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在回家的路上
第2章 在回家的路上
高緒如大驚失色,一把收回旗子,同時将藩希壓了下去:“發現敵人!趴下!趴下!往右拐!”
從後面射來的子彈将風窗玻璃打得粉碎,下一秒,一枚重炮從右手邊的荒野裏打過來,意圖将別克攔腰截斷。好在司機及時擰過方向盤,車子甩了個尾巴拐上右邊的一條羊腸小道,炮彈剛好錯身而過,在後車燈那兒炸出了一個籃球大的缺口。槍聲突然密集起來,高緒如抓着對講機大喊:“有埋伏!我們被包圍了,可能到不了第二撤離點,趕緊換個地方!”
“明白,明白!”
尾随而來的兩輛車徑直開下路肩,斜沖上緩坡,飛彈到別克的尾燈後面。高緒如單膝跪在皮椅上架着槍向後方射擊,子彈把追擊者的車玻璃打出了幾個圓眼,司機不幸中彈,一命嗚呼。
從三個方向射來的子彈很快就把別克打成了篩子,玻璃碎片四處飛濺,劃破了高緒如的臉皮。藩希抱着腦袋,将整個身體趴倒在座椅上才免于子彈襲擊,滾燙的彈殼乒乒乓乓地掉在他身邊,吓得他心驚肉跳,加之高燒不止,他痙攣着發起寒顫來,幾乎要昏厥過去。
高緒如打空了一個彈匣,立即矮下身子飛快地掏出一個新彈匣裝上。他留意到了藩希的恐懼,立即起身挨過去把他拉到自己身邊,擺開手肘将其護住,端着步槍朝外面掃射了一通。藩希覺得安全了點,下意識地縮了縮肩膀往高緒如身邊躲。雷鳴般的槍響中,藩希咳嗽起來,伸手抱住了高緒如的腰。
然而在這生死關頭,高緒如沒空去細想藩希的動作。他一槍打爆了後面一輛吉普的前車胎,吉普發出尖利的哀叫,在土路上橫沖直撞,撂倒了不少又硬又脆的小樹。身後的追兵暫時被甩開了,高緒如把對講機扒出來放到嘴邊厲聲質問:“‘鹦鹉’,确認敵方身份了沒有?到底是什麽人在伏擊我們?按理說不應該呀,我們已經送了錢,人質也到手了!”
快艇還在水上前進,接應組的成員坐在船上,拿着接收無人機錄像信號的平板猛抓頭皮:“我不知道,對方的車輛沒有任何标識,而且所有人都蒙着臉。”
“那會是誰盯上了咱們?”高緒如抿了一下出血的嘴巴,低頭看了看伏在身側的藩希,又瞥了眼坐在前面的許江帆,“律師,你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嗎?”
被稱作“律師”的許江帆像只烏鴉般驚恐地瞪大了眼睛:“我才剛從那群土匪手裏逃出來,我連今天周幾都不知道,我他媽一無所知!”
高緒如用槍托砸了一下駕駛座:“司機,是不是你洩露了我們的行蹤?”
“拜托,兄弟,我要下手還犯得着這麽大費周章嗎?我在交易結束後就能把你們全幹掉了。”司機激動地揮舞着一條手臂,忽然踩了個急剎車,“天呀,前面有敵人!”
前風窗一下子爆裂了,所有人俱是一驚,司機尖聲叫罵起來。高緒如一撇槍管,騰身而起鑽到前面去:“左拐!左拐!快點,有夠煩人的......把好方向盤!”
敵人突然出現在側翼,別克招架不及,在濕滑的路面上直打滑。子彈打斷了後視鏡,穿透車門射//進來,高緒如聽見許江帆發出了一聲恐怖的驚叫。一大股鮮血噴灑到了司機臉上,他扭頭一看,見許江帆已經癱倒在椅背上,渾身打戰,一只手死死捂着脖子上的彈孔,而血漿正呈噴射狀地往外湧。
“人質中彈!子彈打穿了他的脖子和肩膀!”
Advertisement
車子從蛇莓蔓生的灌木叢裏飛過,撞塌了一堆積雪,它的引擎蓋已經扭曲變形了,一路上都冒着濃濃的白煙。高緒如一邊掩護別克突圍,一邊通知接應小組:“‘鹦鹉’,我們錯過了第二撤離點,正往第三撤離點趕去。我們有四個人,其中兩個是人質。1號人質中彈,2號人質身體多處受傷。敵衆我寡,情況緊急,請求火速支援!”
“葉蜂”無人機在樹林上空盤旋,有蒙面人發現了它,用激光鎖定無人機後放出炮彈将其炸得粉碎。正在分析無人機錄像的接應員扯開嗓子叫道:“‘葉蜂’被擊落了,改用GPS定位!”
