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if線:未重生的世界
if線:未重生的世界
“程老師,電視臺的請帖我來幫你發吧?”
從渾噩的睡意中被徒弟叫醒,程隽臉上還有通宵熬夜的痕跡。
原本以他現今在電視臺的地位,這種外出的暗訪任務還不需要勞動他。
只是程隽自己是個勞碌命,心裏一邊還裝着事,最近不想待在辦公室面對一幫同事。
“請帖……哦對。”結婚的當事人仍沒有要成家了的敏感度,帶的小徒弟倒是比他還上心。
程隽想起前兩天鐘凝然一再的囑咐,知道發請帖的事不能再拖了。
“那就麻煩你了,小朱。”許無恙只留下一張請帖,随手放進衣兜裏。
鐘凝然要他把消息通知到每一個人。
其他人還好說,只有一個朋友他不知道該怎麽去解釋說明。
“程老師太客氣了。”徒弟滿臉喜氣洋洋,是真心為他這個師傅高興。
女方家境殷實,背景深厚,人又漂亮,誰不想娶這樣的妻子?
誰都覺得他走運高攀了。
程隽面上卻沒有多少喜悅,腦子裏浮現那個迷亂早上的畫面,薄汗覆蓋的蒼白臉上閃過一絲疲憊。
他是還沒做好結婚的準備的,但事已至此,總要負起責任來。
這車裏熱氣還是開足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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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隽開門下車,徒弟尖着嗓子喊:“師傅,開發商的代表來了!”
蹲點了一個多星期,總算等到社會新聞的正主出現。
年輕人初出茅廬,心裏滿腔揭露不良資本家黑幕的熱血,扛着攝像機就沖了上去。
可是工地上豈止是他們電視臺的人在等。
拿不到工錢,被耗了大半個月的工人很快淹沒了小記者的身影。
程隽少不得要擠進去,把他徒弟救出來。
他來,不是為這些底層農民工讨工資,這種事情不少他一個做,都有國家出馬了,這個集體的開發商哪裏敢頂風作案。
開發商掙錢有的是偷偷摸摸的路子。
他想拿到的就是他們偷工減料,致使多人死亡的證據。
徒弟還是沖動了點,不過程隽看中的就是他這份熱忱的沖勁,哪怕自己多費心看顧些也不要緊。
“小朱……”他只搶到個攝像機就被人擠了出來,工地上崎岖不平,石料堆砌,稍不留心就得磕到。
程隽倒是做好了摔傷的準備,背後一雙手穩穩扶住了他肩膀。
“誰……慕慈!?”
身後扶住他的黑衣男人威儀高大,肩膀寬厚,身形修長,冷肅不可親近,程隽既驚又喜。
喜的是舊友相逢,驚的是他還沒準備好跟徐慕慈說他的婚事。
家裏的人他能如實坦誠,電視臺裏的同事只有瞞着,風言風語,傳出去也不好聽。
唯獨徐慕慈這邊,他怎麽處理都不妥。
不說清楚結婚的原因,徐慕慈跟他十幾年的朋友,對他一清二楚,肯定要跟他生氣。
說了,他又怕徐慕慈對他失望。
正是因為徐慕慈清楚他的為人,他才更怕他失望。
因為他确實做了那等酒後亂性的事情。
程隽臉部的肌肉又習慣性皺起,咬着牙關:“你……你怎麽來了?”來這座城市。
對上徐慕慈看他的眼神,程隽覺得他問的是廢話。
徐慕慈退後了一步,擡手就有助理帶人去幫程隽分開人堆,救出他徒弟。
程隽才發現路邊停了一輛黑色轎車,車型平平無奇,挂的卻是海市政府的牌子。
他想着徐慕慈是不是來海市公務出差的。
經常在徐慕慈身邊見到的助理秦簡笑道:“程老師,我們徐主任調到海市,現在是督查室的處長啦。”
“啊,徐處長。”消息确實是好消息,這個地點,這個時間,卻不是說話的好時機。
領頭的開發商代表颠颠跑過來問候,程隽也退後一步。
“真不是時候,慕慈,等我忙完眼下的事,過來給你接風,有事跟你說。”
徐慕慈微微颔首,淡淡嗯了聲,視線好像不動聲色掃過了他身體的每一部分。
程隽風塵仆仆,卻不減清隽氣質,面龐仍是那般溫柔敦厚,五官俊秀。
“你去,我也有事跟你說。”頓了下,徐慕慈補充,“好事。”
他一身西裝與黑色大衣,立在車邊,愈發顯得冷肅,聲音倒是一貫的漠然。
程隽瞧着他身形更寬厚了,遠遠笑着沖他揮了揮手。
一樣紅色的東西輕飄飄從他口袋掉落,程隽走出去幾步才發現回頭。
徐慕慈的助理也看到了,但他沒有動,徐慕慈親自走過去,彎腰拾起,随意一瞟,打開。
有一瞬間,誰都覺得他要燒起來了。
助理暗自緊張思索。
真是奇怪,這個冷得要死的男人,也有事情能讓他心裏燃起一團火?
