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不識好歹
第28章 第 28 章 不識好歹
倘若是之前面對這種情況, 林瑜要思前慮後,定然會害怕不已, 接着溫順地低下頭說不敢。
可今時不同往日,眼見自己的出路都被他堵上了,她再拿不出一分好臉色。
林瑜仰面,冷冷看着他的眼睛,“大爺難道以為我是卑微怯懦之人?憑你使些手段恐吓,就會被吓得口不能言,乖乖聽由擺弄?”
“我不會再像之前一樣,大爺若是受不了,還是盡早料理了我,左右這條命在您眼中也只如浮萍輕微。”
她還在生病, 身形消減許多, 只穿着一件單衣, 仿佛弱不禁風。可纖瘦的脊背如一杆青竹, 任風雨蕭瑟,猶自直直挺立, 不肯折彎半分。
被如此挑釁一番,顧青川非但不怒, 唇角反而勾起一抹笑。
覆了薄繭的手掌從後頸游移至林瑜面頰,輕撫她眼尾淚痣, 語氣中藏有一絲隐秘的欣喜。
“果然沒看錯你。”
林瑜憤然擡起巴掌, 還未落到他臉上, 就被攥住手腕壓到了身後。
她的手腕太細,兩只疊在一起,也未能使出多大力氣,顧青川單手便能牢牢捏住。
吻她是臨時起意, 其中滋味卻好到出乎意料。
唇舌交融,溫軟相抵,愉悅的感受像翻騰的波濤,一層一層在身體蕩出。
喉頭不知滾動了幾回,顧青川捏起她的下颌,依然沒舍得松開。
他越親越深,林瑜早先還能掙紮,現在卻是連氣也喘不過來,只能被迫去應承。
“姑娘,蜜餞——”紅玉從外進來,瞧見此間情形,瞬時啞了聲,慌慌張張退出,後背又在門上撞出響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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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被打斷了。
顧青川停下來,垂眼看向懷中。
她喘得厲害,氣色卻好了些。面靥粉若生春,櫻唇多了血色,透出濕潤誘人的水光。
林瑜想殺了他的心都有,可是人已沒有一點力氣,因太過缺氧,眼前都在發黑,扶牆才勉強站住。
顧青川将她打橫抱起,放在了榻上,向外吩咐道:“進來。”
紅玉常年在這艘官船上服侍達官貴人,更荒唐的事都見過了,重新進來時,已經隐去驚訝之色。
她捧着好幾罐子蜜餞放到桌上,道:“姑娘方才想吃橘子,船上沒有,又換成了姑娘想要的蜜餞。”
顧青川看了眼榻上,那一團已經挪到角落,正背身對着榻屏。
他握拳輕咳了聲,正色道:“天色不早了,叫他們上菜。”
不一會兒,就搬了張八仙桌進來,捧盒中不斷有瓷碟端出,鹌鹑馉饳,清蒸鲥魚,又有幾樣清鮮小菜,一盅銀耳蓮子粥。
顧青川叫人都出去了,轉向身後,道:“你這兩日瘦了許多,腹內空着,喝藥也不起效用,先來填填肚子。”
他原以為她必要使性子不應,不想下一句還沒說出,就瞧見她坐到了榻邊。
林瑜用綢帶将長發簡單束成一條辮子,也不理他,自己給自己盛了碗粥,舀起小勺送入口中。
兩日不曾進食,她這會兒的吃相仍舊斯文得很,看着讓人賞心悅目。
她只挑素菜,顧青川舀了一個鹌鹑馉饳放在她面前的碟子裏。
“《黃帝內經》有言,五畜為益,五菜為充,你身體正是虛弱,不要只吃素食,這馉饳雖是肉餡,裏面拌了莼菜,嘗起來并不葷腥。”
說着,他又換筷往碟子裏夾了幾片魚肉。
林瑜不聲不響将他夾的菜吃了,她現在其實嘗不出什麽味道,只是不想繼續病下去,沒有力氣的感覺很不好。
飯閉,顧青川去了隔間,又有藥端進來。林瑜喝完一碗,捧起茶盞漱了幾回口。
紅玉打開蜜餞罐子,“這藥苦得厲害,姑娘吃點甜的壓一壓?”
