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陸堯硯自以為在離開U市後,他便恢複了冷靜自持。然而回到B城的晚上,依然徹夜難眠。
在翻來覆去間,他又回想起過去的事。
在他被闵和竹第一次搭救之後的不久,闵和竹又一次幫他在同學面前解圍。
那時候,他的衣服已經不太合身,但也沒有其它衣物可以更換,不免在自習課上、被他人指出“兩三年都沒換校服吧”的時候,惹來笑聲。
孩子間的攀比,往往并非帶着刻意,卻又是最直接、尖銳的。那時候的他還沒學會無視,內心對自己每一種不同于他人的“異常”都十分敏感,這樣的事令他感到無比羞窘,恨不得逃課。
在一片嘲笑聲中,在一旁看書的闵和竹卻站了起來,大聲喊到老師布置的作業寫完了沒有,待會來檢查,小心被罰。
也許,當時擔任學習委員的闵和竹,并非是存心想要幫助他,只不過是受老師的囑托,需要看管好全班同學。然而對方的無心之舉,卻切實地将他從困境中拉了出來。
此後,闵和竹又無意中幫助過他幾次,從此他的眼睛,無法不追随對方的身影。
在他記憶中,總是與他相隔一段距離,他無法觸碰到,卻剛好能看到對方身影的闵和竹,竟然真的選擇和他在一起了。甚至在接觸過饒莛之後,還願意對他無條件的信任……
在聽到闵和竹說不在乎他和饒莛的過節時,他更是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動。
闵和竹說的是真心話嗎,是經過思考之後得出的切實的答案麽?
争吵中闵和竹傳達的信任本應令他欣喜若狂,可當闵和竹真的将信任說出口的時刻,他反而感到了深深的痛苦。
闵和竹如此不在乎這些別人會計較的、他和饒莛不愉快的過往,是因為做好了随時抽身的準備嗎?
按照他往日的作風,他本應該忍耐的。
他一步步引導闵和竹走向他,又何必因為這點比起闵和竹的目光投向他人微不足道的事,選擇和對方攤牌呢?
然而就在闵和竹說出:“我相信你,你為什麽不相信我?”的時刻,他再也無法按捺心中的不滿。
也許是他等待了太久,才會那麽焦躁。他竟口不擇言地暴露了自己真實的想法,随後只好破罐破摔。
他們不愉快的對話,在闵和竹憤怒的結語下告一段落。
“那我就是這樣的人,你不應該早就知道嗎!”
和闵和竹吵架,讓他心痛。但在撕開他僞裝已久的假面之後,暢快占據了上風。
其實陸堯硯也早就清楚,闵和竹的性格就是這樣。
就算從前暗戀蘇承望的時候,對方也冷淡疏離,留有餘地。假若不是他總是觀察着闵和竹的一舉一動,恐怕也無法發現對方對于蘇承望的欣賞,更無法發覺那種令他羨慕到發瘋的感情。
可如今他得到了闵和竹的喜歡,和口頭的信任,便越發貪婪地渴望得到更多——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得到怎樣的“更多”,那倒不如在他陷得太深、難以放手之前,給雙方一段冷靜的時間。
他不是個好人,有自知之明。
如果闵和竹喜歡的是他僞裝出來的形象,那終究會失望的。闵和竹很聰明,不可能永遠都發現不了他的真面目,倒不如趁這次争吵,再給對方一次選擇的機會。
……
結束會議之後,饒是平日裏精力旺盛的陸堯硯,也不免感到疲倦。
他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稍事休息,等待下一輪和其他董事會成員争辯的狂風暴雨。
不過心裏盤算着,有人該來敲他的門了。
果然,在他生出這種預感的幾分鐘後,辦公室的門被敲響,在他喊出是誰之前,饒莛便推門而入。
陸堯硯嘆了口氣,饒莛怎麽還是學不會員工手冊上的規矩,又暗忖,對方別在會議上壞事,對他發作也算是找個發洩的地方,于是選擇了沉默。
只是饒莛一開口,就是敏感話題:“怎麽,在U市混不開,又灰溜溜回來了?”
“去休息一段時間,也免得礙你們的眼,不是雙贏嗎。”陸堯硯明白饒莛的得意從何而來,他不上鈎,不過是揶揄到,“難道我不在的日子裏,你寂寞了?”
饒莛禁不住地咋舌。他啐了一口,仿佛感到晦氣,而後才冷聲單刀直入到:“陸堯硯,當時你非要去U市,就是為了談戀愛,順帶避風頭?你還真是會管理時間。”
“過獎。”陸堯硯懶洋洋地攤手,“要我也幫你安排個假期嗎?說不定你能遇到自己的命中注定呢。”
被陸堯硯踩到痛點的饒莛,終究是忍不下去和陸堯硯你來我往的拉扯,直言到:“你對他虛情假意,有這種後果不是你活該嗎?”
