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正文完
第62章 正文完
沈知卿一向說一不二。他前一天說要帶謝挽去見家長,第二天就提早打點好了一切,把謝挽塞進車裏就去了老宅。
謝挽一路上都迷迷糊糊的,總感覺沒什麽實感。沈家老宅在距離雲山江不遠的郊區,謝挽最直觀的感受就是比他曾經住過的江家的宅子要大得多。車子還沒駛入大門,就有管家在門口接應。沈知卿帶着謝挽進門,而後随手把外套和車鑰匙遞到一旁的管家手裏。沈念安像是打扮得體後提前等在了大堂,見到他們進來,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小挽,是嗎?過來讓我看看。”
謝挽站在原地有些躊躇,下意識地去看沈知卿。沈知卿輕輕地推了他一下,小聲說道:“去吧,不會吃了你。”
直到被沈念安拉着坐下,謝挽還是不可抑制地感到緊張。“母親”的形象在他的記憶裏總像是隔着一層霧,看不清又捉摸不透。他的母親可以祝他健康快樂、平安幸福,也可以沒有顧忌地摧殘他的身體,毫不留情地扇他耳光。
沈念安輕柔地撫摸着他的臉,憐惜道:“長得跟個瓷娃娃一樣,小可憐。”
謝挽捏緊了手指,一時不知道該怎麽稱呼她。叫沈夫人一聽就太生疏了,叫媽又有點不識好歹。他憋了半天,才憋出來了一句:“阿姨好。”
沈念安眼睛都笑彎了。她一向對漂亮的孩子都有天然的好感,拉着謝挽捏來捏去,還說要帶他去買很多漂亮衣服。
沈知卿端着托盤走過來,把茶杯放下,看了他們一眼:“……不要想着給他套女裝,不太合适。”
沈念安倒是覺得很合适,但她還是有些遺憾地放下手,笑眯眯道:“回來就好。你外公這幾天剛報了個旅游團在外面,一時半會回不來。他也挺想見你的,不過等他回來再說吧。”
然後他又問沈知卿:“這次回來,不多留幾天嗎?”
沈知卿頭也沒擡:“在忙,可能待不了多久。”
“好吧。”
沈念安像是有些低落,又捏了幾下謝挽的臉,才對他說道:
“你和卿卿……嗯,你們去玩吧,吃飯的時候會叫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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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沈念安從沙發上起身,又摸了摸謝挽的頭發,而後便飄飄然離開了。和母上大人見面的時間比他預想中的要短得多,謝挽神色呆滞,又轉向坐在另一側翻着雜志的沈知卿,問道:“玩什麽?”
“嗯?”
沈知卿擡起頭看他:“別看我,想玩什麽玩什麽。”
“……這不是你家嗎?”
“是我家又怎麽了。”沈知卿說着,眼裏有着似有似無的笑意。
“現在也是你家了。”他說。
*
沈知卿沒說錯,他确實是在忙。帶謝挽回老宅似乎真的只是回去一趟,和沈念安混了個臉熟點了個卯之後就又走了。祁謹的案子已經進入正常的程序了,倒是不用他再多餘地去關心。他最近在忙着談和國外一家企業的合同,又進入到了成日成夜的加班的狀态。
謝挽拿到的任務是好好準備考試,最好雅思能拿到7分以上。簽證倒是不要求多高的成績,沈知卿卻說反正去都去了,那就別白讀一趟書,争取申請到一所不錯的學校。
學習和備考一向是謝挽的強項,他偶爾也會偷偷去公司找沈知卿,也不做別的什麽,一般也只是去和沈知卿要幾個親親,然後坐到他身邊背書或聽英語。中途他偶然碰到過周玥一次,周玥一看到他就興奮地撲上來,邊捏着他的臉邊驚呼着“這麽多年了你可真是一點也沒長啊”,然後又被沈知卿拎着扔走。
時間在充實又平淡的生活中飛速流逝。謝挽從考場中走出時,天空剛好下起小雨。沈知卿捧着一束花站在車旁,由于沒有打傘,花瓣被雨滴微微沾濕。謝挽看着他,恍惚間覺得時間又回到了幾年前,他剛剛大學畢業時,沈知卿也是這樣,撐着一把傘捧着花束,就在幾步就可以到達的咫尺之處安靜地等着他。
謝挽心裏一動,小跑了幾步湊上去。他接過花,笑着問沈知卿:“下雨了怎麽不去車裏等?”
“剛剛才下的。”
沈知卿護着他進了車後,自己才打開車門坐到駕駛位,“恭喜你考試結束。想吃點什麽?”
“你怎麽不問我考得怎麽樣?”
“這不是家長才問的嗎,我又不是你家長……所以考得怎麽樣?”
