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護短 只是我這人向來護短
第39章 護短 只是我這人向來護短
山間霧深寒重, 晃得夜色和風聲簌簌作響。
特助在看清謝遲宴的那刻起,臉上神情瞬間變得很難看,無論是鼎禹還是其背後的謝家,都是他們開罪不了的對象。
誰能想到一個毫無根基的小職員, 竟然就是那位一直未曾露面的謝太太?
這會離得近, 謝遲宴瞥着小姑娘下唇處的一抹紅痕, 沉暗眸色凝住, 用手帕輕輕擦拭掉:“還好麽?”
秦凝雨剛剛是在情急之下,下意識尋求依賴的動作,只是這會人多, 默默從令人心安的溫暖懷抱裏挪了出來,乖乖地說:“老公,我報警了。”
特助眸色一晃, 竟是沒料到這姑娘竟這般果決,連忙說:“謝總,想必是有什麽誤會, 犯不着請警方出動。”
謝遲宴擡眸,語調沉穩:“有沒有誤會,等警方來, 自然會決斷出公道。”
這時謝從洲從男人身後走出來,臉上雖仍懶散笑着, 卻顯得極其的冷:“行了,追倆小姑娘用得這麽多人?都別杵在這兒擋山路了,剛巧警察來了,還請都一起走一趟吧。”
旁邊還跟着披着深色大衣的年輕姑娘,晚風揚起幾縷烏黑發絲,眸光冷冷地瞥來。
打頭的警察要說的詞被搶了, 又看到剛剛搶話的男人,朝着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清了清嗓子:“既然這樣,此事涉及的相關人員都去警局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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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酒局觥籌交錯,彭興平曾經提攜過的新人小林升職,打聽到上層屬意彭興平升職重用的風聲,特意組了場局,借着還人情實為殷勤表忠心,還投其所好上貢了盤精巧的青瓷西洋棋。
“彭總監,這青瓷西洋棋不錯!”
“是啊,這不要來試試手?讓咱們也來見識見識彭總監的棋技!”
彭興平晚上喝了不少酒,眼下正被捧得不外乎飄飄然,也頓時心癢難耐:“來,小林,你來跟我下一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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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林連連說好,弓着腰,殷勤地把棋子擺好。
開局後,小林是個會來事的人,和旁邊觀棋的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哄得彭興平心花怒放。
正值氣氛攀至高點的時候,彭興平接到一通來電,眯了眯眼睛看清是誰後,示意其他人緘聲。
彭興平站起身,酒意上頭,一時身形不穩,竟不小心撞翻棋盤,青瓷棋子哐哐散了滿地,發出一連串清脆的摔碎聲。
旁邊人連忙扶住彭興平,動作間,彭興平不小心按到接通鍵。
訓斥聲瞬間傳了出來:“老彭啊老彭!我以為你是個聰明人,你倒好,一捅倒捅了個破天的大窟窿出來!”
彭興平頓時被吓到酒醒:“這是突然怎麽了?還請您老給我指條明路。”
那頭說:“行,那我看在多年情分上,也讓你做個明白鬼!你開罪了惹不起的人,死到臨頭了知不知道!謝總太太也是你能随意設計的?”
“這您不是說笑了,我還能有通天本領,設計謝總太太——”
彭興平突然頓住,電光火石之間似是明白了什麽:“您是說我部門的秦凝雨……”
電話挂斷,精巧的青瓷棋盤散了滿地,也碎了滿地,滿室熱鬧竟一時鴉雀無聲。
彭興平臉色灰敗,頹唐癱坐到靠椅裏,心道大勢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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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小姐,按你所說,你今晚在與白先生會議室談項目合作,期間你的手機不小心掉進冰桶,你去盥洗室處理時,白先生在盥洗室對你猥亵未遂。”
秦凝雨說:“是。”
警察朝向白奕:“白先生,你對此有什麽要說的嗎?”
白奕重新換了套衣服,變回往常一樣的精英模樣:“我今晚是在跟秦小姐談合作不錯,但是今天我在頂山酒店設宴,是秦小姐打上我秘書的電話,主動找上要跟我談項目上的事情,秦小姐手機掉進冰桶是确有其事,這點我的秘書和酒店工作人員都可以作證。至于進盥洗室,我承認當時我是酒意上頭,是因為對鼎禹合作太過重視,急着去問秦小姐需不需要工作人員專業協助處理手機的事情,這件事是确實是我不對,可對這位秦小姐實施猥亵簡直是無稽之談。”
“警官,我訂婚在即,不希望這些風言風語傳到我未婚妻的耳朵裏。”
“秉承實事求是的原則,不會冤枉一個,也不會錯放一個。”警察說完朝郁粵問,“郁小姐,你作證看到秦小姐和白先生同時在盥洗室,可親眼所見白先生欲對秦小姐行不軌之事?”