雖然他盡力保持平靜,但他的糾結,已經讓他今天看上去稍顯心神不寧,連饒莛都察覺了,陸堯硯為自己還不成熟感到遺憾:“饒莛……你應該感謝現在是法治社會,我做不了太多事。”他皮笑肉不笑道。
“你也就只能逞嘴上功夫了。”饒莛喊到,絲毫不掩飾自己對于陸堯硯的厭惡。
陸堯硯聳了聳肩膀,一副悉聽尊便的模樣:“你可以試試。”
“他相信你,可看起來你不相信他啊。”饒莛不理會他的要挾,冷笑道,“我知道你一定會來,因為你根本不信任任何人。”
“你早就知道。”陸堯硯平靜地點點頭,更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可惜,他那麽相信你,你卻要破壞他對你的信任。只要知道你跟蹤他這件事,你以為你幹過的其它事,還能隐瞞得了嗎?他很聰明,終究會知道一切的。紙包不住火,你現在逃避也阻止不了他了解下去了。”
陸堯硯笑了一下:“我知道。”饒莛能想到的事,又怎麽可能在他的預料之外。
見對方如此雲淡風輕,饒莛很快反應過來,自己被利用了:“陸堯硯……你是想到了他會來見我,故意跟蹤他,又故意告訴他?”
陸堯硯不置可否。
饒莛感到不可思議,言辭越發尖銳:“你不相信他,又希望挑明後他選擇接受,陸堯硯,你不覺得你很滑稽嗎?”
“饒莛,你這麽做已經讓我生氣了,如果不是因為公司,現在我也不會坐在這裏聽你說廢話。”陸堯硯沒說什麽重話,但饒莛已經聽出了他隐隐的威脅之意。
“你以為你能算得到所有事嗎?他是在我面前對你的事表示不在意,但那畢竟是我和你之間,與他無關。如果是你和他,你覺得他還能那麽無動于衷嗎?”
面對饒莛的咄咄逼人,陸堯硯還是在笑,只是笑容漸漸露出一分陰狠:“你說的,紙包不住火。他遲早也會知道的。”
陸堯硯知道他們會面是他有意離間,卻還是順勢和闵和竹争吵,怎麽會有人選擇這麽做?饒莛想了想,得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緣由:“……所以你在賭,他如果追上你要一個答案,你就永遠不會放他走,是嗎?”
饒莛雖然不接地氣,但不至于理解不了他近乎攤牌的計劃,只是他不希望有人來攪局:“饒莛,我和他的事,和你有什麽關系呢?還是看好你那個成天惹事的弟弟吧。”陸堯硯旁敲側擊到,“畢竟他和蘇承望總是吵吵鬧鬧,讓人放不下心。”
像是被人戳到了死穴,一時間,饒莛身體僵硬,過了一會兒才喊到:“別拿饒樨來威脅我——”
“饒莛,我沒有你那麽在乎道德倫理,我奉勸你別把我惹急了。像我們這種你看不上的小人,不擇手段是一種常态。”陸堯硯慢條斯理地講到,“我想你應該吸取以前的教訓。”
饒莛啞然許久,方恨恨道:“……算你狠!”
陸堯硯好言相勸:“好好過你的日子不好嗎?你現在有股份,有社會地位,你的父親終于給了你認可,你也不用再擔心自己違背——”
“你這種人,總有一天會遭報應的!”饒莛走出了辦公室,砸上了門。
在巨響中,陸堯硯終究是忍不住放聲大笑。
他仰倒在辦公椅的靠背上,帶着椅子轉了一圈,朝向窗外。
玻璃外已是夜色垂降,大街上卻是一如既往的車水馬龍,霓虹燈的虹彩四溢,像是奔騰的河流湧向不同的地方。
幾年前坐在這裏的時候,他身邊都是所謂的、一起打天下的同伴。現在,這間辦公室成了他一個人的孤島,平日裏除了下屬,幾乎無人踏足。
辦公室裏開會的人中,熟悉的面孔寥寥無幾。越來越多的新鮮血液注入,他也開始變得記憶力衰退,再記不住每一個公司員工姓甚名誰。
只不過,他不後悔走到這一步。不如說從一開始,每次聚會上看到他們天真地規劃未來的時刻,他都會忍不住想到,某天走向如今的結局,會是如何一地雞毛。
沒有什麽是一成不變的,人心是最容易改變的東西。
曾經和他在街頭冷水就饅頭、高談闊論明天的饒莛,不也最終為了報複他和闵和竹接觸嗎?
只是這種外人不過看來不痛不癢的報複,卻剛好戳中他的軟肋,叫他生出怨憤。
陸堯硯捏了捏自己的鼻梁,放松眉間的肌肉,決意在徹底做出決定之前,同饒莛保持最低程度的交際。
他想打個盹,手表卻突然震了一下。
低頭一瞥聯系人姓名,竟然是許久沒有聯系過的闵和竹的同學。
「和竹有沒有對象了?」
陸堯硯斟酌着對方的意思,打了幾行字,最後還是删減成了一句話:「怎麽了?」
「我們有個朋友,也喜歡玩游戲。他要是沒有對象的話,就讓他倆聊聊。」
他的胃隐隐作痛起來。
陸堯硯的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許久,最後還是打下了「沒有」。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