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為了你
第49章 為了你
“綁架案裏最危險的兩個階段,一個是把人綁走時,另一個是交贖金時。”高緒如看出了梅稷的不情願,旁敲側擊地提醒道,“我們不能把與此事無關的梅先生拖進來,讓局外人置身于危險中是不明智也沒必要的。稍有不測,事态就會失控,簍子只會越捅越大。”
虞恭裕疊着腿,斜靠在圈椅裏睨了梅稷一眼,朝高緒如轉回臉:“但塔塔想讓他來開車送贖金,如果他們沒看到梅先生出現,這些惡徒就會把梁聞生的頭砍下來,我保證他們會這麽幹。”
“梅先生,你有械鬥經驗嗎?如果發生交火,或者其他暴力事件,你能應付嗎?”
“我只是一個做生意的......”梅稷踧踖不安地看着高緒如,雖然他沒把話說下去,但答案已經不言而喻了。
高緒如思索着對策,扣着手頂了頂拇指。他看到郦鄞在吃治療低血糖的藥,坐在牆角的賴仲舒焦慮地抖着腳,好像抽筋似的。沒多久,虞恭裕放下腿,從椅子裏站起來踱了兩步舒展筋骨,順便把外套的紐扣扣上,對他說:“讓事主本人去交易現場暴露在綁匪的監視下也太冒險了,你是懂行的,你知道有多少人在打梁旬易的壞主意。”
“我要親自去把我兒子接回來。”梁旬易铿锵有力地說,房間裏突然沉寂下來,所有人都向他注目,“我是他父親,如果這種時候我還畏首畏尾,做縮頭烏龜,我就會永遠失去他。”
他堅定不移的語氣讓高緒如覺得自己心中某個地方被夯砸得更牢固、更嚴實了。梁旬易說完後,會客廳裏靜默了一瞬,高緒如三思之後開口道:“我可以化裝成梅稷的樣子,代替他出面。”
郦鄞搖搖頭:“你要怎麽做?塔塔說不許讓保镖随行,而且他們在綁架那天見過你,如果讓他們認出你來,梁聞生可就死定了。”
“我能辦成這事。”一直默聲不語的霍燕青插了句話,“照着梅先生的樣子臨時做一張面具并不困難,只不過需要時間。梅稷和高緒如的身量相差無幾,稍作喬裝能蒙騙綁匪的眼睛。而且綁匪都是謹小慎微之輩,很有點街頭智慧,不會離你們太近,甚至不會出現在你們視野裏。所以我覺得沒那麽容易穿幫,這法子值得一試。”
“你在ICG裏時處理這類事件時,也是這樣親自出面去和綁匪做交易嗎?”梁旬易平靜地微笑着,望着他鎮定自如的藍眼睛問。
高緒如飛快地掃視了一圈屋裏的人,抿起唇摸了幾下眉毛,盯着桌面上散落的白紙回答:“有時候是,有時候不是。如果是在人人都有一條AK端在手裏的戰亂地區,或者匪徒持槍橫行無法無天,我親自去送的情況就多一點。這事就跟賭博一樣,說不準的,我能做的就是想辦法控制人質交易的全過程。沒人願意拿命去賭,也沒人能行,所以只有我去了。”
梁旬易默默聽完,把手放在了他膝上,按着他留有傷疤的手背揉了揉。逃過一劫的梅稷放下心上大石,前去和高緒如擁抱,與之稱兄道弟,但其實誰的心情都不輕松。虞恭裕接到一通電話,嗣後,他把錢已從A國銀行彙進賬戶的消息告訴了梁旬易。餘下的事就是從銀行保險庫提款,将現金裝袋。梁旬易看了眼表,距離綁匪規定的期限還有31小時,時間不多了。
“我們得找個安全的地方清點現金,絕不能在家裏。”高緒如說,“運鈔車頻繁出入會引起媒體的注意,到時候電視上就會有鋪天蓋地的揣測和謠言出現,又鬧得雞犬不寧。”
“去公司,白虹公司有許多固若金湯的保密場所,足以避開不懷好意的目光。”梁旬易提議道。
打定主意後,高緒如去宅子外面巡查,找來家中的安保人員委派任務。莊園外圍被設置極其嚴密的電子保安系統牢牢守護着,不留死角。園丁依舊在屋苑裏侍弄花草,把落在卵石小路上的樹葉清掃幹淨,紛紛飄下的落葉宛似下起了蒙蒙細雨;山雀在花園裏忙個不歇,叫聲如同打碎的玻璃。在梁氏家宅憂悒的圍牆外面,秋天和世界都一成不變地照樣運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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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鄞陪梁旬易上樓整理行裝,幫他把放在高處的東西拿下來。梁旬易将幾份文件裝進包裏,一邊對她說:“你在家裏守着電話,如果綁匪來電,第一時間通知高緒如,保持聯機狀态。”
“你和他來真的是吧?”郦鄞拉着貼身線衫的袖子抄起手,斜過身體靠在櫃子旁,凝然不動地盯着梁旬易的眼睛。
梁旬易停下手上的動作,擡頭和郦鄞對視了一眼。他本想掩飾一番,但最終他什麽話都沒說,只是報之以長長的沉默。郦鄞慧眼如炬,一下就洞察了梁旬易的內心:“你和保镖談感情?”
