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番外
第63章 番外
如果。
*
江晚十四歲那年,沈知卿十五歲。
這天,沈知卿如往常一般放學回到家。他一路被司機接回家裏,正在玄關處換鞋時,便聽到了大堂裏傳來的些微的人聲。
……家裏來客人了?
沈知卿短暫地皺了一下眉。他有一個不太好的猜想。就在前一陣子,在江家出了意外後,沈峰就一直念叨着不行他還是放不下心,一定要差人去把江晚給找回來,至少要确認一下那孩子是不是還活着。
沈知卿雖然不知道他這個外祖父究竟是一天天的從哪裏來的這麽多餘而旺盛的同情心和善良,不過他還是對沈峰的超強執行力和說一不二的本性有所了解的。這下聽到客廳裏莫名傳來的動靜,沈知卿心下覺得不妙,快走了幾步趕到客廳,果然看到了沙發上正拘謹地坐着一個女孩。
這個女孩長發卷曲着垂落腰際,身上穿着華麗而繁瑣是小洋裙,大概是在醫院裏蹉跎了幾天又沒有換洗衣物的緣故,本該精致的打扮在此時便顯得有些破舊,裙擺都皺巴巴成了一團。江晚垂着頭,雙手還在不自覺地握着裙擺上的褶皺,似乎有些緊張和不自在。
聽到來人的聲音後,江晚轉過頭,略帶倉皇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就這麽看着他不動了。沈知卿也沒來得及收回視線,于是在靜谧的空間內,二人竟沒有一個人移開視線,就這麽詭異地對視了幾秒。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剛剛下樓的沈念安。她一下樓就看到這倆小孩正在大眼瞪小眼,連忙放下杯子走到江晚身旁坐下,将兩人的視線隔絕開來,笑着和沈知卿介紹道:
“卿卿,你回來了?這是小晚,你應該認識的。嗯,我是說,你們之前見過的。”
他當然知道這人是江晚,問題是,江晚怎麽會在這裏?
沈峰還真打算把這個身份背景不明的人帶回來養着了?就因為那點可憐又不值一提的正義感?
沈知卿看着沈念安,像是一種無聲的詢問。沈念安依然樂呵呵的,說出的話卻不容置喙:
“你外公老是念着要把小晚帶回來養大,他一向都是這麽一個人,做了決定就一定要把自己的承諾給遵守到底,你忘啦?”
……自然是沒忘的,只不過。
沈知卿又去看江晚。只不過,江晚現在的神态和他記憶中的完全不同。
其實說起來,他和江晚在過去中所見過面的次數用一只手都能數得過來,自然是稱不上什麽了解不了解的。不過正是因為不夠熟悉,所以短暫幾次接觸中所留下的印象便輕易能夠構成他對這個人所有的構想與認知。
印象中,在他和江晚寥寥幾次的見面中,江晚總是又冷又傲,一幅很讨人厭,也很讨厭別人的樣子。而現在的江晚眼睛中的神态可以用茫然和順從來形容,神情溫和,眼神溫順,像是活生生地從身上剝掉了一層堅硬的刺。
總之,一言蔽之,就是跟他以前認識的那個人沒有一丁點相似之處。
那邊沈念安還在喋喋不休着:“待會兒媽媽要帶小晚去做個身體檢查,順便買幾件新衣服,晚飯之前回來。卿卿先去寫作業吧,等媽媽回來哦。”
沈知卿對這些事一向不感興趣。江晚會不會留在沈家長大對他來說影響和意義都不大,他也不是很關心。于是,在江晚還沒開始正式加入沈家之時,沈知卿就已經自顧自地構想完成了他們以後相處的方式:互不幹擾,當然更多的是他希望江晚不要幹擾到他。
到了晚飯前,沈念安如先前約定的一樣,領着江晚又回來了。管家在這時來叫沈知卿下樓。他剛來到一樓,就看到沈念安正歡歡喜喜地揉搓着一個小孩。看到沈知卿後,沈念安笑得眉眼彎彎:“卿卿,你來看看,小晚是個男孩子哦。”
沒什麽好看的,他心想,男的和女的也沒有任何分別。
他這麽想着,視線還是往沈念安身側瞥了一眼。江晚已經把頭發剪短,黑色的柔發軟塌塌地落在額頭前,小裙子也換成了褲裝。他似乎對旁人的視線很敏銳,每次沈知卿看他都會被發覺,然後又直愣愣地看回來,一雙眼睛像是蒙着一層水霧,又黑又圓。
被抓個措手不及的沈知卿少見地感到了絲絲的尴尬,于是又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随口扯了個話題道:“知道了。什麽時候吃飯?”
