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
“怎麽不說話?想吃什麽?”
謝挽有時候真的覺得沈知卿對他的動作和反應簡直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就比如有時他只是舔了一下嘴唇,沈知卿就知道他是想要親親了還是想吃東西了。
只不過現在好像似乎大概不是談論吃什麽的時候。謝挽覺得他剛才說了那麽多,沈知卿怎麽說也得先給出點回應。于是他頓了頓,道:“泡面和炸串行嗎?”
謝挽:……
好吧先吃點也可以。
他一說完,果不其然看到沈知卿微微蹙起了眉。
沈知卿在平時對他的飲食方面管控得挺嚴格的,尤其是在他說想吃垃圾食品的時候。一方面垃圾食品的确會對他的腸胃造成不良反應,而另一方面他又真的想吃。于是“謝挽的健康”和“謝挽的意願”這兩件同等重要的事就在沈知卿大腦裏反複斟酌拉扯,而沈知卿往往也會放他去吃,但要嚴格控制食量和頻率。
謝挽看他又開始糾結,便也不想為難他,率先自己改了口:“好吧。那吃火鍋?”
然後沒等沈知卿說什麽,他自己又很快否決了。“那個那個,我記得中心廣場新開了一家烤肉,我要吃那個,自助的。”
“你不是說今天陪我嗎?那就快點,我說什麽你都不能拒絕。”
沈知卿本來就不會拒絕他。他找到謝挽說的這家店,提前預定了一個包廂,然後就把謝挽趕去換衣服。直到坐到了包廂內,在逐漸升起的騰騰熱氣中,謝挽咬着筷子,還是忍不住開口道:
“我發現你有時候真的特別能忍。”
沈知卿正在用餐夾給烤盤上的培根翻面,聞言分給了他一個眼神,像是一種無聲的詢問。
他們兩個在外面吃飯的時候從來都是并排坐,一方面是謝挽總是時不時地想貼或者蹭一下沈知卿,面對面坐對謝挽來說距離有點太遠了。另一方面,沈知卿大概是從投喂這件事中體會到了常人難以領會的樂趣,靠得近些也方便他往謝挽嘴裏塞各種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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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挽咬住沈知卿喂來的一塊不知道什麽肉,含糊道:“我跟你說了那麽多,你怎麽一點表示都沒有。”
“你想要什麽表示?”
“沒什麽。我要吃那個,你給我烤。”
沈知卿拿過盤子,一邊往烤盤上放,一邊慢悠悠道:“我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一直在教導我一件事。”
“嗯?什麽?”
“無論遇到什麽事,最重要的都是要保持情緒穩定……給。”
謝挽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汽水:“好吧,你情緒确實一直都挺穩定的。你真就不好奇?”
“我好奇啊。”
“那你怎麽都不來問我?”
“當然是因為我好奇的事我都已經查清楚了。”
“……”
謝挽默默閉了嘴。沈知卿看他這幅樣子好笑,想喂點什麽,又發現謝挽的嘴一直挺忙的,于是筷子就落到了他的碗裏。
“好好吃飯。你能跟我坦白那麽多,我還是有點高興的。等回去之後,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我也會跟你說。”
“居然還有我不知道的……”
“當然。還有,我說過了,你這段時間只需要安心備考,你擔心的潛在威脅我都可以替你解決。不用覺得會是麻煩,我喜歡你給我找麻煩……你在聽嗎?”
謝挽聽着聽着目光就開始漂移。沈知卿一叫他,謝挽就立馬回過神。
“那個,冰淇淋球。”
“……一顆。”
于是謝挽便拿着小碟子歡歡喜喜地去挖冰淇淋球。在他挖走了一顆龐然巨物放到碟子裏準備回包廂時,意外眼尖地發現了在冰箱前同樣挖着冰淇淋球的一個眼熟的人。
祁淮也看到他了。雖然他們關系本來就不冷不熱的,由于一些不可告人的原因還有着關系越來越惡劣的趨勢,但好歹是認識的人偶然碰到,哪怕不能友善而熱烈地打招呼,點點頭或者對個視應該也不難吧。祁淮心想。
然後他就看到用餘光不小心掃到他的謝挽猛地收回了目光,視線在半道轉了個彎又回去了,然後裝作什麽也沒看到一樣,把他當成一團空氣,擦着他的肩直接走了。
祁淮:……
不得不說,他見過各種各樣的人多了,敢猖獗到次次都無視他的,這個人還是第一個。
聽到這廢二代竟果真敢直接叫住他,謝挽難免感到微微的厭煩,心想他都那麽明确地表示不想搭理他了這人還抓着他不放,果然是倒貼成瘾。
于是謝挽回過身,臉上展露出恰到好處的訝異:“祁二少?好巧,你也跟老公出來吃飯啊?”
