?”
“你搞得我好緊張,求求你放過我,我沒有傷害任何人!”
高緒如繞到他身後拽住其中一根手指,剖魚刀深深切入關節,卯吾如遭雷劈般扳着身體扭動,差點把椅子搖散架。高緒如切掉他的一根手指,把斷指放在竈臺上:“你拍他的照片幹什麽?”
這次卯吾隔了幾十秒才精神恍惚地回了話:“有一些人喜歡童男童女,會出大價錢買相片或視頻。我覺得這事有奔頭,就偷拍一些照片拿去賣,賺點小錢。天啊,我只是想搞點錢罷了。”
聽完,高緒如沉默了片刻,決定等會兒再算這筆賬,先把要緊事問完:“扯遠了,我們還是聊綁架案吧。交贖金的那天晚上,有人搶走了錢,這是怎麽回事?”
Advertisement
“這個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騙你。”卯吾把頭埋得低低的,自暴自棄地弓着背,猶如一具行屍走肉,“整場案件我只參與了十分之一,我充其量只算個無名小卒。”
“那就說說你參與的那部分。”
“你是警察嗎?”
“不是,我是梁聞生的父親。”高緒如摘掉假瞳片,露出他真正的藍眼睛。
卯吾錯愕地張大了嘴,鼻血全都流進了嘴裏。他心驚膽顫地思索一陣,哆嗦着身體回答:“抓到目标後,我先把車子開去一間倉庫,給車身噴了層新漆,然後駕車出城。一直往北開了大約五小時,抵達一座小鎮,‘蠍子’他們帶着男孩在那裏下了車,然後就讓我開車回去,說我的任務到此結束了。我總共就幹了這些活,後來發生了什麽我真的一無所知。”
“那個小鎮叫什麽?”
零碎的記憶閃過卯吾的腦海,他想起了黑夜裏的那塊路牌,說:“好像是‘舍夫爾’。”
高緒如覺得這個名字有點兒熟悉,但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見過。他把這個名字記住,再問:“他們離開之後又把人質運到哪兒去了?”
“‘蠍子’讓我把車停在一家餐館後面,當時很黑,我只看到門牌上有個‘117’。然後就他們抱着男孩下去,接着又坐上了接頭人的車。”卯吾氣息奄奄,在威懾下只得乖乖坦白,“我聽到他們管那個接頭人叫‘老刀’,那人有一輛道奇挑戰者。”
卯吾七颠八倒地描述了一遍老刀的外貌,高緒如拎着刀抖了抖上面的血:“你拿到酬勞了嗎?”
“沒有。”
“你确定嗎?”高緒如提着刀尖抵在卯吾的眼球前。
“我沒有拿到錢,”卯吾咽了咽喉嚨,駭得一動不動,生怕刀尖下一秒就刺穿了眼睛,“我聽說這場交易以悲劇收尾,贖金被搶了,所以他們沒錢來兌現承諾。”
“沒錯,你說得在理。現在告訴我要怎樣才能找到‘蠍子’。”
卯吾為自己吃了啞巴虧而動怒,如喪考妣般悲痛地跺着腳,茫然四顧,連連搖頭:“我确實不知道,動動腦子,像他這種人怎麽會透露行蹤。”
高緒如坐在對面默默地琢磨這番對話,見他一個字都蹦不出來,思忖半晌後好心放過了他,另起話題:“好,我相信你。我們現在講點輕松的,就談談你偷拍梁聞生的事,那些照片在哪?”
逼問下,卯吾供出了照片的去向。高緒如去桌上取來電腦,打開後登入系統,在網站上看到了衆多明碼标價、品類不一的娈童相片集,其中就有梁聞生。匆匆看完後,高緒如覺得手心很涼。他把電腦放上流理臺,捏着刀柄飛快地往卯吾肚子上捅了一下,然後又捅了第二下,再從內袋裏摸出一張梁聞生的小照舉到卯吾眼前:“你們虐待了他嗎?”