沈念安奇怪道:“你什麽時候也跟個餓死鬼一樣了?晚飯的話還要再等一等,還有別的事。”
說着,她像是有些苦惱:“小晚說想改個名字,這要怎麽辦呢?”
沈知卿端着水杯,在喝水的間隙中又瞥了江晚一眼。江晚正無意識地絞着手指,垂着頭,看不清臉上的神色。
“他想改就給他改,”沈知卿說,“很麻煩嗎?”
“也不算很麻煩,就是要改的話可能要整個把檔案和履歷都給調了……好吧,那明天帶小晚去重新辦理戶籍吧。小晚想叫什麽名字?”
沈念安稍微動一動腦就知道江晚估計是想脫離“江”這個姓,于是笑眯眯道:“跟着卿卿姓沈好不好?”
……好奇怪的說法,沈知卿心想。為什麽要說跟着他姓,而不是跟着沈念安姓。
江晚躊躇了一下,又緩慢地搖了搖頭。沈念安也不強求他,只是笑着摸了摸他的腦袋。
晚飯自然是一起吃的。江晚直到坐在了餐桌上還是有些拘謹,只夾着離自己最近的盤子裏的菜。沈念安怕他放不開又吃不好,便一直不停地給他夾菜。沈知卿吃一口,看一眼沈念安,終于忍不住道:“別給他夾了。媽,別撐死他了。”
沈念安這才反應過來,江晚不知不覺快把桌子上的菜給吃了一半了。但是這孩子什麽也不說,不說飽沒飽撐沒撐,喂什麽吃什麽。沈知卿心裏有點奇怪,江晚神色微微一動,而後又迅速恢複如常,很快在表面上就又完全看不出什麽異樣來,于是這頓飯也就這麽結束了。
接下來是給江晚安排房間。沈念安正在和管家吩咐着收拾一個客房給江晚先将就一晚,沈知卿在一旁聽着,突然插話道:“我記得我房間隔壁有空房?”
沈念安停下來,一臉莫名地看着他:“你怎麽了?”
“……小孩子就別讓他住那麽偏的房間了。離我近一些,出了什麽狀況我也好能及時知道。”
“什麽小孩子,人家明明只比你小一歲。”
沈念安依然覺得莫名其妙,心想人家有胳膊有腿的能出什麽狀況。結果房間安置下來的當晚,隔壁還真出了狀況。
兩個房間的洗手間離得很近,沈知卿是在洗漱的時候隐約聽到對面有模糊的咳嗽聲,而後便是混沌而模糊的嘔吐聲和抽水聲。沈知卿越聽越覺得哪裏不對,當即便離開房間,先猶豫了一下,才敲響了江晚的房門。
第一遍,第二遍……沈知卿敲到第四遍依然沒人開門時,心裏的不詳感越來越重。他又用力砸了一下門,沉聲道:“江晚?你在房間裏嗎?”
無人回應。
沈知卿攥了一下拳,轉而去書房拿了江晚房間的鑰匙。還沒插進鎖孔,門就被從裏面打開了。
江晚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了,下巴上還挂着水珠。一開門就跟拿着鑰匙的沈知卿打了個照面,江晚驚愕地看了看他手裏的鑰匙,又看了看他的臉,用眼神詢問他在幹什麽。
沈知卿的手停滞在半空,又跟什麽也沒發生一樣收了回來,淡聲道:“這是我家,我有你房間鑰匙不是很正常?”
江晚點了點頭,表示你說得都對,然後就要關門,完全沒有要理他的意思。沈知卿伸手抵住門,皺着眉問:“等等。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
這是一句再平常不過的關心問句,江晚卻肉眼可見地怔忡了片刻,而後說出了他來到沈家後和沈知卿說的第一句話:
“不小心吃多了。”他說。
沈知卿信他就有鬼了,當即就叫了家庭醫生來。醫生并沒有設備條件給他做全面的檢查,只是問了他過去幾年的飲食習慣和用藥情況,而後對他的病情下了一個初步的結論。
沈知卿靠在沙發上聽着,直到醫生離開,他才又抓住了要上樓的人。
江晚剛才那一吐幾乎把晚飯給吐了個幹幹淨淨。沈知卿來到廚房,躊躇片刻,按照他看到過的教程煮了一鍋紅豆薏米粥。在他煮粥的過程中,沈知卿眼尖地發現江晚一直在往某個方向瞟。他順着江晚的視線看去,發現那是放蜂蜜的儲物櫃。
于是沈知卿便若無其事地又往電飯煲裏加了些蜂蜜。粥煮好後,江晚捧着喝了一口,然後說了他來到沈家後的第二句話:
“你是不是沒做過飯?”
