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佳偶天成
第17章 佳偶天成
梁旬易去了理發店,理發師給他剪了頭發,噴了香水,還用圓刷給發頂抹了香噴噴的發蠟。修完面之後,梁旬易整個人都容光煥發,仿佛随時都能從輪椅上站起來。高緒如推着他,辭別了發型師,走出店面來到街上,沿居民樓投下的陰影往西邊走。三岔路口有一家書店,梁旬易讓高緒如把他推到了那裏去。
“我每個星期天下午都到這裏來買書。”梁旬易從架子上抽出一本來随手翻了翻,“就像和朋友吃早午餐一樣平常。拜托你幫我拿一下第二排中間藍色書脊的那本好嗎?”
高緒如将那本書取下來遞給他,一邊問:“每個星期天都來?”
“這是我的習慣,一周當中只有禮拜日才是完全屬于我的,你知道我其他時間都得忙多少事。”梁旬易攤開書說,讓他推着輪椅往前走。
他們在專供雜志報刊的區域停下來,高緒如未露聲色,四下環顧了一番。書店裏人不算多,隔扇後面的圓桌旁坐着幾個大學生,身穿褐紅的外套,脖子上系着一條白領帶,這古怪的着裝就表明他們就讀于附近的商旅學院。明窗擦洗一淨,外面的街道盡收眼底,高緒如留意着那些停放在街邊的車輛,再問道:“那梁聞生的牙醫預約呢?”
梁旬易拿了一本放在最上面的新周刊,看了看封面,沒看出什麽;又看了看封底,也無所收獲:“你今天好奇怪啊,高緒如。也在星期天,每月的第四個周日。”
“能改時間嗎?”高緒如稍稍停頓後說,把梁旬易推去放着《淑女變狐貍》一書的貨架前。
“時間豈能是說改就改的?你得考慮到他平時都要上學。我兒子連續半年都是這樣看牙齒的,并無差錯。”梁旬易面有愠色,倏地回頭瞪了他一眼,擰着眉嗔怨道,“暫且不論你在家裏搞工程給我造成了什麽影響,現在連我的生活習慣都要改了嗎?真不知道郦鄞從哪把你找來的。”
高緒如被他支楞了兩句,有些無措,不過梁旬易埋怨人時的口吻和模樣都與從前依稀相似,讓高緒如好一陣都沒回過神來。末了,高緒如沉住氣,說:“你的生活太一成不變了,很容易被摸清規律,然後壞人就有機可乘。如果你不想被人盯梢,就要改變以往的作息習慣。不是我非要幹擾你的生活,但出于安全考慮......”
梁旬易放下書刊,索性自己轉着輪子往前行了一段路,高緒如見狀連忙追上去,聽見梁旬易在說:“出于安全考慮,出于安全考慮,你總是來這一套,好像這樣就能把我吃死似的。好啦,為了避免産生口角,我現在不想跟你讨論這個,有些時候得學會說‘不’。再陪我逛一會兒,如果你有什麽想買的,價錢都算在我這裏。”
說着,他滑遠了,在一堆促銷書前面逗留許久。高緒如為了不惹雙方生氣,刻意與其保持了距離,站在他後面不遠不近的地方裝模作樣地翻書,将那些書冊拿了又放、放了又拿。
書店常常把過期的舊刊擺在下層,高緒如就是在這樣不起眼的角落看到那本《人傑》周刊的。他把它拿起來,看到它的發行日期是上月末,封面上還印有梁旬易的名字。高緒如在目錄中找到頁碼,直接翻到了那篇《創業者》專訪,不知為何,他看到紙上的字時只覺得心裏熱騰騰的。另一邊,梁旬易滑着輪椅去了別處,高緒如不敢分心,把雜志合攏後便又追上前去。
兩個街區外的牙科醫院裏,阿爾貝坐在診室外面的長椅上吃巧克力豆。半小時後,梁聞生補好牙齒走出門,阿爾貝連忙将包裝袋收攏來塞進衣兜,若無其事地去牽梁聞生的手。
“你是不是在吃巧克力?”梁聞生問。
阿爾貝心虛地鼓着眼球,顧左右而言他:“什麽......老弟,沒有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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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走進電梯,梁聞生晃了晃了阿爾貝的手:“給我吃一顆。”
“不行,缺牙小子,要是讓你爸知道我悄悄給你吃糖,我就會失業,懂嗎?”阿爾貝壓低聲音威吓他,“等你牙齒長好了再說,到時候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梁聞生踏出電梯,邁着很大的步子走路,因為他一定要把腳踩在黑色的瓷磚上:“等牙齒長好,我就是大人了。”
“然後呢?”