……
城市的天邊遠遠劈過一道閃電,趕着雨下前,程隽總算回了電視臺,把今天收集到的材料交上去。
臨下班時,還有稿子沒寫好,程隽沒有加班,趕着去見人。
鐘凝然說過今天要試婚紗,叫了季钰陪同。
做妹妹的已經替了他一整天,他總不好再麻煩她。
店裏鐘凝然對他的到來不是很驚喜,只問他請帖有沒有全發出去。
程隽應了是,鐘凝然又問他每一個朋友都通知到了嗎。
程隽性子雖和善,易與人親近,朋友卻不多,真要好的朋友除了大學兩個舍友,也就徐慕慈了。
想到工地上徐慕慈無意中撿起他請帖的模樣,程隽遲疑點頭。
那也算通知到位了吧?
落地鏡裏,身材高挑,五官美豔的女人轉過頭,狠狠立眉。
程隽就知道她是不滿意他這個表現的。
“那我再去通知?”
程隽得了準話,準備去找徐慕慈一趟。
快走出婚紗店門口,季钰追上來:“大哥,你撐把傘走吧。”
來時路上又下起了雨,他一身落魄似的濕漉漉進來,鐘凝然也沒在意。
做妹妹的卻一直擔心他會着涼。
程隽表情有異,季钰柔柔的笑容安撫道:“嫂子這裏有我陪着呢,不礙事。”
鐘凝然跟他定下婚事後,做什麽事總要叫着季钰,哪怕他不在都行。
有時候他都覺得,要不是米米跟人跑去西藏了,她連米米都要防着。
程隽自認為自己跟一雙妹妹清清白白,但就是因為沒有血緣關系,他們從小相依為命的親情就得在婚姻面前讓後。
他也會想自己這個婚結的是不是錯誤。
可是事情确實發生了,女方要結婚,他就得負責。
旁的沒得好說。
下午五六點,市政府已經下班,程隽開車到了政府門前才想起來,只能第二天再來找。
至于打電話聯系徐慕慈,他卻沒想過。
徐慕慈跟他生着氣呢。
別看徐慕慈人冷,心性也冷,心思卻重。
程隽哪裏做了惹他不高興的事,自問自己還不知道怎麽回事呢,徐慕慈已經把他記在了心裏,隔了十天半個月都能翻出來跟他算舊賬。
今天事發突然,沒想到徐慕慈對他要結婚的事這麽大意見,他總要帶點東西哄哄他。
第二天在家裏做好徐慕慈喜歡吃的早點再來,徐慕慈卻不見他,秦簡說他不在辦公室,外出去了。
程隽瞪圓了眼睛,屬實沒想到秦簡能聽從他們處長的吩咐,睜着眼睛說這麽大瞎話。
他來前還打電話問秦簡,他們處長的辦公室在哪,秦簡樂呵呵說處長今天一整天都在。
何況徐慕慈要外出,秦簡這個常年的助理兼保镖怎麽會不随行。
“那你跟他說,我一直在這裏等他回來。”
寒涼的朔風從單薄的衣袖灌進來,程隽既內疚又委屈。
徐慕慈動怒這麽深,是他沒想到的。
內疚是一直有的,無論是對家人,還是鐘凝然和徐慕慈。
他愧對他們的信任。
委屈卻是少見的,出事後他從來沒想過推卸責任找借口,總歸一人做事一人當。
可是為什麽獨獨在徐慕慈面前委屈?