“拜托,”卯吾因失血而臉色煞白,不敢去看照片裏的男孩,“我只負責開車,壓根就沒碰過他。”
“其他人呢?”
“我啥也不知道。你問夠沒有,我全都招了。”
高緒如一把揪住卯吾的頭發,迫使他仰起臉來看着照片:“向他道歉,興許我會放你一馬。”
卯吾直愣愣地睜着紅腫的雙眼,目光躲閃,嗫嚅着說:“對不起。”
“好了,朋友,到此為止。”高緒如收好照片,最後再看了他一眼,拿起槍頂在他額頭上,“下世再見吧。”
槍聲被消音器抹掉了,卯吾靜悄悄地倒在椅背上,結束了痛苦。高緒如低頭睃了眼地面,挪開腳尖,以免鞋底沾上污血。他收回槍,把剖魚刀插回刀架,拿着電腦走出了廚房。錄音機裏的音樂放完了,他抽出磁帶翻了個面,讓它繼續沒完沒了地發出噪音。高緒如事無巨細地檢查了各個房間,推開小隔間的門後,他發現裏面是個暗房,晾繩上挂着許多正在顯影的照片。
他在暗房逗留了幾分鐘,用随身攜帶的相機拍攝了證據。回到客廳裏,他搜走了卯吾的電腦和相機,接着脫掉外套穿上圍裙,走進血腥味極濃的廚房,從架子裏挑了把剔骨刀。他将死者的腦袋往後反折,用刀割斷了他的脖子,然後把切下來的人頭擺在身旁的竈臺上,讓它注視着椅子上的軀幹。做完這些後,高緒如擰開煤氣閥門,再往微波爐裏丢了大量錫紙和小麥暖袋。
莊懷祿站在衛生間的鏡子前端詳自己的臉,覺得該去趟理發店了。他剛走進客廳就看到高緒如開門進來,手上提着一只口袋。莊懷祿說:“樓上的鄰居很好客,還送你見面禮。”
“他挺不錯的,很安靜,樂于助人。”
“我要去修修面,你打算出門嗎?”
高緒如點了點頭。兩人下樓坐上車,掉頭駛出了胡同。在卯吾家中,爵士樂仍未停歇,煤氣還在不停洩露,整間房都充斥着危險氣體。随着溫度上升,微波爐裏的錫紙開始燃燒了,暖袋由于過熱也着了火。火苗很快擴散開去,爐子随着一聲巨響驟然炸裂開來。廚房裏火花四射,瞬間發生了強烈閃爆,玻璃應聲粉碎,牆體被沖擊波轟開,滾滾烈焰霎時吞噬了家中的一切。
一小時後,克萊斯勒從理發店回來,停在公寓樓下的黃色警戒帶外面。莊懷祿驚奇地觀望着路邊的幾輛警車,相比之下,高緒如就顯得從容多了。
警官來告訴他們樓上有住戶家裏發生了燃氣爆炸事故,高緒如為此深表同情。經警察允許後,他和惶恐不安的房東一起去了二樓的房間,看到裏邊一片狼藉,廁所的天花板被震塌了,無處不在的怪味聞起來跟陰溝似的。卧室裏臨街的窗戶不翼而飛,碎玻璃濺到了床上。高緒如提起一直放在電視機旁的箱子,知會房東:“我們不住了,多謝好意。”
他沒有要回預付的房租,辭別房東後就乘車離去,沿高速公路北行。沿途未經開發的野山在霧霾下變成了獅毛色,如同抛擲在大地上的彈丸。高緒如打開卯吾的相機,面無表情地浏覽照片。
“我早就感覺你不太對勁。”莊懷祿開着車說,“我沒猜錯的話,燃氣爆炸是你搗的鬼吧?你到底在想什麽?”
高緒如把視線從屏幕上挪開,遙望遠處閃着銀光的工業園區,覺得事已至此,沒什麽可隐瞞的了:“三樓那個好鄰居參與了梁聞生綁架案,我找他讨個說法而已。”
驚訝之餘,莊懷祿仍感到不解:“你還不死心?那孩子對你來說真的這麽重要?”