“然後就是大人了啊。”
阿爾貝領着他穿過住院部大樓下面的水景池,走到停車場去,黑色的奔馳停在樹蔭底下。在大樓側門外的花壇旁邊有輛銀色的福特轎車,一棵銀杏蔭蔽着它,在深色的車窗上投下參差樹影。坐在福特裏的男人頭戴平頂帽,帽檐上繡着一枚銀星,他用墨鏡遮去雙目,坐在那兒像個悶聲不響的幽靈,視線卻一直緊緊追随着梁聞生。
爾後,“銀星”舉起相機對準梁、阿二人,按下了快門。他一連拍攝了數張照片,全是梁聞生的正臉或側臉。等奔馳開出停車區後,“銀星”稍等片刻,也啓動了車輛尾随而出。兩輛車一前一後彙入主路,“銀星”沒敢跟太近,始終與奔馳保持着車距。
奔馳沒一會兒就開到了書店所在的三岔路口處,在店門口停了下來。“銀星”放慢車速,把車子開到路旁停穩,在這裏,他透過風窗一角剛好能觀察到路口的情況。
接到阿爾貝發來的消息後,梁旬易讓高緒如推他從便道下樓,到前臺去付款,高緒如等他結完賬後才把那本《人傑》雜志拿出來單獨付了錢。
“不是讓你把賬都算在我這裏嗎?”梁旬易說。
櫃員拿書的動作一頓,擡眼觑了觑兩人。高緒如搖搖頭,示意她繼續結賬,并從自己的皮包裏取出錢來放在桌面上:“其他可以一起算,這本不行。”
梁旬易瞥見了那本書的封面,知道那一期裏有關于自己的文章,剎那間,他的心弦微微顫動了一下。事畢,高緒如把雜志收好,推輪椅出門,梁旬易忍不住問他:“你為什麽買這一冊?都已經過期好久了。”
“沒什麽,就即興的想買來看看,我經常即興行動。”高緒如神态自若地張望着四周。
梁旬易自然不信這話,回頭仰起臉看他:“你能不能看着我老實回答一次?”
高緒如垂下睫毛在他臉上掃了一眼,心跳聲忽然變大了——他說謊話的時候面不改色,吐真言時卻心慌氣短。兩人已經走到車旁,阿爾貝提前把門打開了,就等他們登車回返。高緒如未作思量,彎腰抱起梁旬易,把他放進後車座裏。梁旬易一直盯着他,高緒如扶着車門停頓了幾秒,在燠熱的陽光下坦白說:“因為那本書裏有你。”
語畢,他不作停留,徑直關上門扇,繞到另一側去坐進了副駕駛位,用手腕上的傳呼機給郦鄞報告了返家時間。奔馳駛離書店,開上一條直路,在它身後,先前那輛福特悄悄跟了過來。
梁旬易的目光落在高緒如身上,他此時滿心滿懷都是對方剛才說的那句“因為那本書裏有你”,這八個字像是有勾魂攝魄的魔力,讓梁旬易一連好久都魂不守舍的。高緒如擡起眼皮看了看後視鏡,正對上一只含羞的、充滿探尋的褐色明眸,緊接着梁旬易就有所發覺,狀若無意地掉過臉望向窗外,撫弄着自己的耳垂。
高緒如收回視線,同樣往側窗看去,觸目所及之處喬木蓊郁、花柳搖風。他漸漸按捺不住內心的愉悅和甜蜜,擡起唇線淡淡地微笑起來,仿佛無論多少年過去,他和梁旬易都是佳偶天成。
後視鏡裏,銀色的福特從另一個車道換了過來,然後放慢速度跟在奔馳後面。高緒如皺起眉,察覺到了一絲不尋常,但他沒有聲張。福特的車窗顏色很深,從高處投下的樹蔭又遮蓋在玻璃上,高緒如無法看清駕駛員的臉。
福特雖然時常變換車道,但始終像個尾巴一樣綴在奔馳後面。在第一個紅綠燈路口轉彎後,福特緊跟不舍。這時路面陡然變窄,從側方彙入的車流讓道路顯得擁擠起來,阿爾貝不得不放慢速度、謹慎行駛。高緒如不敢掉以輕心,緊盯着後方來車,找準機會看到了福特的車牌,他馬上抽出水筆在手心裏記下:BK-5388-T。
阿爾貝發現了他的動作,不由得心頭一緊,斜睨着反光鏡輕聲發問:“是它嗎?”