謝挽哼哼道:“我可是裸考之王,不複習就有把握過,複習純粹當錦上添花了。”
“嗯,”沈知卿笑着應和他,“你最厲害了。”
*
成績單和推薦信都沒有什麽波折地拿到了手。在等待簽證辦理的這幾天,白堰的庭審已經結束,正在等待判決書。謝挽找了個閑着的日子去了一趟看守所,如願以償地見到了白堰。
從高中不告而別後,這還是謝挽第一次面對面地見到他。幾年過去,白堰的面部輪廓似乎并沒有發生很大的改變。他剃了頭發,看過來的目光依然無悲無喜,像是冷漠到了極致。
謝挽坐在椅子上,拿起一旁的電話,沉默了很久,才開口寒暄道:
“我們應該也有很久沒見了。”
白堰沒說話,謝挽也不着急,繼續一個人慢悠悠地說下去。
“我記得你當時是努力又上進的貧困生典範,女生們都怎麽說的來着?‘清貧學霸校草’。大家都很看好肯付出努力的人,我那個時候也覺得,你的前途和未來應該是一片光明的。”
謝挽短暫停頓了一下,見白堰還沒有要搭理他的意思,又接着道:
“關于你的父母……我只能說我很遺憾,人畢竟無法預料到所有可能會發生的意外。我不了解你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麽,又想了些什麽,為什麽會走到這條路上。但是,我……”
“你到底想說什麽。”
白堰突然出聲打斷他,聲音冷得刺骨,還夾帶着顯而易見的不耐。
謝挽一怔,随即便坦然道:“好吧,我想來想去,覺得我還是應該和你道個歉。”
“道歉?”
白堰的語調微微上揚,聽不出是嘲諷還是不相信:“你也覺得你有什麽對不起我的嗎?”
“那确實有。”
謝挽的聲音依然沉着而平靜:“我不該貿然向你告白。我那時候不知道你有精神疾病,如果我提前知道的話,我就肯定不會去接近你。”
“你父母的意外我無法估計,但你至少不會把這些仇與怨恨全都推到我頭上,然後去報複我身邊的人。我也至少會少一半的麻煩。”
白堰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謝挽很輕微地皺了一下眉,像是下意識的動作。他沒有去看白堰的神情變化,自顧自地繼續說着。說到他不告而別的那幾年時,白堰又突然出了聲:
“謝挽。”他叫他的名字,“我在國外見過祁謹一面。你知道他那時候跟我說什麽嗎?”
“嗯?怎麽了?他說了什麽?”
白堰垂下眸,在白熾燈的照耀下,濃密的睫毛在他的側臉處打上了層層陰影。
“他問我說,你知道為什麽你想要的從來都得不到,一直都在失去嗎?”
這似乎不是和謝挽有關的事,但謝挽還是配合着問道:“所以是為什麽?”
白堰像是嗤笑了一聲,聲音壓得又低又輕:“‘因為你窮啊’,他是這麽跟我說的。”
謝挽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應,沉默片刻,道:“其實我也很窮。”
“一直很窮。”他說。
白堰沒有回答他這一句。他盯着謝挽看了半晌,突然出聲道:“其實你根本也不喜歡他。”
謝挽一怔,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應該說的是沈知卿。
“你只是想找個人緊緊抱着,來證明你可以擁有什麽,反駁什麽罷了。”
謝挽沒說話。時間一分一秒地走過,在探監時間快要走到盡頭時,謝挽又驀地開了口:
“你又知道了?”
而後,他沒再給白堰說話的時間,留下了一句“好好治治你的精神病吧”,就直接挂了電話,起身離開。
走出看守所時,天光依然大亮。謝挽感到臉上有涼意落下。仰起頭看着天空,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雪花。
下雪了。
*
“所以。”
A國的某座城市裏,在一個老式酒館吧臺昏黃的燈光下,謝挽手裏捏着一個酒杯,對着對面的女生說:“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女生也是一個華人留學生,和謝挽正在同一個導師的課題組裏。這天本來他們被通知要開一個組會,然後又因為導師有別的研讨會,臨門一腳又給取消了。而沈知卿又根據謝挽的時間安排推遲了會議,于是他現在就平白多出了三個小時的時間,便暫且先找了一家酒館歇腳,剛好碰到這個同樣在等人的同門女生,也順勢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了起來。
她抿了一口杯子裏的酒,順着問道:“什麽話?”
謝挽叼着玻璃吸管,喝了一口杯子裏的桃子氣泡水,沉靜道:“這世界以痛吻我。”
“嗯,然後呢?”
“然後我就被痛死了。”
女生被他逗得“噗”的一笑:“你現在不是還好好活着呢。”
“嗯,我還好好活着。”
女生笑了幾聲,低頭看了眼手表,而後又擡頭道:“已經過了不少時間了。我在等我男朋友,你呢?在等誰?”