郁粵頓時意識到整件事陷入誤區,在沒有其他人證的情況下,她所看到的事情太過片面:“我是打聽到白總在二十三樓談事情,碰巧在十七樓看到白總上了電梯,我心急跟上,誤了一班電梯,只看到他的身影消失走廊深處盥洗室,我在外面等了會,聽到點動靜,擔心出事,沒想到看到白總和凝雨站得很近。”
警察問:“所以你并沒有親眼看到白先生對秦小姐實施猥亵?”
郁粵微頓:“沒有。”
警察又問:“你也來談項目合作?為什麽剛好會出現在現場?”
郁粵說:“承嘉傳媒是我們部門重點争取的渠道,我聽到風聲說凝雨要來争取承嘉的項目,在組裏我們是競争對手,我不能放過這個機會。”
警察又朝着問白奕問:“剛剛據郁小姐所說,你為什麽要去二十三樓前先去了十七樓一趟,是做什麽?”
白奕說:“我剛剛說過了,我是去詢問專業人員關于秦小姐手機的事情,這個可以求證,在場好幾個員工都可以作證。”
旁邊一個警察打完電話,确認相關人員的證詞,的确是确有其事。
警察問:“那你們為什麽要攔秦小姐和郁小姐出門?又一路追在後面?”
特助說:“當時有員工發現白總倒地不起,秦小姐跟白總待在一起談合作,又突然要跑出去,我擔心出事,所以要求安保人員攔截。而且外頭夜深,我不确定秦小姐晚上有沒有喝酒,山路危險,要是晚上酒駕出了什麽事,我擔不起這個責任。”
警察在詳細詢問完了事情後,在雙方各執一詞的情況下,今晚恰好碰到酒店維修監控,那一層樓的監控設備都在保修,無法調取任何有用的監控,整件事情陷入死局。
白奕對眼下這種情況,自然是再清楚不過的,他自己的地盤,怎麽可能會給自己留下證據,唯一的變故就是竟然招惹的是謝家的人。這事說什麽他都得咬死不認,像謝家這種高門大戶,怎麽容許家中出現醜聞,還是這種口中沒提及幾次的謝太太,多半是家裏的安排。
只要事态能在今晚控制,他再去求父親從中斡旋,今後避避風頭,生意場上能有什麽龌龊,不過都是利益使然。
警察說:“秦小姐,這件事已經詳細了解了,你還有什麽要補充的嗎?”
秦凝雨卻說:“我有攝像頭,可能拍到了一些畫面。”
特助和白奕瞬間眸光微變,按捺心裏的将信将疑,誰能想到這個年輕姑娘竟有這麽多的心眼?
這是家用的針孔攝像頭,被做成了紐扣的形狀,攝像的角度很恰好,正對着鏡面,将糾.纏的兩人清清楚楚地拍了下來。
從小姑娘一開始借着拿口紅的動作,悄悄将紐扣攝像頭打開,到對上鏡面恐懼的目光,下唇落下的那抹暧.昧紅痕。
到最後掐住下巴,手掌握住脖頸,光滑無瑕的鏡面倒映着男人迷戀又瘋狂的神情,就連口型都拍攝得一清二楚。
-怎麽辦凝雨?我一想到在強迫你就興奮!
-怎麽不反抗?我接下來要掐你了,你怎麽辦呢?
饒是謝遲宴來之前,已經預料到可能發生的情況,可當真的看完眼前看到的監控視頻後,眸中愈加沉暗,似化不開的濃霧,山雨欲來。
看完監控後,事态喪失控制,白奕已經無從抵賴。
特助算是冷靜,走上前,低聲又恭敬地說:“謝總,這事确實是白總做得不對,可謝家跟白董向來有交情,謝白兩家未來還有很多合作的空間,這樣,您勸勸太太今晚先別太生氣,事後白董肯定會給太太、謝總、謝家一個滿意的結果,您看如何?”
謝遲宴眼眸沉暗,不動聲色卻又威嚴的壓迫感,側眸問:“太太怎麽想?”
秦凝雨說:“我不接受私了。”
誠然她在升職上太過急切,自己主動走入圈套,可設圈套的人用心又有多險惡,她這次幸運逃過一劫,保不準下次這人罪惡多端的時候,又有誰要慘遭毒手?