“……”
好吧,這麽看來,這小孩的刻薄還真是一點都沒變。江晚雖然這麽說,也還是把一碗粥全部喝光了,并且自覺地又把碗給洗了。回房前,江晚在沈知卿前停住腳步,說了他的第三句話。
“沈知卿?”
沈知卿聞聲看向他。江晚似乎在笑,又像是嘴角只彎了一個很小的弧度。
“謝謝你。”他說。
*
沈知卿十六歲時,江晚,現在應該叫謝挽,剛好到了上高中的年紀。沈念安給他用心新身份辦理了入學——當然是和沈知卿同一所高中。于是他們自然而然地上了同一所學校,每天都一起上下學。
在剛開學後的那幾天,沈知卿進校園時,有幾個認識的同學上前和他打招呼,又小聲問他:“那個,你弟弟啊?”
說的自然是跟個小尾巴一樣亦步亦趨地跟在沈知卿後面的謝挽。沈知卿回頭看了他一眼,道:“不是。”
然後他又叫了謝挽的名字,讓他走快點到前面來,別在後面跟着。謝挽擡起頭,面色茫然道:“我為什麽要聽你的?”
他這話說得不似挑釁,倒像是真的不明白為什麽。沈知卿……沈知卿發現他也說不出為什麽,畢竟他在家裏和班裏使喚別人都已經成了習慣了,自然而然地就說出來了。但謝挽不是他的傭人奴才,也顯然不是什麽好拿捏的軟骨頭,當然不會乖乖聽他的話。
他靜默了片刻,才解釋——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解釋——着說:“你來跟我一起走,在後面我看不到你。”
這樣好像更奇怪了,謝挽似乎沒考慮那麽多,快走了幾步和他并排,然後就又不說話了。
沈知卿從來不住校,他的某個“尾巴”自然也跟着一起走讀。于是他們就這麽同吃,同住,同行。日子就這麽一天又一天地過去,在某個很平常的日子,天上下了小雨。沈知卿如往常一般去到高一的樓層找到謝挽所在的班級。
高一放學的時間比高二要早一些,于是通常時間都是謝挽在教室門口等他,而這一天沈知卿卻沒有在教室門口找到那個熟悉的身影。他問了留在班級裏沒去吃晚飯的學生,他們也紛紛表示下課鈴響起後大家都第一時間沖出了教室,沒有人留下。
沈知卿心裏沒底。他獨自一個人走出校園,接送他上下學的司機的車正停在往常的位置。沈知卿拉開車門坐進後座,安靜地等了片刻後,問司機道:“謝挽不在嗎?”
被沈知卿突然問話,司機短暫的怔愣後,連聲道他也不知道。沈知卿眯了一下眼,又問他:
“你沒說什麽多餘的話吧?”
謝挽再怎麽乘着沈家人的蔭蔽,終究來講還是身份不明的“外人”,寄人籬下的日子想來也不總是會那麽一帆風順,無風無雨的,難免也會有一些不太好的流言從內部或外面傳出。
司機的聲音已經有了顯而易見的不穩。沈知卿心裏明白了什麽,當即便冷下臉來,直接打開車門下了車。下車前,他對司機淡聲說:“不用接我了,你回去吧。回去後自己跟我媽解釋。”
謝挽上學不帶手機。沈知卿撐着一把傘,快速思考着謝挽可能會去哪些地方。他不怎麽費力地在一個公交站牌下看到了他。謝挽也撐着一把透明傘,此時正蹲在路邊,看着一只流浪貓出神。
沈知卿在一旁看了他片刻後,才走上前去,蹲下身子,保持着和謝挽同一個水平高度。
兩把傘的傘面碰撞到一起,有水珠從傘面上滑落。謝挽察覺到身邊有人,但也沒動,也沒出聲。沈知卿伸手撫去滴落到謝挽臉上的水珠,輕聲道:“怎麽不回家?”
謝挽的動作僵硬了一瞬,然後悶聲道:“你不用管我。你怎麽不回去?”
“我來找你。”
“……不用。”
但是你不回去,你還能去哪呢?