“他是有真才實幹的,可不是銀樣镴槍頭。”梁旬易繼續整理文件,推着輪椅到另一面壁櫃前打開了厚實的橡木門。
“看得出來,他就是那種僅憑一根樹枝和一股子傲氣就能在沙漠裏獨自生存兩周的人。他固然一表人才,正直不阿,長相也是你最喜歡的,但你還是要多留神。”
“我和他之間的事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講清的,郦鄞,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見他言之鑿鑿、情深意切,郦鄞知道他沒把感情視作兒戲,遂點到即止沒再深究。她把挂下來的卷發撥到耳後去,保持原來的站姿一聲不吭地審視着梁旬易。兩人一時無話。上午十點半,梁旬易下到大廳,将短風衣穿在身上,掩住前襟。他從郦鄞手中接過水杯,臨行前再三叮囑:“如果有人打電話,你知道該怎麽做。我明天早上回來,家裏的事就交給你了。”
高緒如披上長衣外套,将鑲珍珠的白桦葉胸針別在梁旬易的衣領上。霍燕青又打扮成油漆粉刷匠,将突突作響的藍色面包車開到前院停下。高緒如把梁旬易抱進車廂,讓他坐在稍稍靠裏的位置,和随行的梅稷面對着面。車廂裏有股奇特的油漆香味,聞久了令人感到憋悶。高緒如挨着梁旬易,剛一入座就從腰上抽出槍來拿在手裏,他只有緊握武器時心裏才能踏實點。
有了“蒂諾大叔粉刷公司”的掩護,梁旬易沒再被陰魂不散的瘋狂狗仔纏上。他現在不宜抛頭露面,一旦現身就意味着媒體會集中火力關注案情進展,內情洩露對案件百害而無一利。他們一路暢行無阻,在晌午時分穿過白桦林中的區際公路,從靠近訓練場的7號門駛入地下停車場。
如梁旬易所說,在白虹國際8000英畝之闊的平坦地皮下,有堪比核掩體的堅不可摧的安全屋。站在這裏,就像站在特努爾瓜達軍事基地①。他們清出了其中一間屋子,準備在此點齊贖金。
西風刮了一整天,白桦抛棄了幹枯的樹葉,發出簌簌的響聲。梁旬易在辦公室裏和高緒如共進中餐,他特意把姜汁炖蛋推到高緒如面前。他們吃熱氣騰騰的蟹肉南瓜湯、腌肉卷和煎羊排,梁旬易氣色不錯,看起來胃口很好。室內灑滿了均勻的黃色光線,像點了一盞煤油燈。這是山坡上秋葉發出的光,從四面八方漫進屋裏,猶如陽光射到了礦床。
“你其實可以不用去的。”梁旬易吃着紫薯泥,平和得像在說家長裏短,“我另外找個雇員,讓他假扮成梅稷的樣子,也能渾水摸魚,達成目的。”
“我不想讓你受傷。我怎麽能放心讓你身處險境,和別人一起去幹這種刀口舔血的事?我經歷了整場綁架和贖金談判的全部過程,我是最熟悉那些綁匪的人,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
“為了我?”