回答他的是沉默,但高緒如的沉默就代表着認可。離開萊恩山後,高緒如就變回了以前那副落落寡合的樣子,他在山上過夠了舒心日子,而今要到陰霾未盡的塵世中去打滾了。
“我不管你之前殺過多少人,但你要知道你現在是在對平民下手。”
“梁聞生也是平民。”高緒如說,他看到車窗上隐隐約約倒映出一個鬼影,“戰争不再只是士兵槍殺士兵,在恐怖主義盛行的環境裏,平民将殺害平民。沒有人能幸免于難。”
莊懷祿本想再勸誡他幾句,但轉念一想又為他鳴不平,遂閉口不言。在擔保人心裏,天平始終是往高緒如傾斜的。
高緒如把臉轉過來:“你以前是秘密警察①對吧?”
“幹嘛提這個?”
“我想讓你幫我辦點事。”
思來想去,莊懷祿最終妥協了:“好吧,除了燒殺搶掠、偷摸拐騙之外,其餘任你差遣。”
他們放慢車速,開進路邊的服務站,停在快餐亭外面。高緒如把電腦遞給莊懷祿,指了指屏幕:“幫我查出這個網站是什麽人在操控,再專門關注梁聞生的照片最後都流向了哪裏。”
“我會照辦的。”莊懷祿滿口答應,因為這對他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除此之外還有什麽吩咐?”
關照工作人員來灌滿了油箱,克萊斯勒穿過另一個出口,進入高速公路,往克索羅市北邊奔去。高緒如打開導航儀調出地圖,在上面找到舍夫爾鎮的位置,說:“需要你陪我跑一趟,那地方離這兒大約五個鐘頭的車程,如果一切順利,今天午夜前我們就能返回城裏。”
*
從靠近宅西花園的客房望去,能看到流水淙淙的噴泉。小椴樹林旁的矮黃楊組成樹籬,中間伫立着一些石龛,點綴着幾座雕像。虞恭裕将打整好的行裝交給門房,勞煩他把箱子裝車,預備趕赴機場飛回博恩西市。梁旬易來向他告別,虞恭裕對着鏡子別好領針,在房中只剩他們二人時才說:“我覺得事情有點不對頭。”
“哪裏出了問題?”梁旬易問。
“你的那個保镖。”虞恭裕直抒己見,“梁聞生被綁架的那天,正好是他在場。綁贖談判也幾乎是他一手操控的,最後送錢時他執意要親自前往,結果贖金被搶,綁匪撕票,人財兩空。事情一結束他就主動辭職離開,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難道你不覺得這一連串的怪事很巧合嗎?不妨想象一下如果這場綁架就是他策劃的,他和綁匪裏應外合,騙走四千多萬,還全身而退。”
說完他從鏡子前回過身來,邊從衣架上取下外套:“我從郦鄞那兒得知,他來做保镖前的日子過得并不寬裕,只能栖身閣樓裏。碰見你這樣的闊老爺,很難不動歪念。”
“閉嘴。”梁旬易沒聽信這一面之詞,轉開輪椅避之不談,“你得啓程出發了,司機在門外等你。”
虞恭裕理抻袖口,注視着門外陰影的梁旬易:“我知道你又在招新的保镖了,不管怎樣,我以朋友的身份勸你一句:不要引狼入室。”
兩人在前廳握手言別,虞恭裕戴上寬檐呢帽,像來時一樣行色匆匆地順階而下。家中已不複往日的生氣,即使在風和日麗的白晝,莊園也寂寥得像在熟睡,睡在這傲慢又高聳的古典式廊柱之間。梁旬易回到梁聞生的卧室,看到傭工正忙着撤走床單,為房中的一切物什遮上防塵罩。而倉鼠們不知道主人家橫遭變故,依舊吱吱直叫,無憂無慮地在籠子裏安然度日。
--------------------
①秘密警察:指國安局成員,莊懷祿曾在國安局工作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