沈知卿心裏這麽想着,嘴上卻在說:“不坐司機的車。我送你回家。”
他說送謝挽回家,還真是親自送他。沈知卿從學校車棚裏推出一輛自行車,用紙巾把座椅上的水珠擦幹,而後收了傘,只讓謝挽打着一把,示意他坐上來。
謝挽想問他是從哪變出來這麽個東西的,而後還是什麽也沒說,沉默着坐在了後座上,一只手抱住沈知卿的腰,另一只手堪堪給二人打着傘。确認他坐穩後,沈知卿登上腳踏板,帶着後座上的人緩緩駛進了雨幕。
雨越下越大,謝挽手裏的傘像是在風雨中獨自飄零的花瓣。就這麽一把傘自然是遮不住兩個人的,等到家後,二人都多少有些被淋濕。沈念安吓了一跳,連忙趕這兩位祖宗先去洗個熱水澡。晚上,二人各自回房前,謝挽在房間門口躊躇了一會兒,突然出聲叫住了他。
“哥。”他這麽叫他。
沈知卿的心髒不正常地跳了一下。他看過去時,謝挽又不說其他的了,只是跟他簡單說了一句晚安,就關上了房門。
沈知卿原地伫立片刻,垂下眼,不知道是什麽心情。半晌後,他一言未發,轉身進了房間。
這件事說大也不大,但沈知卿能夠很明顯地感覺到,謝挽似乎變得比以前更加黏人了些。他開始無意識地做出更多的依賴性的動作,比如纏着他講題,吃飯的座位換到了他身邊,有時還會賴在他的房間裏不走,用那雙圓圓的眼睛看着他。
高三成人禮散場後,沈念安早就歡歡喜喜地拉着別人的媽媽去各種地方合影。正值盛夏炎熱時節,沈知卿解開襯衣最上面的兩顆扣子,打算避開操場上的烈日毒曬去找個地方透透氣。他剛從人群中艱難脫出,手機屏幕就亮了一下。
他打開手機,置頂是謝挽剛發來的消息。
【你們成人禮結束了沒有?結束了我去操場找你啊。】
沈知卿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樓上的窗,而後一個一個字地敲着:
【上課不要玩手機。】
【是自習。全年級的老師都去開會了,我們沒人管。就算我現在下去也沒人知道。】
【上自習也不要玩手機。】
【啊——】
沈知卿還在摁着手機屏幕,就聽到一旁有細微的聲響。他聞聲看過去,一個女生在幾個朋友的慫恿下有些怯怯地走上前。
又是一個來告白的。成人禮算是個比較特別的節日,雖然一中也只是為了圖省事幹脆和高考的百日誓師大會一起辦了,但依然有着特別的意義。女生被拒絕了也沒有絲毫的尴尬和難堪,而是極其自然地跟他聊上了天。
“我看你一直都沒有女朋友。是都看不上?還是有喜歡的人了?”
倒也不是。沈知卿想說他對談戀愛沒什麽興趣,也沒有急着在高中就戀愛的想法。他還沒說出口,手機屏幕就又亮了一下。
【真沒人管,我們班都已經有人回宿舍了。】
【還有人偷偷跑到別的班找女朋友……】
【你還在操場嗎?我現在要下去了。】
沈知卿看着聊天框裏這幾行字看了好久,而後看到教學樓的方向正有一個人小跑着往操場這邊走。未盡的言語頃刻之間便變幻成了另外的話:
“對,”沈知卿說,“我有喜歡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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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畢業的謝師宴,場所選在了一個能夠容納上千人的三層宴客廳。室內的裝潢富麗堂皇,婉轉悠揚的交響樂在空氣中彌散。
謝挽繞開班裏的老師和同學,循着沈知卿給他發的地點,七扭八扭地找到了二樓的露臺。沈知卿手裏端着一杯紅酒靠在露臺上,看到他上來,他笑了笑,晃了一下杯子裏的酒:
“畢業快樂。”
謝挽走到他身旁。從這裏可以看到宴會廳外的小花園,有不少從廳內偷偷溜出來牽着手的小情侶,留在室內的人則紛紛邁着青澀的舞步嘗試着成年人的交際舞。燈光輝煌,裙擺搖曳。
“學校真破費了。”謝挽說,“聽說全年級的謝師宴都是一起在這裏辦的,以往都沒有先例。之前的都是各個班去酒店租場地,我們這一屆還是第一次這樣。”
“嗯?”沈知卿問他,“怎麽就破費了。”
謝挽比劃着,說:“就是那種,不像是能在國內看到的場景。”
沈知卿又笑了一聲。謝挽後知後覺地想明白了什麽,微微睜大眼睛:“等一下,這個場地不會是私人承包的吧?”