程隽總想不通,他早該想到的不是,這不是他自作自受應得的嗎?
他的所作所為,對不起和徐慕慈這個朋友相襯的品格。
他不也做好了接受徐慕慈指責的準備?
只是遲早的事而已。
可是真的到了這一刻,面對徐慕慈的冷漠,對他的避而不見,他心裏卻有受傷的感覺。
他覺得自己真混蛋啊,不要臉。
賭氣似在走廊一屁股坐下,程隽随手合上傘,被傘骨上未擰緊的鐵絲刮破了手指。
他打小磕磕碰碰慣了,一點小傷口不在意,秦簡卻将他望了又望。
回身進屋,辦公桌前立着的男人果然聲音帶了點怒意出聲:“叫他滾進來!”
不只秦簡,連程隽也很久沒見徐慕慈情緒外露這麽明顯了。
從少年相識,徐慕慈就是這副寡言冷淡,萬事不上心的模樣。
“慕慈,我來跟你告罪啊。”可別再跟他置氣了。
他結婚的事沒第一時間告訴他,他調回海市的事不也沒先跟他講。
他們就當扯平了。
程隽慢慢給自己打氣。
徐慕慈盯着他的目光,滲透進他肌膚每一寸。
秦簡捧了醫藥箱過來,開口要找創可貼給他。
徐慕慈一聲不吭就奪了過來,攥着程隽手腕,用棉簽給他傷口消毒。
創可貼妥帖黏貼好,程隽察覺徐慕慈有話要說,總等不到他開口。
“我給你做了些早餐……不知道你吃不吃?”程隽問得有些小心翼翼。
明明徐慕慈年輕時還有些少年人的小氣性,年紀越大,卻越是冷漠,性子捉摸不透的深沉。
不是年輕時的情分在,以徐慕慈今時今日的身份地位,程隽早與他生疏了。
程隽被攥着的手腕生疼。
“慕慈……”感受到距離感,程隽幾乎是慌張逃竄。
連要說的話都忘了。
臨到婚期前,兩人也沒有聯系。
婚事要忙,徐慕慈這個剛上任的處長,事情也多。
程隽只偶爾跟秦簡聯系,徐慕慈初來乍到,住的地方還要安排,他既了解徐慕慈的一些習慣,又熟悉本地,自然是再好不過的咨詢人。
秦簡很自然就把徐慕慈落腳的地址告訴了他。
婚宴前一晚,程隽特意抽了個時間上門。
鐘凝然一再要求他的伴郎中,哪怕沒有徐慕慈這個至交好友,至少也得邀到他出席。
他自己是不想強求徐慕慈的,徐慕慈既然不滿意他這樁婚事,他就不想逼迫他。
可是該說清楚的話還是要說,他不想因此丟了徐慕慈這個朋友。
就盼着徐慕慈理解他,理解他的責任,理解他的道德感。
心裏哪怕知道自己這也是逼迫徐慕慈,仗着往年的一些情誼,讓徐慕慈不忍心責怪他。
他活了三十多年,這是唯一的私心。
“你病了?”冷冰冰的高級公寓,徐慕慈一身黑色睡衣站在門口,整個人也是冰冷刺骨的。
本就白皙的皮膚愈發蒼白,眼下一片烏青。
他冷漠地避過他試探額溫的手,對他“吃過藥嗎”之類的關心也避而不答。
垂眸冷冷望着他的模樣,讓程隽更深刻地感覺到,兩個人到底不是一個世界的了。
徐慕慈不是年輕時需要他照顧的羸弱少年,不再需要他哄着吃下苦澀的藥。
幾年的軍旅生涯,經年的身居高位,早已塑造了他堅韌的風骨。
如今他已是徐處長,未來還可能是徐部長、徐市長。
那寬厚的肩膀與高大身形,不知比他偉岸多少分。
程隽心裏難過,臉上也很容易流露出相應的神情。
他不是徐慕慈那樣的面癱臉,石頭心。
他年輕時甚至很容易哭,在徐慕慈面前。
在家裏他是頂事的大哥,在外面他是負責熱心的程老師、程大記者,很多事他都得強撐着。
只有徐慕慈知道他也有脆弱的一面。
這麽多年,徐慕慈也一直用他的方式幫了他許多他解決不來的事。
這樣的朋友,他怎麽能不依靠?
