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梁聞生
第7章 梁聞生
星期二中午,從博恩西市出發的飛機就抵達了克索羅市,高緒如在機場大廳外見到了來接他的人。郦鄞四十出頭的年紀,和藹可親、眼帶笑意,她一來便親切地和高緒如握手。出了航站樓後,二人下到停車場,郦鄞把車鑰匙遞給了高緒如:“從現在起我就要開始面試你了,駕駛能力是考核标準之一,準備好上路了嗎?”
高緒如開着虎頭奔馳駛上公路,從擦得晶亮的風窗往外望去,蘆葦揚花,桃浪風斜。第七區的夏天并不太熱,似是剛下過雨,一堆堆被烤熱了的草叢冒出縷縷蒸汽。路旁的紫薇都綻出花簇,遠看就像蒙着一層玫瑰紅的輕煙,穿山繞水,冉冉不絕。天際明亮得如同融化的玻璃,在微微顫抖,雲雀婉轉地試着歌喉。
郦鄞坐在後排,低頭翻看高緒如的資料,一邊說:“我老板想要大方得體、能力過人的保镖,上周已經有7個人來面試了,但不是考核不達标,就是老板看不上。”
高緒如聽着對方說話,只字未吐。他瞟了眼後視鏡,發現後視鏡有些歪斜。為了看清後排人的臉,他擡手将鏡座調了個角度。郦鄞翻了幾頁紙,又說:“你的工作經驗很豐富,在‘全金屬’海事公司的履歷也非常亮眼......我很訝異真的能請得動你,能說說應聘的具體原因嗎?”
車輛一直在黑黝黝的柏油路上行駛,高緒如打開了一邊窗戶,被太陽曬得暖融融的桦木香氣随即湧了進來。高緒如握着方向盤,思考了很久才回答:“我父母都是克索羅人。”
“噢。你現在有家室嗎?”
“沒有。”
“那很好,這樣能保持專注,我喜歡。你表現得有點少言寡語,是不是一直都這樣?”
“我可能不善交際。”高緒如看着後視鏡,“你們需要的是精通社交活動的保镖嗎?”
郦鄞微微一笑:“老板也挺欣賞沉默派的。”
接着她把文件夾放在膝蓋上,正色道:“梁先生做的是私人軍事承包的生意,這通常會引起一些我們不希望的注意。我不想騙你,保镖這個工作有一定的危險性,所以我們會付給你高額報酬,這樣我們晚上睡覺也能安穩點。前不久他剛經歷過一次爆炸襲擊,而且目前還沒查出是哪些人渣幹的。現在我們必須得加強安保,提高保镖的素質。”
“保镖也是一分錢一分貨的。”
“老板給開的報酬是周薪一萬,你看如何呢?”
“周薪一萬......”高緒如重複了一遍,不由得多看了郦鄞幾眼,“那梁先生一定把我當成了致命高手。”
“我們講的是一位年輕的獨身企業家,帶着9歲的兒子。如果不是真的有危險我就不會到處找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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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廂裏再次安靜下來,只有風刮過窗戶口時發出的哨音。好半晌後,郦鄞看完了資料,又發話了:“你有沒有什麽傷病?”
高緒如依舊是隔了幾秒才回答:“頸椎病。”
“會不會影響工作?”
“吃藥可以緩解。若有能手綁架雇主,我會盡力而為。”
“如果是普通人呢?”郦鄞聳聳肩,“一個不留?”
