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燙得厲害
第27章 第 27 章 燙得厲害
西間屋內。
顧青川在此處已站了會兒, 旁邊一張矮床,床上被褥掀開一半, 幾處濕痕未幹,是不久前才躺過人的痕跡。
此間陳設簡單到一目了然,只有一床一桌,四面灰牆。後窗已被木板釘死,并無能出去的地方。
外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即将跨進門口的時候,顧青川擰起眉頭,“出去。”
許裘停在門外,“大爺,方才——”
“叫人都回來, 不必再找。”顧青川打斷他, 冷聲道:“出去。”
“是。”
許裘向外, 才走出幾步, 身後便傳出“砰”地一聲,房門忽然踢上了一半。
他還顧不得驚詫, 就見自家大爺抱着人走了出來,雪青刻絲直裰的下擺多出一記矚目的腳印。
許裘深吸一口氣, 不妨擡頭又看見了他面頰上的血口子,匆匆低下了頭。
“備馬車, 去醫館。”顧青川闊步邁出, 停也不停地吩咐。
夜色愈發濃了, 悄寂的街道上,馬蹄聲篤篤漸近。
仁和堂坐館的老大夫被人扯下床時,尚還帶着股子怨氣,吹胡子瞪眼道:
“二更的梆子都敲過了, 什麽病連幾個時辰都拖不得?若是這樣厲害的急症,找我也沒用。該去杠房找那幫杠夫!”
旁邊之人連忙捂住他的嘴,“尋常人家您抱怨幾句就罷了,今兒晚上這位爺,可仔細了不能得罪。人家是國公府的世子爺,先前在京裏當大官,要上朝見皇帝的。”
Advertisement
“那也不能不讓人睡覺——”老大夫的脾氣仍是未消,轉眼見到面前兩錠白花花的銀子,頓時拿起外衣穿上,三步收作兩步往堂中內室去了。
掀開門簾,便瞧見裏面男子正握着女子的手。
場面着實有些怪異,坐在榻邊的這位錦衣華服的貴公子,不消多猜,便知道是那位總督大人。可躺在榻上的那個女子一身粗布麻衣,老氣橫秋的打扮,也不知是何來歷,能勞動這位大駕。
顧青川餘光瞥見有人進屋,手中力氣稍稍加重,掰開林瑜緊攥的掌心,把裏面那塊尖石頭給取了出來——
方才她就是拿着這東西,認也不認就劃向自己頸邊。
大抵是攥得太緊,這厮手心現在也有了細細一道血痕。
顧青川抛開那塊石子,把皓白的手腕放上迎枕,“她今日落了水,現在身上燙得厲害,你診一診。”
老大夫連忙去把脈象,又掀開林瑜的眼皮瞧了瞧。
“這位姑娘近日太過疲累,陰陽俱虛,易感外邪。今日落水恰好引了風寒之症侵體。我這就囑人去煎藥,大人且再等上兩刻鐘。”
煎好的藥端進屋中,顧青川頓了頓,才從小厮手裏接過藥碗。
濃黑的藥汁從他握着的調羹中緩緩流入榻上女子微啓的檀口,他的動作有些生疏,不時便從她嘴角漏出一些。
顧青川從未給誰喂過藥,沒想到第一次伺候的人,竟是這樣一個古怪的小丫頭。
這感覺很是新奇,他并不反感。
花了一刻鐘,才将這碗藥喂完。顧青川取出帕子,擦去她唇角沾上的藥汁,劍眉皺了皺。
“她為何一直不醒?”
“姑娘這是少陰病,惡寒而蜷,又有手足不逆冷,反發熱的症候,需得費些時日将養。将養的日子裏不能再勞累身體,碰那些重活累活。”
老大夫正色說完,往榻上觑了眼,心想這姑娘也不像幹重活的,于是又道:“心神亦不可過多勞累,此病宜養不宜治,須得注意歇息。”
顧青川取下自己的荷包放在桌上,抱了人出去。
許裘等在外面,道:“爺,拐帶雀兒姑娘的婆子和他那個幹兒子已經叫人扭送官府。”
顧青川颔首,“回去。”
踏出醫館,已到了三更天。淡月如鈎,疏星幾點,竹枝上幾縷夜風經過,點點瑩光隐入流雲之間。
*
林瑜睡得很不安穩,像在經歷恐怖電影,先被人悶頭打了一棍,那些人趕上來,又掐着她的下巴要灌毒。
毒實在苦得厲害,舌頭只嘗到一點,五髒六腑好像都要爛掉了。
頭也不好受,又昏又沉又疼,她原想就這麽算了,可是求生的本能盡職盡責,仍是催使着她用盡全力扭頭躲開。
哇地一聲,藥汁吐了一地。
床上的人兩天沒醒,忽然這麽一動,把喂藥的丫鬟吓得不輕,險些連藥碗都沒拿穩,潑出了大半藥汁。
她顧不得收拾,先去扶林瑜坐起,欣喜道:“姑娘,你終于醒了,還有哪裏難受麽?”