祁淮被他的稱呼給雷得不輕,一句“誰跟你一樣啊死男同”堵到嘴邊差點滑出來,又被他硬生生地止住了。他微微正了正神色,語氣中微妙的自豪:“我帶了女伴來。”
“那玩得開心。”謝挽說。
“你等一下……回來,我讓你回來!”
祁淮每次跟謝挽交流都覺得他下一秒就要被氣死。他本身的确無意和謝挽這種人有太多接觸,但祁淮這段日子裏發生的事實在是有些魔幻現實。
前一陣子李老四神秘兮兮地給他看了江家那個早死的長女的照片,并且用惡心的語氣跟他說:
“用口一次多少錢,用手一次多少錢,或者用別的地方……祁總,你見過完全被物品化的人嗎?”
照片是彩色的。祁淮只看了一眼,就覺得自己太陽穴在突突地狂跳。
原因無他,照片上的人這幅欠揍模樣乍一看簡直太像那個誰了,祁淮甚至覺得這不就是女裝又縮小版的謝挽嗎?李老四觀察着他的細微反應,又賊兮兮道:“怎麽了祁總,這人你見過嗎?”
“哦,那什麽,”祁淮說,“這人就是江家死了的那個?我認識她弟弟。她親弟弟是我好兄弟,他們長得還挺像的,乍一看我還以為看到我兄弟了呢。”
“這樣啊。”
李四的話聽不出是什麽語氣。祁淮看他一眼,狐疑道:“你沒事那這東西給我看什麽?人都已經死了,怎麽,還惦記呢?”
“嗨,就是死了才惦記。你不知道,這娘們從活着到死都特別神秘,我這照片還是從我老子手裏好不容易撬出來的。就是說,一直到她死了,大家夥都不知道這人到底是男是女。這誰能不惦記啊?”
祁淮莫名有些煩躁:“我沒覺得她長得有多好看。所以呢,你拿這事來問我有用嗎?我都完全沒聽說過她,你問我我也什麽都不知道啊。”
“祁總你這話說的……你不知道,有人知道啊。”
“別賣關子,有事說事。”
李老四向來懂得見好就收:“就是那什麽,當時跟江家這幾口人交往比較密切的,一個就是祁家……我是說你大哥,他肯定知道些什麽。”
這話明擺着就是讓他繼續問。于是祁淮也問了:“那另一個呢?”
“另一個,跟祁總你的關系也不淺……”
又開始賣關子。祁淮不耐煩地看了他一眼,李四也連忙道:
“哎哎,我沒騙你,真的跟你關系還不差……”
“是沈家。”他說。
這還沒完。沒過幾天,這兩個傳說中和江家關系最為匪淺的家族就開始賽博對剛。祁謹似乎遇上了什麽不小的麻煩,祁淮不太聽得懂這些,繞來繞去地也就聽明白了,這些似乎都是沈家的手筆。
祁謹不知道從哪聽來的洗腦包,認為祁淮跟謝挽還有沈知卿都好得如膠似漆。當時就把他叫來,給他下了一個簡單粗暴的任務:把謝挽給他帶過來。不管是綁來還是騙來還是打暈扛過來,總之就是要讓謝挽徹底脫離沈知卿的視線和保護之下。
祁淮對這些七七八八的都不太明白,只是暈乎乎地聽明白了,祁謹好像是要跑路到國外一個沒聽說過的國家避風頭,然後讓他想辦法把謝挽給劫走。
于是現在祁淮左手邊是最好的兄弟,右手邊是薛定谔的大哥。而在夾縫中艱難生存的祁二少這個腦殘自然是選擇兩邊都不幫,等這倆人鬥得如火如荼最好是兩敗俱傷之後,他就不信還有人能顧得上也。
但不管怎麽說,祁謹手裏還有大半的家産。祁淮審慎思考了一下,發現雖然祁謹和沈知卿他都不太惹得起,但大哥好歹是他最後的避風港,沈知卿要是知道他都幹了些什麽事估計只想弄死他。于是祁淮便決定先試試撬他的牆角,看能不能用溫和的方式把謝挽給撬走。
做出決定後,祁淮拉住謝挽,試探着說:“我給你五百萬,你離開沈知卿好不好?”
