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我看到迷疊香在開花
第56章 我看到迷疊香在開花
東方将曉,月落星沉。從門框望去,林蔭道上的樹木落了葉子,顯得空曠敞亮,一只喜鵲在果園深處的窪地裏喳喳直叫。高緒如仍像往常一樣起個大早,吻了吻懷裏的梁旬易,然後下床盥洗。他趁着莊園還沉浸在睡夢中時,把昨夜洗淨的內衣拿去烘幹了。事後,他巡視了一圈花園,再回餐廳吃早飯,看到阿爾貝穿過熹微的晨曦從小樓走到主宅裏來。
“你怎麽起得這樣早?”高緒如問。
“梁旬易今天要去公司,我等會兒要給他擦車。”阿爾貝拿了一盤剛出爐的南瓜派,在高緒如旁邊坐下,“這是真的嗎?你真的要走了?我覺得你沒有做錯什麽,你是大救星,幫了大忙。梁旬易那麽器重你,他不會把你趕出去的。”
高緒如吃下配紅葡萄的乳蛋餅,說:“是我自己要走的,跟別人沒關系。和你們一起在這兒度過的幾個月是段永志難忘的時光,別擔心,說不定我會回來看看的。”
阿爾貝挑了挑眉毛:“我從沒聽說有哪個保镖離職後還會回來看望上一任雇主的。冒昧問一句,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準備去哪兒高就?”
“和以前一樣,到各處去轉轉,碰碰運氣。”高緒如沒多思考就回答了,聽起來他确實是這樣計劃的,“但願我能一直交上好運,就像那句俗語:人為享福生,鳥為飛而活。”
南瓜派被切開後冒出濃郁的香氣,整間餐廳都充滿了這種熱乎乎的暖和味道,似乎是随着冉冉升起的旭日一起來的。用罷早餐後,陽光已從東邊的聯窗斜照進來,室內無處不光華四射。高緒如走進卧室,在床邊坐下,伸手摸了摸梁旬易的額頭。由于昨夜縱情雲雨,梁旬易累得使不上力,發覺有人在撓他前額後就懶洋洋地動動身子,鈎住了高緒如的手指。
梁旬易閉着眼蹭了蹭他的手掌心,扭過脖子把臉埋進枕頭裏,嗓子有點啞:“你非得那麽早起床幹什麽,再陪我睡會兒。”
見他賴床不起,高緒如也沒多話,依言俯身将其抱住,靠在他暖烘烘的頸窩裏聞他身上那股清新的香水味兒。梁旬易松松地攬着他的背,手掌有一下沒一下在他背上撫摸,心情平靜、甜蜜得出奇。兩人抱了會兒,梁旬易清醒了些,眯縫着眼睛抓了高緒如的頭發幾下,笑道:“今天的早餐是乳蛋餅、南瓜派和香焗馬鈴薯吧?”
“你怎麽知道?”高緒如明知故問。
“你每天早上來抱我的時候,我都能聞見你身上的味道。”梁旬易舒坦而自在地微笑着,輕輕嗅聞高緒如脖子下邊柔軟的綢折領,“然後我就知道花園裏今天有什麽花開了。”
高緒如擡起身體,嘴唇在他額上貼了貼,告訴他:“我看到迷疊香在開花。”
卧室裏的窗幔把淡淡的日光遮去大半,木窗格的陰影在簾布上像水波紋一樣流動。在很遙遠的地方,傳來直升機的隆隆聲響,這通常是為了消滅果蠅而出動的噴灑馬拉硫磷的農用直升機,或許來自寶吾摩山。因為距離隔得太遠,所以飛機的噪聲顯得很溫和,猶如一片寧靜的海洋。
克萊斯勒停在剛灌溉過的草坪旁,勤快的傭工幫高緒如把行李取去,放進後備箱裏。喝完茶房遞來的水後,高緒如穿好風衣,體體面面地和梁旬易告別。郦鄞來和他握了最後一次手,高緒如站在門廳裏彬彬有禮地與之貼了貼臉。臨行前,郦鄞将一只檔案袋交給他,說:“裏面有你來面試時遞交的各項資料,我想我們可能不再需要它了。”
接過牛皮紙袋,微妙的惆悵感充溢着高緒如的心靈。夏盡秋來,時間晃眼而過,如驚鴻掠影。他步出門廳,來到陰涼的屋檐下,放眼望去是秋色撩人的廣闊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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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高緒如擡腳走下石階,和莊懷祿一道坐進車裏。克萊斯勒發動起來,朝前門駛去,車上,高緒如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他看到梁旬易穿着輕便典雅的駱馬毛外套,坐在白色的檐廊下面,金毛狗陀螺則溫順而友善地蹲在他身邊。幾名白虹公司的雇員守在門外,他們将在未來幾天裏負責家院的安全,直到新的保镖登門入職。