這聲音陌生得很,林瑜費力擡頭,面前是個完全臉生的丫鬟,轉看向周遭陳設,亦是全然陌生,耳邊還有水浪的聲音。
一無所知的境況讓林瑜極為不安,她靠向床內,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人,“我在哪兒?”
“姑娘燒得嚴重,昏睡了整整兩日,先用些飯食,等精神好些了再問如何?”丫鬟早就被告知要管住嘴,沒法回答她的問題。
林瑜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我想先洗漱,能拜托你給我倒些水來麽?”
“能的能的,婢子這就去倒。”丫鬟從未見過如此謙讓的主子,連忙回道,“婢子叫紅玉,姑娘別拘束,有事只管吩咐我們底下丫鬟。”
等次分明的稱呼聽得林瑜眼皮直跳,等溫水端了進來,洗漱幹淨後,林瑜主動問道:“我想吃橘,紅玉,你能給我拿幾個來麽?”
“拿都是能拿的……”紅玉稍顯為難,“只怕沒有橘,姑娘願意吃蜜餞麽?也是酸酸甜甜,生津開胃,飯前吃正好。”
新鮮果子在船上容易放壞,官船上向來不準備這些,只有遇着那些個好奢靡的大官要用,才會提前準備起來。即便提前準備了,也不會有橘,現在才六月,橘樹最早也在十月初結果子。
林瑜點頭,露出一個笑,“好,麻煩你拿一些回來。”
聽着紅玉的腳步聲漸漸遠了,林瑜掀開被,趿拉着綢履下了床。她頭沉得厲害,身上也沒什麽力氣,一路扶着床和桌才勉強挪步到了窗邊。
推開雕鳥獸紋朱漆的合窗,入目是盛着粼粼波光的水面,浮了不少舟子,來來往往,排出一道道浪花。
林瑜心中惶然,兜兜轉轉一大圈,她付出的所有努力也好似這浪花,搖槳拍下,就成了碎掉的幻影。
“原以為你還要再睡些時候。”
熟悉的男聲在門口響起,林瑜沒有意外,也沒有回頭,等他走近了,才問:“這是去南京的官船?”
她将将醒來,未绾的青絲如瀑垂落身側,映得膚白勝雪,水墨畫般眉眼愈顯出冷清。
往日她在歲寒居當丫鬟,總是謹小慎微,笑裏帶着一點假。似乎現在這樣,才是真正的她。
顧青川別開視線,“南京有軍務要處置,不宜再拖,先将你帶了過來。”
林瑜抿起唇角,無話說了。
身旁之人忽然靠近,她下意識退後,要擋開他伸近的手,“別碰我。”
手臂擡高的瞬間,左肩一陣劇痛,林瑜這麽停在半空,沉默又尴尬地與顧青川對視。
他的手仍舊伸近了,卻是直接越過她肩頭。
林瑜聽到窗棂合上的聲音,懸起的心未及落下,又對上了那道沉沉的視線。
男人另只手隔着虛空停在她吃痛的左肩,“此處。”
林瑜低頭看過去,他的手又移到她身後,在肩骨靠中的地方,輕點了點,“還有此處,都有青腫淤傷。”
前天夜裏,是他給她上的藥。
林瑜先是怔了下,随即反應過來,捂緊自己的衣襟,眼中盛滿怒意,“你——”
“我怎麽?”顧青川嗤笑,眸色暗了下來。
此女唱念作打演了一出好戲蒙騙他且先不提。如今他将她從歹人手裏救出來,連一句謝也沒有,還要對他擺臉色?
從未有人在他面前如此不識好歹。
他緩步逼近,林瑜接連後退,下一刻,後背就抵住了牆。
退無可退。
顧青川捏住她的後頸,俯身壓下,磁沉的聲音隐有幾分不悅。
“雀兒,你膽子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