謝挽:?有病?
謝挽的視線緩慢掃過他:“你腦子跟驢置換了?”
祁淮一時沒回答他。他在看謝挽,并且是那種很細致的目光,一絲一縷地從謝挽的五官和神情上掠過。
越看下去他就越覺得,當時驚鴻一眼覺得江晚長得跟謝挽像簡直就是他最大的眼瘸。可能是早死的原因,江晚這人哪怕是在彩色照片上也陰恻恻的,眼神和表情都讓人覺得不适,像是靈異片裏的女鬼。而謝挽怎麽看都像是個漂亮的呆逼,眼睛睜得跟圓珠子一樣,看人的時候像只小狗……
打住,祁淮心想。他什麽時候也會用這麽詭異又惡心的形容了。
“你長得好蠢。”他忍不住道。
“你真有病。你去死吧。”
“你等等,別走!我剛才說的你要不要考……”
謝挽停下來,奇怪地看着他:“你到底怎麽了?誰威脅你了嗎?”
祁淮呵呵一笑:“那自然是沒有。你覺得五百萬少了?那一千萬,足夠你這種人花一輩子了吧?”
謝挽在心裏翻了個白眼:“你牛逼,想把我撬走都不舍得多給點。你知道沈知卿的副卡寫的我名字嗎?”
“卧槽,兄弟,”祁淮睜大了眼,由衷感嘆道,“你這是真嫁入豪門了啊,分我點呗。”
謝挽是覺得這人是真的腦子有病。他後退一步,謹慎道:“你在打什麽歪心思最好提前讓我知道,不然我就去找沈知卿告狀。”
“哎呀……”
祁淮打着哈哈,神秘道:“你想知道啊?這樣,你什麽時候有空,我跟你一塊出來喝一杯,然後再好好和你說說。”
謝挽也笑了,笑着讓他滾。雖然二人不歡而散,謝挽還是對這些事有些隐隐的猜測的。沈知卿說是要陪他,好像真的是單純地在陪着他。
謝挽愛吃愛玩愛買,沈知卿就帶他去主題游樂場,去購物中心。等他玩累了,沈知卿又把他帶到了一個安靜的圖書館。
雖然一切都是臨時起意,但沈知卿就是可以有條不紊地安排好一切時間和行程。他的白天都被填得滿當當的,直到夜晚降臨,謝挽才得了空抓住沈知卿問:
“我怎麽覺得今天你一直在陪我做我喜歡的事啊?”
沈知卿剛洗完澡,看了他一眼,把他從自己的椅子上拎下去放到沙發上,回答道:“不是說了是陪你?”
好吧,說陪他還真的就全身心地陪他了。謝挽盤着腿坐在沙發上,又睜着圓眼睛問他:
“那你早上說在處理我的事,是什麽事啊?”
他心心念念地想了一天了,再加上祁淮突然找他說奇怪的話,謝挽總覺得有什麽事在他不知道的角落裏悄悄發生了。沈知卿拿過椅子坐在他對面,把洗好的草莓遞給他:
“沒什麽。你還記得那個之前網暴你的那個小明星嗎?是關于他的事。”
“天哪,”謝挽說,“不是他網暴的我,是他牽連我被網暴。你怎麽突然又想起他來了,又出什麽事了?”