高緒如眼前忽然閃過一張熟悉的面孔,他看到那個死孩子站在馬路中間,雙眼呆定地盯着自己,血正從額頭上的洞裏淌下來。高緒如驚駭地打了個寒戰,連忙踩下剎車,颠得郦鄞往前一沖,差點撞到了前排座椅。高緒如猛然回過神,驚魂未定地長籲一口氣,才發現從車前跑過的是另一個小孩。
半小時後,車子最後拐過一道彎,進入一片新披翠衣的桦樹林,四周古木森森,徑幽香遠。待駛出林陣邊緣,來到遼闊無垠的曠野裏,但見晴空如碧,展開在層層疊疊的山峰上,波浪般的山野在穹窿下顯得分外蒼翠。白色的拱形建築坐落在平坦的低地上,這個有8000英畝之闊的“部落”就是PMC的地盤,為梁旬易所有。
郦鄞把高緒如帶進基地裏,接着有個自稱“獅子”的男人出來接待了他倆。“獅子”拿着高緒如的資料冊翻了翻,興致勃勃地說開了:“聽說你是新來應聘的私人保镖,那麽按照規定,你得要通過考試才能上崗,考場就設在公司的訓練基地裏。我看你有過軍事經驗,還拿到了槍械執照......不用緊張,就當考試是上手訓練,對你來說應該不成問題。”
“我準備好了。”高緒如回答。
“獅子”看起來對這個人的态度還挺滿意,點點頭道:“就是射擊一些牆上的易拉罐之類的訓練,還有健身測驗,比如耐力和速度,此外駕駛技術也是重中之重。”
說着他打量了高緒如幾眼,認為此人定是一介高手。他把另一張紙遞給高緒如,說:“若想上任,你必須達到80分及格線。這張紙上寫了考試項目和扣分規則,看完後我們就可以開始了。”
“都聽你的,‘獅子’。”
射擊測試時,高緒如在跑步機上邊跑邊開槍,十發子彈全都打在了假人的非要害部位。郦鄞在場外錄像,看着直搖頭,“獅子”過來驗收成果時,不禁皺眉道:“很久沒練了吧?”
駕駛考試開始的時候已經日落西山了,“獅子”把高緒如帶到一輛加長林肯前面,告訴他:“這是梁旬易平時出行的座駕,作為保镖,你得熟悉它。上車,讓我見識見識你的厲害。”
高緒如開着林肯在場地裏跑了幾圈,過彎道的時候車燈掃倒了幾只障礙路标,最後倒車進庫時車屁股往後一扽,抵到了橫杆。高緒如停穩車輪,“獅子”朝他亮了亮手裏的計分器,有些訝異地咂了幾下嘴巴,宣布道:“剛好80分,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如果低了,我們就得重來一次,你把分數卡得真緊。實話跟我說,你是不是故意隐藏實力?”
“沒有。”高緒如淡然處之,“怎麽了?我看起來像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嗎?”
“這麽說吧,夥計,你看上去就像一輛全新的勞斯萊斯。我閱人無數,第一眼看見你時就覺得你絕非等閑之輩。但我做不了主,我會把考試結果寫成報告交給老板,全看他要不要你。”
落日的餘晖照亮了基地周圍的防風林,如同一道青銅色的障壁。高緒如站在空地上舉目四望,觀瞻這家軍事顧問公司的內景,一種強烈的情感充斥着他的心靈——擁有一家PMC曾是他年輕時的夢想。高緒如走出訓練基地,在大廳裏和郦鄞見上面,郦鄞端詳了他一會兒,說:“我覺得老板可能會把你留下來。”
高緒如坐上駕駛座,把安全帶系好:“為什麽?”