“怎麽了?”莊懷祿在轉彎處輕踏剎車,扭頭瞟瞟高緒如,“一直戀戀不舍的。”
從窗縫裏吹來的徐徐微風中飄蕩着一絲化學藥劑的氣味,片刻後,高緒如分辨出那是農藥的味道:“沒什麽,就是有點不适應,大概是呼吸不慣這兒的空氣吧。”
汽車沿着烏黑閃亮的柏油路駛出山谷,高緒如看到谷底的溪流邊開滿了馬纓丹。透過丘崗間的縫隙,可以望見籠罩在灰色煙霧裏的城市,排排廣廈鱗次栉比,綠蔭如雲的城市公園在這層毒霧下茍延殘喘。待開出山下的門禁後,高緒如凝眺着後視鏡裏越來越遠的山巒,風吹烏桕樹,樹上秋陽紅。他的思維就像列車疾馳,一下子沖出軌道,跌入了一個無底深淵。
莊懷祿說:“我可以送你去機場,你買張最近的票,想飛哪就飛哪。”
“我暫不打算離開克索羅。”高緒如不假思索道,從包裏取出一份文件翻閱起來,盯着卯吾的照片看了很久,“現在去動物園島公寓,我在那找了間房,今天約了房東。”
車子從某條岔道開上南行的克索羅高速公路,正巧趕上高峰時期,旁邊往市區方向去的車道上堵起了長龍。他們只花了四十分鐘就開過了32公裏,最後在六號出口下了高速,向東駛過地鐵終點站,來到南郊的居民樓附近。不出高緒如所料,該區公寓老舊,一樓的窗戶都裝着鐵栅欄,路邊的植物明顯疏于打理,露出敗相。
兩條街外有個釀酒廠,于是空氣中到處都飄着酒精分子,就像淩晨四點的酒吧。莊懷祿把車停在一個空位裏,高緒如提着箱子,往馬路對面的B公寓樓走去。泊在路旁的車屈指可數,高緒如很容易就找到了那輛福特,從旁經過時有心留意了車牌。房東帶他倆走進樓裏,踩着肮髒的水泥地上到二樓,打開了靠邊的2C房間,裏面是一間兩居室的小套房。
房東把窗簾拉開,簡單介紹了布局,自賣自誇:“這地方真不賴,是吧?”
“嗯。”高緒如點點頭,環視了一圈推拉式的窗戶、陳舊的六鬥櫥、藤制床頭櫃,“鄰居們怎麽樣,好相處嗎?”
“住在這兒的大部分都是些單身漢,多半是在隔壁酒廠裏做工,現在都上班去了。樓上那戶也是個小夥子,作息不正常,上夜班,但平時很安靜,不擾民。大家都相安無事。”
高緒如預付了六個月的房租,房東收完錢後就離開了。莊懷祿走進其中一間卧室,高緒如去了另一間,順手關上了房門。他把皮箱放在小型彩色電視旁邊,取出霍燕青交給他的有關福特車主的資料,坐在靠窗的椅子裏仔細研讀,看到住址一欄寫着“B幢3C”。他捋了捋頭發,倚着窗臺回想剛才與房東的對話,一邊俯瞰停在樓下胡同裏福特車。
門突然被敲響了,莊懷祿在外面喊他:“你找的這地方漏水,廁所裏的牆面都被泡脫殼了。”
兩人走進衛生間觀望一番,看到浴室的牆面高處被濕得變成了深色,天花板上有四五塊石膏板被泡脹開了,水珠不斷滴落下來。廁所裏有股怪味,像個污水處理廠,令人感到不悅。莊懷祿蹭了蹭手掌,小心地打量四周,怕沾上什麽穢物。過了會兒,他用責備的語氣對高緒如說:“這房子四分五裂,連汽車旅館都不如,你該不會真要在這裏住半年吧?”
“不,我們一天都住不到。”高緒如放水沖了沖手,将兩枚假瞳片放進眼睛,“等會兒我去找樓上的住戶問問漏水的問題,你就安心在這兒待着。”
他把電視機旁的箱子提起來放在六鬥櫥上,打開了鎖扣,露出裏面碼放的軍刀和手槍。高緒如戴上薄薄的黑手套,拿起一柄柯爾特上了彈匣,然後配裝消音器,塞進腰側的皮扣裏用風衣遮住。他套好指虎,攥緊拳頭放進衣兜,沒跟莊懷祿打招呼就徑直出門走上樓梯,站在貼着“3C”的門前按響了電鈴。
卯吾坐在桌旁清理相機裏的存貨,把幾個月前拍攝的梁聞生的照片删掉。他沒理會第一聲門鈴,試圖營造無人在家的假象。不多時,第二遍鈴聲又響了,他心情煩躁地放下相機,走出去将門打開一條縫,轉着眼珠掃了高緒如幾眼,一時間沒認出他來:“你有何貴幹?”