此時車子正沿一條下坡行駛,前面就是一個十字路口,直行道路紅燈大亮。高緒如沉默了幾秒,忽然說:“不要直走,右轉。”
“可是我們回家不走這條路。”
“抄捷徑。”
阿爾貝笑道:“要我倒車逆轉嗎?”
高緒如始終看着後視鏡裏的景象:“不是,換到右轉車道去。”
他們的對話吸引了梁聞生的注意,他直起身子把腦袋探出座椅靠背,朝車後望去,發現二十米外有輛銀色的轎車跟着他們駛出主路,進入了右轉車道。梁旬易也把心思從書上挪開,向後看了看,問:“怎麽了?”
梁聞生坐回椅子上:“保镖發現有輛車跟着我們。”
奔馳下坡時速度很快,阿爾貝緊緊地抓着方向盤,眼睛不住地往後視鏡瞟。驀地,一輛面包車打左方的直路上飛馳而來,險些與奔馳相撞,吓得阿爾貝趕忙踩下剎車轉到右邊,車內所有人俱是一颠。急剎後,一路尾随的福特也始料不及,車速驟減,猛地擰過一個急轉彎才避免了一起追尾事故。為了不讓人起疑,福特只好掩耳盜鈴般從旁開溜。
高緒如壓低視線追視着銀色轎車,後者四輪生風,眨眼間就消失在林蔭路盡頭。擺脫跟蹤後,阿爾貝開着奔馳往右轉去,梁旬易看了眼壅塞的路口,說:“這裏的交通亂七八糟的。”
車子重新上路後,高緒如扭頭看向坐在後面的父子倆,面有憂色:“沒事吧?”
“危險排除了嗎?”梁旬易問。
高緒如見二人無恙,心裏才松了口氣,回過身坐好:“我想應該解決了。”
他們繞了好大一圈路才到家,日頭已有西墜之勢,萊恩山上的白桦林宛似一幅夏日即景。新聘的看守為他們敞開大門,車子一直開到池沼旁停下,高緒如把梁旬易抱了出來。陀螺趴在沒有陽光的門廊下睡得正香,幾人經過時的腳步聲也沒有吵醒它,狗和人一樣,年事一高,就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了。
“你回來得正是時候,得開始為晚上的約會做準備了。”郦鄞披着一件印花綢坎肩走出來,順手提走了梁旬易買回來的一袋子書,“尹先生剛剛來過電話,他把晚餐時間推遲了半小時。”
“幸好不是提前了半小時,不然可有的忙了。”
茶房送了涼水來,梁旬易喝了一口,差高緒如把他送到二樓去洗澡。高緒如給他脫了衣褲,把他赤裸的身體抱到沐浴椅上放好,盡量不去看他的下半身。梁旬易摟着他的脖子,即使側着身也能感受到高緒如的心在胸腔裏咚咚跳動。
忽地,梁旬易又想起了高緒如在書店門口說的話,頓時心亂如麻,五髒六腑都像着了火似的發起燒來,恨不得把臉埋在他胸前。
高緒如沒有多話,神寧氣平地放下垂簾,在簾外稍作停留。遮掩在綢紗後面的梁旬易只餘一道倩影,透過紗簾看去,浴室裏的一切都鍍上了一層夕陽色。高緒如手心裏還留着梁旬易皮膚的溫度和觸感,鼻尖前似乎還萦繞着對方身上的皂花香......這下他不再假裝平靜了,他收攏掌心、屏住呼吸,似乎這樣就能把感覺和香味留住。
梁旬易洗澡時,高緒如回房間坐了會兒,翻開雜志細讀那篇專訪。他凝視着寫在手心裏的車牌號,愁眉不展地回憶關于那輛福特的細節,最後他用記號筆将這串號碼謄在了文章的标題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