郦鄞聳起肩膀,搖晃了幾下頂着金色卷發的腦袋,回答:“一方面,你成績合格;另一方面,你的長相符合他的喜好。”
高緒如剛想問問這事和長相有什麽關系,郦鄞就先開口打斷了他的思緒:“時候不早了,我們得去接少爺回家。既然你已經在這兒了,那就勞煩你把車子開去學校吧,接送四年級小學生也是你的工作內容之一。”
前往學校的路上,高緒如時常心神不寧,他總是忍不住要去想這個小少爺究竟是何許模樣。奔馳在市區中穿行,在高緒如眼裏,克索羅市的市容和波日黎城很像,這一帶的居民也喜歡用白色的花崗岩磚塊裝飾外牆。在日影昏黃的時候,合着紅日、白牆、黃栌,彙成一條條金色的河流,汽車仿佛是在這條河上漂游,神奇得令人叫絕。
盧文森堡學校位于市立公園旁,是一處靜谧所在,不過一到放學時間,這兒就會格外擁堵、熱鬧。車子剛一開到門口,保安馬上過來問了話,然後擡杆放行。高緒如把奔馳停在大門外的花壇旁邊,站在引擎蓋旁往學校主樓望了望,試圖在一群小學生中找到自己要接的人。他與梁旬易的兒子素昧謀面,卻認定自己一下就能把他認出來。
梁聞生看見自家的車出現後,忙把學校統一發放的黃色書包背上,踩着寬闊的階梯飛奔而下。待梁聞生跑至郦鄞跟前,高緒如定睛一看,卻發現他與自己想象的樣子大相徑庭。
“這位是高緒如先生,”郦鄞攬着梁聞生的肩膀對他說,“他是新來的保镖。”
“你好,保镖先生。”梁聞生仰頭看着高緒如,握住了他的手掌。
高緒如沒有在梁聞生臉上看到褐色的眼珠,他看到的是一雙藍眼睛,就跟自己一樣;他還看到小少爺生了一頭麥稭色的頭發,也跟自己一樣......有那麽一瞬,他的目光閃了一下,心髒怦怦直跳,仿佛窺見了什麽秘密。他直直地望着梁聞生,還沒來得及細想,就被男孩牽着手往主樓走去:“你要去簽名。”
“什麽?”高緒如追問道。
“家長必須簽名和出示身份證,是學校的規定,為了确保我們的安全。爸爸沒法來接我,所以每次都是保镖或者司機代簽。跟我來吧。”
梁聞生把又大又重的書包往上撥了撥,高緒如見狀,順手取下他的包挎在了自己肩上。梁聞生穿着白色上衣和及膝短褲,頭戴一頂藍色制帽,褲管下露出兩條勻稱有致的腿。一只手镯挂在他的左手腕上,随着擺臂的動作搖晃,嵌在镯子上的玳瑁頗有古皮烏西教 ①的餘韻。
兩人一前一後走上臺階,步入陰涼的主樓大廳中,這兒到處都是學生的吵鬧聲。梁聞生領着高緒如,熟門熟路走到廊道一側,和看報的老頭打了招呼:“這是我的新保镖,高先生。”
高緒如拿出身份證交給老頭核驗,提筆簽字前,梁聞生悄聲提醒他:“簽你自己的名字就好啦,不用寫我爸爸的。”
就在高緒如填表的時候,一個洪亮的男聲突然自身後出現:“梁聞生!”
梁聞生往後一看,吓得連退三步,挨到高緒如手邊:“‘長毛象’出現了。”
“什麽長毛象?”
“我的副校長。”梁聞生咬牙切齒地瞪着眼,“他還是我的空手道老師。”
高緒如寫完最後一個字,回過身來拉住梁聞生的手臂:“你學空手道?”
沒等梁聞生作答,被稱作“長毛象”的男人就逼至二人身旁,攔住了他們的去路。此人虎背熊腰、毛發濃密,臉上的咬肌鼓成一團,活像兩個網球;他有一只古怪的下巴,這下巴生得比脖子還要寬,向前突出,仿佛随時都會飛出去。這副尊容讓他克服了校領導的唯一缺陷——他那傻氣十足的真名,而得到了一個“長毛象”的綽號。
“你一定是這小家夥的親父,瞧你倆長得多像。”長毛象不客氣地對着高緒如開口了,“敝姓吳,盧文森堡學校的副校長,全校上下的學生都歸我管,我還是這個小怪胎的空手道教練。”
高緒如飛快地掃了梁聞生一眼,在對方眼裏看到了迫切的懇求,他立即明白了梁聞生的意思。高緒如對長毛象的傲慢态度很不滿,但還是和他握了手,問:“有何貴幹?”
副校長瞟了瞟梁聞生,從鼻孔裏哼出一聲,旋即大告一狀:“當然是因為你兒子這個月的空手道課都給我翹得精光,一共才12節課,我有11節都沒看到他的人影。”
“有這種事?”高緒如低頭問梁聞生。
梁聞生看着副校長壯碩的體格小聲說:“大只佬。”
“你知道嗎,小鬼頭?”長毛象外擴的耳朵敏銳地捕捉到了梁聞生的聲音,“今天讓我逮到你了,我将會罰你在下節教學課上多練半小時,親自和我這高手過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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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皮烏西教:維國本土主流宗教下的一支小教派,歷史悠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