徐慕慈內心,不似他面上的無情。
“你吃藥了嗎?還有哪裏不舒服?上次給你帶的早餐,要不要再給你做點?”
秉承着對多年至交的信任,程隽仍然問了出來,像一個啰嗦的老婆子。
所幸徐慕慈也如他所想,并不是不認他這個朋友了。
“……頭疼。”仿佛憋了許久才勉強搭理他的兩個字,卻讓程隽喜笑顏開。
“那我給你揉揉,你坐。”
這是徐慕慈的老毛病了,程隽挽起袖子熟門熟路,擠開徐慕慈進屋,換鞋子洗手,擰了條熱毛巾給徐慕慈敷着額頭。
為了照顧他現今的身高,靠在沙發上的徐慕慈懶洋洋微傾着身子斜向他。
程隽舉着手臂給他揉捏太陽穴兩邊的位置,徐慕慈脖子好像歪得不舒服,小幅度動了動。
程隽正要調整姿勢坐高點,兩臂間環着的男人頭往下墜,很快倒在了他腿上。
程隽身體僵了下,低頭打量,果然徐慕慈雙眸緊閉,濃密的眼睫垂下一片陰影。
這樣的徐慕慈,總算有一絲少年時的可親可愛,沒有那麽冷峭。
程隽的疲憊也湧上來,再給徐慕慈按壓了會,靠着沙發扶手和靠枕想小憩會。
閉眼前找不到毯子,脫了外套給徐慕慈蓋上。
徐慕慈感冒生着病,不能着涼。
程隽懷着甜蜜的念頭陷入睡夢。
期望等他醒來,徐慕慈還是那個徐慕慈,是他的至交好友。
雖然他馬上就要成家了,但徐慕慈也要結婚的,不是嗎?
兩個人如果步調一致,就不怕生疏。
程隽的美夢在一陣隐約的争吵中破碎。
徐慕慈在跟人通話。
以他冰山似的性格,是不可能跟人吵起來的。
純粹是手機那頭的人單方面跟他吵。
程隽記得是徐慕慈那個商界的朋友,大少爺慶禛,他在罵什麽?
“……人呢!?那家夥請帖發到我這了……人被你扣着!?”
話筒斷斷續續的話音不大聽得清,只聽得徐慕慈慣來平淡無起伏的聲音接了句:“我不會放他去。”
不出意外,把對面的人氣個半死。
半晌,慶禛冷靜卻足夠清晰的聲音罵:“徐慕慈,你不改改你這個半棍子打不出個屁來的狗脾氣,誰知道你愛死程隽了!”
砰,程隽後背撞上玻璃櫃,花瓶落地而碎,裏面插的水仙花還是他囑咐秦簡買的。
徐慕慈放下話筒,聞聲回頭。
程隽僵住了,眼看着他一步步朝他走來,仿佛看到他手上冰冷的鐐铐,腳底一陣寒氣往上冒。
他故意的。
徐慕慈是故意讓他聽見的!
可這一切到底怎麽回事?
徐慕慈怎麽會喜歡他?!
朋友是朋友,愛人是愛人,二者怎麽會混淆不清!?
程隽只當徐慕慈的不近人情是生性內斂,萬萬沒想到徐慕慈內心對他還有這樣的想法。
極致的混亂下,程隽幾乎無法面對徐慕慈。
這一刻,他懷疑自己今日的一切,包括那個迷亂的早上,突如其來的婚姻。
“我……慕慈,我有點事,先走了。”
“程隽!”徐慕慈冷冰冰的聲音叫住他,毫不客氣說出極致殘忍的話,“你今天走了,永遠別回來。”
程隽停在樓梯拐角,微微轉頭頓住,只露出一個削瘦的下颌就不敢回頭。
他還是跑了。
他覺得徐慕慈待他有些殘忍,他怎麽能用朋友的情誼逼他。
可是千頭萬緒,最後萦繞于心的逃避借口還是他不知該怎麽面對他。
那一份沉重的情意,他又驚又怕。
跌跌撞撞行走在天橋上,望見橋那邊駛來的車燈,奪目刺眼,不禁令人遐想。
如果這一切都不是真的……就像一個夢,醒了就好。
若他早早發覺,如果徐慕慈早早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