高緒如看到了一張和監獄照上一模一樣的臉,心跳瞬間快了一拍,抄在兜裏的手悄悄握緊了指虎:“我是樓下的新住戶,家裏漏水很嚴重,上來看看究竟是那裏出了毛病。”
“有問題你去跟房東反映,讓他來找我。”卯吾不耐煩地搪塞道,把臉從門縫中挪開,想把新鄰居拒之門外,“現在我要睡覺。”
還沒等他把門關嚴實,高緒如猛地擡腿踹向門板,這種木頭門遭受重擊後往往會發出沉悶的響聲。卯吾措手不及,被飛彈的門扇撞開,大叫一聲倒在玄關的鞋櫃上,砸斷了好幾塊木板。高緒如迅速抽出腰上的槍握在手中,頂開房門閃身而入,将門反鎖。卯吾從地上爬起來正要跑開,高緒如扯住他的衣領将其摔向地面,像對待沙庫瓦那樣用拳頭猛擊他的面部,打斷了鼻梁骨。
血呼呼地往外冒,卯吾疼得在地上翻滾,高緒如将他拽起來鎖緊喉嚨,握着堅硬的槍托砸他腹部,幾下就把卯吾收拾得毫無還手之力。高緒如拉了一張椅子放在廚房裏,把滿臉是血的小夥按進去,将他的手反折到背後,用膠帶綁在管道上:“我有問題要問你。如果你一五一十地招供,那麽你就沒有性命之憂;如果你耍滑頭,你就會生不如死。”
卯吾因疼痛而搖晃着身體,有氣無力地問:“你他媽是從哪冒出來的?你找錯對象了。”
高緒如瞥了他一眼,覺得這家夥的語氣有點像綁架當晚打來第一通電話的那個人。他綁好卯吾的手腳,往他嘴上貼了張膠布,然後走出廚房,環視四周。屋內家具不多,客廳和卧室連在一起,一張床靠牆擺放,床面淩亂,衣服和被子纏成一團,牆上有團褪色的污漬。唯一的一張桌子上擺着數臺電腦、一臺錄音機,留着殘渣的早餐盤還沒洗,繡銀星的平頂帽挂在鈎子上。
這頂帽子喚起了高緒如的回憶,在綁架現場,有個槍手就是戴着這樣的帽子。他打開錄音機的口蓋,抽出裏邊的一盤磁帶,發現那是張爵士樂專輯。他回到廚房,在門邊放下錄音機,按了播放鍵,并把音量調到最大,讓家裏吵得像個迪廳。事畢,高緒如掩上半邊門,甩手将帽子扣在卯吾頭上,撕開他嘴上的膠布:“現在我們來談談梁聞生綁架案吧。”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老兄,我只是個歌舞廳的看門人。”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高緒如從竈臺上抽出一把剖魚刀,照着卯吾的大腿斜插進去,只留刀柄在外面,然後狠狠一擰。卯吾痛得驚聲大叫,像案板上的魚一樣拼命掙紮,傷口血流如注。高緒如擰着刀柄,再重複了一遍方才的話,卯吾涊然汗出,不堪忍受,只得在震耳欲聾的爵士樂裏嘶吼:“我是被人拉入夥的!他們讓我來開車,說事成之後有3萬酬勞。我只是奉命行事,哥們,千真萬确!”
見他招了之後,高緒如拔出血淋淋的刀,在對方腿上蹭了蹭,以擦去血液:“奉命行事?你奉誰的命?誰把你拉入夥的?”
卯吾崩潰地嗚咽了幾聲,涕泗橫流,前俯後仰地折騰了好一陣才回答:“我不認識他,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們只是臨時湊在一起幹票大的。”
“你說不出他的名字?”高緒如反問道。
“你到底要我怎樣......”卯吾傷心欲絕地搖了搖頭,疼得倒吸涼氣。但高緒如毫無憐憫之心,見他不肯老實交代,便起身扯住他的耳朵,把刀架在上面切割起來。鋒利的刀刃如刮奶油般割下了耳朵,血染紅了卯吾的半邊脖子,他就像被用力捏住的老鼠那樣哭叫着大聲哀嚎,然而他的聲音都被音樂裏的鼓點蓋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