林瑜搖頭,恹恹道:“你出去罷,我想睡了。”
紅玉收回蜜餞罐子,誠懇道:“姑娘放心睡,奴婢守在這兒絕不出聲,不會打攪你休息的。”
林瑜沒有堅持,“那你搬一把凳子坐到門口去,太近了我睡不着。”
林瑜繞去了屏風後,裏面是一張紫檀木黑漆攢海棠花的撥步床,錾銅鈎鈎起了绛紅牡丹紋床幔。
過了會兒,紅玉輕步走到屏風邊上,隔着裏面那層薄薄的粉紗帳子,依稀看見床內側卧的人影,青絲半落在肩,像是睡了過去。
她遲疑片刻,搬起凳子去了門口坐着。
聽見凳角落地的聲音,林瑜內心深處仿佛也有什麽給人敲了一下。
紅玉對自己态度再恭敬再關切,還是只會聽顧青川的吩咐。
往後若是這樣留在他身邊,她真真正正要變成孤身一人了。
額頭開始隐隐作痛,林瑜把自己蒙在被子裏,努力不再去想這件煩心事。
她混混沌沌睡了一覺,醒時已經入夜,有淺黃的燭光落進帳中。
林瑜在床頭靠了會兒,左肩一陣陣的疼。撩開床帳沒見到人,林瑜自己下床,在外拿了藥膏,找出一面雙鳳紋菱花小鏡,又回到床上。
顧青川抛下公文,行至此間門口,恰見她走進屏風,纖薄的身影落在繪着湖堤垂柳的屏風上,當真是美人入畫。
他在門口站了站,叫夜風吹了會兒,方才拾步進去。
到了屏風邊上,聽得紗帳內嘶了一聲,接着又是嘆息。裏面雪似的倩影反手執着一面小鏡放在身後,側身回眸,連背後的傷處都看不到。
見她彎臂試了兩番,藥沒塗上,反而碰落了青瓷紋的藥瓶。
清脆一聲響後,鏡中人蛾眉颦起,又嘆了一道。
顧青川咳了聲,撿起滾到腳邊的瓷瓶。
“你想上藥,大可吩咐這裏的丫鬟,又或是叫她們去隔間找我過來。”
他掀起什麽都擋不住的薄帳,“自己一個人待着,嘆出的氣快要比人重了。大夫才說過你心思郁結才積了病氣,少惆悵些才好。”
這人來得突然,林瑜的單衣扔在床尾,根本來不及拿來穿上。她抱起被子擋在身前,面色冷冷的。
“大爺不耐煩聽我嘆氣,又何必往這邊來。天下之大,您是男子漢大丈夫,在何處都能立身成業。可我只是一個磕破了頭連身契都拿不到的小小女子,如今受了疼,竟連惆悵都要先看人臉色麽?”
她強詞奪理一番,偏偏語氣柔弱,仿佛他真是那樣蠻橫可憎的惡人。
顧青川拿她無法,“我幾時是這個意思?”
他指尖取出一點藥膏,“轉過去,塗完早些穿了衣裳,別又凍病了。”
因着後面半句,林瑜沒有和他僵持,抱着被子側過了身。
她上身只剩一件抱腹,轉過去,雪白纖薄的後背只系了一條淺粉細繩。
也看不去什麽,一塊背誰還沒有了,林瑜默默寬慰自己,努力忽視男人指腹落在身上的觸感。
顧青川這是第二回給她上藥,指腹經過背中的小塊青紫,這是被踩過一腳留下的淤傷,這兩日已消了腫。
林瑜等他塗完背中,才問道:“三姑娘及笄那天,大爺可有經過一個湖?”
顧青川知曉她想問什麽,答得直截了當,“湖裏的女屍被那兩個地痞撈了起來,現下葬在漏澤園*。”
他忽而想起那個鼻青臉腫的地痞,身形其實要比她大出許多。也不知她細胳膊細腿,怎麽就敢沖上去和人打起來。
倘或為自己也就罷了,可她卻是為一個勾搭成奸的奴婢,顧青川使人問過,她們之間并無交情。
他此前不曾想過,如她這樣冷性情的怪丫頭,竟還有副熱心腸。
林瑜垂下眼睫,悶悶“哦”了一聲。
顧青川掌心融了藥膏,握住她的半帶青腫的肩頭輕揉,緩聲道:“你做的已經夠多,她只是一個奴婢罷了,命中如此,不必為之傷懷。”
冷漠在現代社會也很常見,林瑜早就習慣,可顧青川的話仍是令她悚然。
他們這類利益既得者,永遠不會有平等看人的觀念。奴婢只是奴婢,死的是否冤枉根本無需在意。
林瑜渾身發冷,可胸口卻湧出一股煩悶的躁氣,亂闖亂撞,快要将她撕裂。
“什麽是命?”她攥緊被褥,身子不由自主地輕顫“難道我今日出現在這艘船上,也是作為奴婢的命麽?”
顧青川在床尾找到那件天青雨絲錦上衫,替她披上。
“別多想,你與旁人不同。”
“都是奴婢,哪裏有不同?”林瑜轉身,她只抱着一層薄被擋在身前,眸中映着一點簇亮的燭火,因眼角淚痣的緣故,仿佛盛了盈盈淚光。
顧青川垂眼便能見香肩美背,袅娜楚腰,不由心猿意馬,垂首去貼碰她的唇。
溫軟相觸在即,卻被推開。
林瑜伸手抵在他胸前,笑容中流露些許諷刺,“原來大爺說的,是這種不同?”
因為他想睡她,所以她變得不同了。
真是令人絕望的榮幸。
顧青川何曾被人當面如此諷刺過,諷刺他的還是這樣一個小女子,他面色微沉,興致一下散了幹淨。
“你現下惱我将你帶來,又可知那日帶你回去的婆子是做暗娼生意的?”
從高中到大學,林瑜做過的兼職份數兩只手都數不完,早就見過社會上的形形色色,豈能沒有識人的本事?
那婆子确然沒安好心,可當時的情形,她若不跟着走,就會被顧雲平的人找上,又或是暴露蹤跡被他的人發現。
除了狼窩就是虎穴,她有什麽好挑?
“那又如何?”
林瑜将衣衫仔細穿好,對着顧青川盈盈一笑,仿佛将說出的是甜言蜜語,“她是拐賣女子,大爺不也是強擄民女麽?你們做的都是污糟事,又何必同行相輕?”
她這兩瓣丹唇像淬了毒,張口就能将顧青川氣得面色發青。
他淡漠盯着她的眼睛,“你果然不識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