他們不知何時闖出了樹林,來到一片陌生的集鎮,這兒同樣到處都堆滿了毀于炮火的斷壁殘垣。街上,幸存的居民正趁着夜色出來找尋屍體,好似一條條游蕩的幽靈。司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甩掉伏擊者,然而別克此時大限已至——它的發動機發出一長串高昂的顫音,然後動力全無了。
車子撞在一座臭烘烘的垃圾房上,一動不動,高緒如立即背着藩希跳下車,翻過由瘟疫造成的土丘①溜進一幢民房裏。
二樓的房間還沒被炸毀,高緒如把藩希平放在地毯上,司機也放下許江帆,匆匆給他止了血。未幾,樓下傳來了可怕的車輪聲,高緒如意識到此地不宜久留,當機立斷掏出一把匕首,割斷大半張地毯,将藩希翻滾了幾圈包在毯子裏,像挑扁擔一樣扛着他從房子後面逃走了。
喬裝過的蒙面人正在廢墟裏搜尋他們的蹤跡,高緒如和司機倆帶着人質在樓宇間東躲西藏,借着夜色掩護往集鎮外邊的河岸摸去。細雪還在有氣無力地落,高緒如的眉毛和絨線帽上盡是雪沫,下嘴唇出的血凝固了,結成一道鮮紅的痂,看起來有些古怪。
藩希裹在毯子裏,渾身疼痛難忍,不由得悶哼了幾聲。高緒如聽見後輕輕拍了拍他,什麽話都沒說,加快腳步往沙洲趕去。烏雲遮蔽了彎月,河流反射出微弱的雪光,好似滾動的彈珠。
有人發現了他們,立即召集同伴追殺過去,槍聲重重擂擊在死寂的焦土上,震得山野裏響起了陣陣渾厚的回音。高緒如在兩幢樓房間的夾道裏飛奔,前面五十米開外的地方忽然橫過來一輛皮卡,坐在車上的人在朝他砰砰開槍。
子彈從耳邊嗖嗖飛過,高緒如大吃一驚,連忙往側方閃躲。他連滾帶爬地穿過路口,靠着一輛破車當掩護。陡然間,不知從哪飛來一陣彈雨,車子那頭猛地竄出來幾個黑影,尖叫着四散跑開,到處都是晃動的雙腿。高緒如渾身一顫,警覺地轉過槍管對準他們。但四周一片昏暗,人的嘶喊、槍聲、引擎聲亂成一團,高緒如辨不清敵我,只憑直覺開了槍。
幾個人影倒下了,但槍聲并未削減。高緒如探頭往外看了看,在步槍的準鏡裏發現街角處有個女人揮舞着雙臂跑過來,他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別拿武器,別撿地上的槍......”
女人在一叢灌木後面摔倒了,她雙手抄到身前,從地上抱起什麽東西。高緒如依稀看到她手裏舉起了某樣物體,心頭一緊,認為那是槍支,手指便自發地扣動了扳機。
一連串子彈掃穿了女人的身體,她仰面躺了下去。高緒如接着又打死了幾個追兵,待槍聲小下去後,他分秒不誤地帶上藩希鑽出巷道。路上血流成河,随處可見平民的屍體。經過街角時,他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然而只是那一眼,就讓他通體生寒——方才被他擊斃的女人倒在血泊裏,雙目圓睜,她懷裏抱的不是槍,而是一個死孩子。
死孩子額頭上有個彈孔,正流着新鮮的血。高緒如看到了死孩子的眼睛,這雙眼睛黑不見底,仿佛一下就攫取到了他的魂靈。
高緒如逃到了沙洲上,那兒有一棵被燃燒彈摧殘過的古紅杉,如今杉樹只剩下半截炭化了的樹幹還屹立在河岸邊,它廣展的枝條依舊保持原樣,就像士兵身上殘破的衣袍。
一顆子彈擊中了高緒如的小腿,他一下子栽倒在地,沿着緩坡往下滾去,兩條手臂緊緊抱着藩希不讓他滑脫。由于有地毯保護,藩希并未在翻滾中受傷。最後兩人雙雙落入溝底,重重地砸在泥漿裏,吓得幾條黑影敏捷地呼啦一聲蹿開了。
高緒如聞到了一股撲鼻而來的惡臭,幾欲作嘔。待他稍稍擡頭看去,只見身側盡是成堆的屍體,鋪滿了深溝,四五條瘦骨嶙峋的郊狼正瞪着綠瑩瑩的眼珠子,趴在屍堆上啃食腐肉。高緒如立即明白過來自己掉進了萬人坑裏,這些屍體應該是慘遭屠殺的鎮民。他聽到不遠處傳來人的喊叫,馬上翻過身将藩希護住,搬來兩具屍體蓋在自己身上當掩護。
快艇上,監視GPS定位的技術員看到代表高、藩二人的白點停滞了,疑惑道:“怎麽回事,他們不動了。”
“‘劍魚’被射殺了嗎?”