特助卻直直看着她身側:“謝總?”
“不必多說。”謝遲宴握住小姑娘微微顫抖的指尖,溫柔護在手心,一錘定音道,“太太的意思,自然就是我的意思。”
各項流程結束,已經大半夜,臨走前一個警察對着秦凝雨說:“姑娘你這招式練過啊,夠狠夠準。”
另一個警察叮囑道:“秦小姐,回去好好休息,如果有任何進展會通知你,請保持聯絡通暢。”
秦凝雨一一應道。
回去路上,是謝從洲開的車,謝遲宴坐在副駕駛座,秦凝雨和馮知霧坐在車後座。
氣氛有些沉默,還是秦凝雨先開口:“阿洲和知霧你們怎麽也會來?”
“這事說來話長。”謝從洲說,“小霧解釋給大嫂聽吧。”
馮知霧說:“我受舊友的拜托,她有位跟你有類似潛規則未遂經歷的親眷,只是白奕心思缜密又是老手,沒有留下任何有用的證據,我聯系到類似經歷的實習生,也是同樣一無所獲。”
“我之前來過頂山酒店,但是由于保密性太強,我擔心打草驚蛇,于是在山腳下的酒吧探聽消息,今晚得知白奕确實是個潛規則的老手的時候,大哥收到了你的消息,所以我們就一起趕來了。”
秦凝雨聽到這話不覺得意外,今晚如果沒有針孔攝像頭的變故,如果白奕沒有因為嗑.藥一時喪失理智,這種缜密的圈套,她如今也無法指控他,難怪這人會一犯再犯、有恃無恐。
到家後,秦凝雨下車,卻被同時下車馮知霧從身後叫住。
謝遲宴和謝從洲看出她們有話要說,自覺避開,去一旁談話。
等私下只剩她們兩人的時候,馮知霧才開口:“大嫂,我知道現在跟你說,不是一個恰當的時機。如果你願意接受我的采訪,我随時有時間。”
“可如果你不願意,我也能理解,這是你的自由和選擇。”
秦凝雨最初知道馮知霧的時候,是在一年前,聽蔣勝月說她出差碰到的一個記者,因為拼命護着證據,差點就被埋進土坑裏,那時候她只是聽聞一個名字,後來在老宅見過面後才記起,原來她早就在自己不記得的時候前,就早已經知曉對方。
此時眼前的冷美人,眉目冷清卻又眸光篤定。
“我願意。”秦凝雨說,“做錯事情的人就要承受應付的代價,這是我的選擇。”
馮知霧說:“大嫂,我會為大家打贏一場漂亮的輿論戰。”
“知霧,我相信你。”秦凝雨說,“其實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
馮知霧說:“大嫂問吧。”
秦凝雨問:“姚村土坑事件發生後,你有過後悔嗎?”
“後悔過,我真的以為我要死的那刻,我後悔了。”馮知霧笑了笑,“後悔我為什麽這麽魯莽輕信,後悔如果媽媽知道我會不在了會怎樣傷心,還後悔為什麽我對阿洲說的最後一句話,竟然是一句惡語相向。”
“可當我重獲呼吸的那刻,我記起這是作為記者的職責,從我選擇了民生開始,這件事我從沒有後悔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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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凝雨回到家後,先泡了浴缸浴,這一晚上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想清零記憶是不太可能的事情,可她也不想深想,只放任錯雜成毛線團的思緒亂着。
房間裏只開了盞壁燈,柔和的橘黃燈光投射淺淺光芒,秦凝雨在自己那半邊床側半坐下。
卻在擡眸間,不經意看到漏出的半邊窗戶上倒映的模糊身影。
瞬間腦海裏晃過那個充滿貪婪、欲.念的眼神。
謝遲宴注意到這般異樣,不過轉瞬便明白原因,傾身把受驚的小姑娘攬到懷裏。
其實秦凝雨強裝了一晚上的鎮定,說不害怕是假的,只是如果連她這個受害者都一直在恐懼,支支吾吾、語焉不詳的,那她拿什麽為自己找回公道?