沈知卿沒回答他,而是懶洋洋地喝了一口杯子裏的酒。這倒像是一種默認,謝挽啞然半天,才幹巴巴道:“真慈善家啊,你。”
“嗯。先別說這個了。”
沈知卿放下酒杯。月色溫柔地氤氲在晚風和夜色中,夏日的夜晚中蟬鳴未止,有風來過。沈知卿已經是一副大人的模樣,謝挽看到他對他行了一個紳士禮,而後又伸出了一只手。
“所以,要來跳舞嗎?”沈知卿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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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死—啦——”
大一新生的軍訓場地,謝挽歪七扭八地坐在烈日下唯一帳篷的陰影中,一邊小口喝着水,一邊連連抱怨道。
新生軍訓的場地在距離文綜樓不遠的操場上。沈知卿一下課就趕來了場地找到謝挽所在的班,剛好看到謝挽正在被一個同學扶着走到場地外圍的休息處。
“你明明只站了不到五分鐘……”
沈知卿擰開保溫杯蓋子,給他倒了一小杯酸梅湯。謝挽接過喝了一口,而後臉便皺成了一團。
“怎麽是熱的。”他皺着臉說。
謝挽的軍訓服穿得一點也不端莊。外套敞着懷,褲腳往上挽了幾道,帽子和腰帶随手放在一旁。
然後他又從衣兜裏掏出一個卡套在沈知卿眼前晃了晃,笑着說:“我申請了半休,考核彙演我都可以直接不去。”
“嗯。軍訓完了有什麽安排?什麽時候開始上課?”
“馬上。”謝挽說。
“軍訓完了是社團和學生組織招新,我都沒什麽興趣……等等。”
謝挽一下子想到了什麽,又直起身子來,眼睛亮亮地看着他:“我記得你是學生會的來着?那我不如去找你吧。”
“确實是。但我們不是同一個學院的,你別忘了。”
謝挽面色茫然:“這個還分院的嗎?你怎麽不去校學生會?”
“因為麻煩,有點什麽事就要跨校區。”沈知卿輕飄飄道。
眼看着謝挽肉眼可見的整個人耷拉了下來,沈知卿話鋒一轉,又道:“但是你也可以來我們院的學生會,沒有規定不能收別的學院的人。”
謝挽眼睛又亮了起來:“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
“那太好了。你是主席嗎?不如直接給我開綠燈。”
沈知卿把他按下去:“急什麽,還沒換屆呢,我剛留任。”
“但是如果你要來,我可以和主任申請來負責新生的面試工作。”
沈知卿笑了笑,問他:“要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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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挽沒有什麽波折地保研保到了本校的同專業。在他還在糾結要不要升博時,沈知卿剛好有一個國外的項目,要出差不短的時間。于是他當即便拍定,直接申了國外的博,打包和沈知卿去了國外。
而後的人生便是上課,開組會,做課題,然後和沈知卿進行一些親密交流。沒有什麽風霜雪雨,有的只是每日都有些細微變化的晨光和晚霞。
……
……
淩晨兩點半,謝挽從床上醒來,艱難地揉了揉眼。窗外的夜色如墨般濃郁,四下萬籁俱寂。謝挽躺着恍惚了半天,等神思漸漸回籠後,他偏過臉,剛好看到床頭支着一盞夜燈,沈知卿正端着一杯咖啡。見他醒了,沈知卿把咖啡放到桌板上,在床頭處坐下。
“怎麽現在就醒了?”
謝挽眨了一下眼,反問道:“你怎麽還不睡?”
“睡不着。”
“睡不着你還喝咖啡?”
沈知卿沒理他。他盯着謝挽的臉看了片刻,突然問:“夢到什麽了?”
夢?
謝挽的大腦很緩慢地運轉着,思考着這句話的含義。
所以是夢?
所以是夢。
“你怎麽知道我做夢了?”
沈知卿沒回答他,而是指了指自己的臉。謝挽學着他的動作往自己臉上摸了一把,然後摸到了一手濕潤。
“……”
謝挽沉默了。沈知卿也不說話,就這麽安靜地看着他。片刻後,謝挽才說:
“很長。你過來陪我睡會兒,我慢慢告訴你。”
沈知卿靜靜地注視着他,而後收起眼鏡,拉開被子躺了回去。謝挽纏上去抱住他的腰,聲音在夜色中有些失真。
沈知卿順勢摟住他。他們就維持着這個姿勢,一個人緩慢地講,一個人安靜地聽。夜色在靜谧中緩緩流動,流淌成一條沒有盡頭的長河。
他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在夢裏,他們自幼相識,後來相愛,相守。命運變成了一條平直的單向軌跡,不曾來之坎坎,不見滿途荊棘。
不見風霜,也從未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