高緒如捏着嵌金花的勺柄點點頭:“為了你,還有我們的兒子。”
“我舍不得讓你當保镖。”
梁旬易說,他笑了笑,垂着睫毛用匙子攪拌碗裏的奇異果醬。高緒如把姜汁炖蛋送進嘴裏,仔細斟酌一番後問道:“你知不知道綁架案中有一個經典騙局?”
“什麽騙局?”
“有時候,送贖金的人會假裝自己被劫道,贖金被搶,逼家屬再交一次錢。4225萬對絕大多數人來說都是一筆難以想象的巨款,這樣一堆錢就放在你的車後座,而坐在副駕駛的又是個半身癱瘓、手無寸鐵的人,很難不動心。你只要把車開到沒人的地方,掏出槍來扣下扳機,那麽這一車錢唾手可得。完事後再聲淚俱下、驚慌失措地打個電話給家屬,最後拍拍屁股遠走高飛。”
“你遇到過這樣的事?”梁旬易聽罷,驚訝地看着他,“簡直令人崩潰。”
高緒如沒否認:“确有此事。那時綁匪指定要某人去送贖金,然而這個镖師手腳不幹淨,其結果就是那家人傾家蕩産。吃一塹長一智,那之後,我對待這種事就慎之又慎,生怕重蹈覆轍。”
房間裏一片沉寂,它是如此銳利,幾乎可以将鋼板洞穿。梁旬易深明大義,未再多言,飽飯後便戴上眼鏡,坐在桌前伏案疾書。第一批現金在下午一時由銀行運鈔車送到安全屋,車上足足配了六個披堅執銳的護衛,他們立在一旁,從防彈頭盔下盯着裝錢的口袋被送進房間裏。五碼長的方桌很快就被一摞摞百元大鈔占滿,錢堆成了小山。
為了不引人注目,現金都間隔很長時間分批運送,先暫存于銀行保險部,再轉移到公司裏。阿爾貝幾乎跑遍了半個克索羅市,才買到六只一模一樣的“德波”牌大號旅行包,他遵照高緒如的指示,給每個包都拴上了編號以免混淆。
霍燕青在她的工作室裏給梅稷的臉倒模,等待模型凝固的空當裏她找到高緒如,把一沓裝訂好的紙遞給他:“BK-5388-T是一輛福特轎車的牌照,車主叫卯吾,住在‘動物園島’公寓。”
第二頁就是張彩色的監獄照,一個寸頭青年舉着獄牌目視前方,從他的眼神裏可以看出這是個得過且過、對生活沒什麽遠大追求的人。高緒如停頓了幾秒,問:“這壞蛋進過監獄?”
“他的案底雖然比不上江洋大盜,但還是挺豐富的。”霍燕青說,“小打小鬧地做點大麻生意,因入室盜竊和販賣色情碟片被抓,很小兒科的,不是什麽高科技犯罪。你為什麽要查他?”
“這個人數月前曾尾随過梁旬易的車,但跟蹤未遂,被甩開了。我不清楚他究竟懷着什麽目的,怕他和這次綁架事件有關。防人之心不可無。”
高緒如謝過霍燕青,收好資料,擡步走出了工作室。他在外圍巡視一圈,衣兜裏的移動電話突然震響了。高緒如以為是郦鄞打來的,按亮屏幕後發現是陌生號碼,他立時頓住腳步,猶豫兩秒後按下綠色的接聽鍵,放在耳邊等對面先發話。嘀聲響過之後,有人急不可耐地開口:“是我。”
警督的聲音讓高緒如心頭一松,他警覺地前後望了望,閃身進入衛生間:“什麽事?”
電話裏充斥着嘈雜的背景音,夾雜着汽車喇叭聲,金穗寅的語氣急而不亂:“我用公共電話給你打的,我時間不多。這幾天我在調查綁架案中殒命的那兩個警察,有證據表明他們有貪污受賄行為。這兩名都是貪污警員,全是警局的害群之馬。我查到他們和一個叫阿斯嘉瑟的地下社團過從甚密,該社團勢力很大,專門包庇貪官污吏和有組織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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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特努爾瓜達軍事基地:維國陸軍軍事基地,同時也是核發射場,位于十二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