她在浴室的時候就有意避着鏡子看,卻沒想到還是因為倒映的影子而驚弓。
秦凝雨被男人溫柔攏到懷裏時,熟悉的清冽氣息和溫度将她籠罩,她突然記起小時候學旱冰鞋的時候,就算摔得再慘再疼,她都會咬牙,不吭一聲,可當爺爺心疼地問她一句“疼不疼”的時候,痛覺就好像瞬間醒了過來,她不想哭,卻會哭得一直停不下來,哭得越來越難受,也越來越委屈。
沒想到這麽多年後,她還是學不會堅強和獨立,因着男人這樣一個溫柔又憐惜的擁抱,能感覺到她是在被關心和愛護着,那股澀意就直往鼻尖沖,溶解着微紅眼眶。
“姜姜,別怕。”
溫柔的吻落在下巴。
熟悉的小名所帶來的親昵心安感,是難以言喻的,這讓秦凝雨終于放下此時心裏的最後一道防線。
她遭逢諸多變故,驚心動魄了一晚上,拼命強裝的鎮定,在此刻瞬間瓦解,一時間恐懼、委屈、生氣、後怕、後悔混雜的複雜情緒洶湧漫上心間,最後都消融在這個溫柔環抱裏。
謝遲宴嘗到了滾.燙眼淚的味道,鹹的。
“阿宴……”窩在懷裏的小姑娘,白皙指尖緊緊攥着胸膛前的家居服,嗓音帶着些鼻音和哽咽,輕聲又認真地說,“我知道是你,所以我不怕。”
“我們家姜姜怎麽這麽勇敢。”
男人用着輕哄小朋友的語氣,溫柔的吻緩緩往下落在脖頸。
然後把小姑娘溫柔、卻又帶着些力度地緊攏進懷裏。
秦凝雨感受到下巴和脖頸的溫度,今晚那些不好、陰翳的回憶,正在覆蓋上溫柔、缱绻的記憶。
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人說話,他們就這樣默默擁抱了很久。
秦凝雨甕聲甕氣:“老公,我想請假。”
其實在山路飚行的時候她很怕,從懸崖縫擦過的那一個瞬間,她至今仍在心驚,那種後怕感裹挾而來的濃濃後悔感,她突然很想很想休息一陣子。
謝遲宴說:“那就請。”
秦凝雨又說:“我想請半個月。”
謝遲宴說:“那就請半個月的假。”
這是從秦凝雨進部門開始這麽久破天荒的一次長假,她心裏始終緊繃着一根弦,加不完的班,做不完的項目,何時能晉升組長,在爺爺去世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她把感情需求寄情在工作上面,可就在剛剛提交請假申請的那刻,她竟然有種久違放松的感覺。
秦凝雨探身,把手機放到床頭櫃上,重新躺了回來的時候,大半張泛紅臉頰蜷在綿軟枕頭裏,輕聲問:“你不問我為什麽要請這麽久的假嗎?”
謝遲宴語調如常:“休息的事,還需要多問麽。”
秦凝雨欲言又止:“你會不會覺得……”
“姜姜。”謝遲宴喚了她聲,“說吧。”
秦凝雨問:“你怎麽突然叫姜姜啊?”
“以前聽秦爺爺這樣叫你。”謝遲宴薄唇輕啓,“回答完了,現在小朋友可以問心裏真的想問的話了嗎?”
“就是……”秦凝雨說,“你會不會覺得我還不夠堅強獨立。”
“小朋友,你到底有多堅強多勇敢的這件事情,你知道麽。”
謝遲宴口吻無奈又縱容:“誰都有一時的脆弱和委屈,我在身邊就告訴我,不在身邊就打電話給我,某個習慣逞強的小朋友,以後不要忍着哭,老公一直在這。”
又是這種溫柔的輕哄,秦凝雨帶着鼻音輕輕“嗯”了聲,又點了點頭:“我知道了,老公。”
謝遲宴把小姑娘哄睡着之後,離開房間的時候,回頭看了眼安靜漂亮的睡容,眼圈還有些微微泛紅。
走到外頭,謝遲宴接通電話,這是對方今晚打來的第五通。
“遲宴。”白庚開口道,“今晚的事我都知道了,我先替不孝子向你和太太倒個歉。”
謝遲宴語調沉穩:“白董,這個道歉我受不住。”
白庚自然注意到稱呼的變化,往日這謝家大少爺還會客氣稱呼一聲白伯:“謝總,生意場上的事牽扯衆多,你回國不久,又是小輩,很多事可能還不太了解。”
“這事你跟謝老爺子可有知會一聲?”
謝遲宴說:“謝家人的性子,您最了解不過。”
白庚說:“看來你是要執意了?”
透亮落地窗前,整座城市的繁華霓虹夜景俯瞰眼底,倒映出半明半暗的高大身影。
“我這人最為護短。”謝遲宴薄唇微啓,銀色表盤折射冷光,語調不急不緩,卻不威自怒,“生意場上的事自有分曉,至于欠我太太的一分一毫都要讨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