“不知道,”技術員說,緊張地盯着屏幕上距離白點越來越近的一排人,“追兵在朝他們逼去,就快碰面了。”
坐在船頭的隊長回身湊到定位儀旁邊:“王八蛋,他死了嗎?怎麽不跑?已經有個人質中彈了,再損失一尊大佛咱們就等着上西天吧。”
“快跑啊,高緒如,動起來。”技術員害怕地捏緊了拳頭。
蒙面殺手們走到深溝邊上,難聞的臭氣讓他們不得不擡袖掩鼻。有人打亮了手電筒,光圈在溝底照來照去,入目的只有層層疊疊的死屍,郊狼被強光吓得狺狺吠叫,夾着尾巴飛逃而去。
為首的那人擡手示意了一下,一衆人便舉起步槍對準萬人坑,齊刷刷地開了一通火,打得土石飛濺、泥水橫流。彈雨傾瀉到腐屍上,躲在屍體下邊的高緒如心驚膽戰地聽着槍響,悄悄靠近對講機說:“‘鹦鹉’,‘鹦鹉’,我是‘劍魚’。我掉到了溝底,暫時沒被發現,你們可以直接向岸上開火。完畢。”
說時遲那時快,“鹦鹉”恰逢其時地出現在河流的彎道處,快艇像旋風一樣從斜刺裏沖出來,拉起數道翻滾的白浪,船頭插着的國旗在風裏嘩啦作響。剎那間,架設在艇上的重機槍開始怒吼了,金光如焰,猛烈的火力頃刻間便覆蓋了整片沙洲,将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的追兵統統消滅。
見救兵及時趕到,高緒如才松了口氣,動了動身子把壓在背上的千瘡百孔的屍體頂開,抱起藩希檢查他是否還有呼吸。藩希身上裹了地毯,又被高緒如護着,遂沒有被子彈擊中。高緒如抱好藩希,耐心地趴在溝底等接應小組停火。
驀地,“鹦鹉”又對着沙洲轟了一發火箭彈,把一輛企圖逃跑的吉普車碾成碎片。槍擊持續了數分鐘,爾後戛然而止,夜的寂靜再次籠罩了荒無人際的郊野,幾簇小火在灌木叢裏陰燃。
接應組在對講機裏喊話:“岸上目标清除完畢,暫無危險,你們可以過來了。”
高緒如答應了一聲,擡頭便見深溝邊出現了同伴的身影,接着一條粗韌的鋼絲繩被吊了下來。高緒如先把藩希綁在繩子上,叫人拉了出去,然後自己扯着鋼繩爬出了屍堆。
“1號人質怎麽樣?”高緒如站在一片狼藉的雪地裏問。
“已經擡去快艇上了,在搶救。但是子彈打到了脖子,大出血,可能有點危險。”隊友話裏有話地說,同情地望着高緒如。
高緒如抹了把滿是泥污的臉,眯着眼睛環顧四周,一言不發。雪裏橫七豎八地癱倒着幾具屍體,都被重機槍打成了蜂窩。高緒如走到其中一個死人旁邊,用腳尖将他翻過來,摘掉了對方頭上的面罩,看見其下是一張鐵青色的臉。他在雪裏蹲了會兒,搜查他們身上的器物,然後掏出相機拍下了死者的正臉。
一連拍了多張人臉後,高緒如才收好相機和搜來的幾樣東西回到快艇上坐下。藩希已經被人從毯子裏剝了出來,高緒如給他蓋了幾件沖鋒衣禦寒。快艇呼嘯着轉了個方向沿原路回返,兩岸慘白的樹林像錄像帶般往後退去。小艇飛馳時風雪極大,高緒如拉起帽子,側過身為人質擋雪。
“我這是在哪呢?發生了什麽?”藩希氣若游絲,幾乎發不出聲音了。
高緒如拂了拂他額前的頭發,告訴他:“在回家的路上,直升機在邊境線那兒等我們。你命真硬。”
藩希睜着眼睛看他,笑了一下,又像沒有,然後安心地閉上了雙眼。高緒如抿抿血跡斑斑的嘴唇,怔忡不安地望向別處。
半個時辰後,河道越來越寬,再分成兩條支流各自散開。快艇放慢速度,在湖心島旁邊徘徊了兩圈,等着直升機降低高度。CH4-V重型直升機緩緩下降,前後兩個旋槳攪起陣陣凜風,吹得河面上漣漪處處。接應組把吊環挂在小艇兩頭固定住,然後一個接一個地攀着繩梯上到飛機內部。
少頃,人員轉送完畢,快艇被懸吊着騰空而起,直升機轉了個方向朝天邊連綿的雪峰飛去。
--------------------
①土丘:在該地區,死于瘟疫的人來不及焚燒便被草草堆埋,形成垛狀物,宛似土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