“嗯?我也在等我男朋友。”
國外的性少數群體并不算少見,女生只是挑起一邊眉,然後發出了“嚯”的聲音。
“本來想說沒看出來,不過又覺得是你的話就挺正常的。”
“什麽話,什麽叫是我就很正常啊?”
女生笑了笑,托着下巴端詳着他的臉,然後突然問:“那你是1 還是0 啊?”
謝挽的動作一頓:“啊?”
“哎,沒什麽。其實我這些時間跟你相處下來,覺得你不太像是會談戀愛的人。”
“我又怎麽了,怎麽又不像談戀愛的人了。”
女生“哼哼”了兩聲:“你平時裝得跟什麽乖乖美少年一樣,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不管是長相還是性格都太張揚,你找對象要是壓不住你,感覺你會龍卷風摧毀停車場。”
“……這什麽破比喻。”
“所以,”她繼續說,“你男朋友長得帥嗎?”
謝挽有點不太明白她怎麽把如此跳躍的話題銜接得如此流暢的。
“帥啊,”他說,“帥得天崩地裂。”
他剛說完,這個帥得天崩地裂的人就給他打來了電話。謝挽對女生道了一聲“抱歉,我先接個電話”,便拿着手機到了一個安靜的地方後,才按下了接聽鍵。
“沈知卿,你開完會了?”
“嗯。”
謝挽在兩個小時前就發消息告訴了沈知卿組會臨時取消了的事。此時沈知卿剛啓動車子,隔着電話問道:“你現在在哪?地址發來。”
于是謝挽便開了位置共享,然後心安理得地繼續坐着等沈知卿來接他。沈知卿并沒有在路上耗費太長時間,很快就找到了謝挽所在的酒館。看到沈知卿走進來後,謝挽就從高腳凳上跳了下來,對着女生揮了揮手。
“我男朋友來接我了,拜拜,明天見。”
女生點了下頭,權當道別了。而後她又對謝挽舉了舉酒杯,笑着說:“長長久久,祝你們。”
謝挽道了聲謝,而後便小跑着朝着沈知卿的方向跑去。沈知卿本來站在門口等他,餘光中瞥見他,便收起手機,自然無比地張開雙臂接住他,然後順勢捏了捏他的臉,問他想吃什麽。
國內的風波漸漸平息。謝挽沒有見到很多人最後一面便匆匆上了飛機,很多消息都是後來通過媒體得知。祁家倒了一個頂梁柱,祁淮這個纨绔富二代便被迫挑起重梁,花邊緋聞都肉眼可見地減少了不少,成天叫苦疊聲的,幾乎是從頭學習經商和企業管理的相關知識。受祁謹鬧出的醜聞影響,祁家企業的股市幾乎一路下跌,祁淮像是已經焦頭爛額到了一定程度,祁家上下都正在為努力□□股市而到處奔波,雖然效果不見得有多好,但短期內看上去倒也不會很快破産。
宋聞璟果然如他所承諾的那般發布公告退圈,從此便在媒體和互聯網上徹底銷聲匿跡。江澈的生活似乎并沒有受到什麽大的波動和影響,依然在十八線活動着,偶爾會在媒體上留下痕跡。
這些曾經煩擾着他的整個前半生的過去,如今有人在原地停滞不前,有人繼續着平常的日子,也有人被困在過往曾經而不願離去。只是無論如何,這些人,這些事,與他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
和沈知卿一起走出酒館時,夕陽剛剛西沉。謝挽拉了沈知卿一下,說道:“沈知卿,先等等再去吃飯。陪我走走吧。”
他們在人跡稀少的江邊漫步。謝挽一路上都沉默不言,沈知卿看了他好幾眼,然後停下了腳步,輕輕捏着下巴擡起他的臉:“在想什麽?”
謝挽看着他,很緩慢地眨了一下眼。他們兩人正側對着夕陽,黃昏在天邊燃燒,像是要在他的心上燃起一把心火。謝挽擡起手搭在沈知卿的肩膀上,踮起腳尖,很輕地親在他的嘴角。
“想你呢。”他說。
沈知卿笑了,聲音輕柔而悅耳。他把謝挽拉到一顆桦樹後,借着樹木的遮擋,他們在落日霞光中安靜地接吻。
過往的沉疴早已被淡化而去,如今再回憶起童年與青春的人或事,除了日益模糊淡忘的面孔,便只餘下平淡。
謝挽又想起曾經的親生母親為他取的第一個名字。
“小晚,晚霞的晚。”
祝你健康,幸福。不必去追随晨光,也會有晚霞相伴。
未來還有很遠,我們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