而後謝挽就得知了宋聞璟還好死不死地幹敢給他發消息邀請他去看他的演唱會,現在正面臨着主動退圈或被封殺的事,不由感嘆道:
“好吧,讓他退圈也挺好的,別再把事情給鬧大了,我可不想第二次上熱搜。”
沈知卿沒有直接把完整的監控錄像曝光,自然也是考慮到了這一方面的問題。畢竟完整錄像裏謝挽和宋聞璟這兩個人都癫得不輕,貿然曝光只會給兩人都增添不小的麻煩。
“然後……”
謝挽自知他曾經在青春期惹了不少人,而這些人顯然有着想回頭再找他算賬的苗頭,平白受了一次無妄之災的沈知卿卻比他還要淡定得多。謝挽又咽下一顆草莓,還是忍不住問他:
“我是不是真挺能惹麻煩的?”
沈知卿也沒跟他客氣:“确實。不過現在說這些也沒什麽意義了,你之前招惹的那些人我都已經幫你處理完了。從前的事就全部翻篇,你就當重新開始新生活吧,別再去想他們了。”
嗯……嗯?
謝挽緩慢地眨了一下眼,心想什麽叫“都處理完了”?什麽時候的事?在他補覺混吃等死的這幾天都發生了什麽?
見謝挽一臉茫然的求知欲,沈知卿猶豫了一下,還是覺得可以稍微解釋一下:“有什麽想不明白的就問。”
想不明白的可太多了。謝挽腦子裏的各種思緒和線索都亂成一團,他短暫思索了一下,勉強按照時間維度簡單地理出了一條線來。
于是他問:“你第一次見到我是什麽時候?”
這時間跨度的确是有點大了。對于童年時的回憶,沈知卿其實是記不太清晰的。原因也很簡單,因為無趣,不重要,沒有什麽值得記憶的人或事,因而在往後的人生中回憶起曾經的這段平淡無奇的經歷時,能夠隐約浮現在腦海中的竟也只有那個,沒見過幾面的,言行古怪的同齡的孩子。
他回憶的時間有些長,而後便答道:“記不清了,大概不到十歲的時候。”
沈知卿頓了一下,繼續道:“是在你家的院子裏。當時你一個人坐了一桌,你看到我之後還問我要不要吃你的蛋糕。但是我拒絕了。”
沈知卿還是沒把他臉上有一個巴掌印這個細節說出來。見謝挽神色依然茫茫的,沈知卿頓了一下,又補充道:
“嗯……當時我,穿得和你一樣。”
謝挽的眼睛睜得更圓了,滿臉都寫着“啊?”這個字。在謝挽還沒憋出什麽話時,沈知卿就搶先解釋道:
“是我母親,她有點裝扮癖……總之這是我第一次見你。之後也見過幾次,但次數不多,你應該也不會記得。”
謝挽确實一點也不記得,但他又想挽點尊回來:“好吧。我當時主動叫你可能是因為我覺得你長得還算好看,跟那些歪瓜裂棗不一樣,配和我說話。”
沈知卿笑了一下:“嗯,好。”
謝挽很快就揭過了這一張,時間跳到很多年以後:“一中的開學典禮,你還記得吧?當初你為什麽會來天臺?”
“這個,當然是因為開學典禮很無聊。”
謝挽輕聲笑了笑:“那就感謝無聊的開學典禮。那你當初為什麽要跟我搭話?”
沈知卿斟酌了一下,如實道:“因為在這個時候莫名出現在天臺,你的狀态看上去又不太好,我擔心你可能會……”
他沒說完後半句話,謝挽卻知道他是什麽意思,又很低地笑了一下。
【你需要幫助嗎?】所以當初才會問他這句話嗎?
“怎麽就莫名出現了,你不也是在這種時刻上了天臺嗎?”
謝挽繼續說着,語氣輕松:“所以我要感謝你是個大好人?”
然後是後來,後來……
“我剛上大學,當時的學長告訴我,說你平時不負責學生會的招新工作。那天你怎麽來了?”
“這個啊……”
每一年的招新面試都由大二留任的正式成員,以及每個部門的副主任負責,的确不在主席團的職責範圍內。
“但是,從我們這一屆開始,院學工辦對學生組織的幹部團隊開始改革培訓。簡單來說就是,主席團的人不能把工作分配下去後就閑着,需要每個部門都要有主席團的人去現場視察。”
“所以,你第一次的面試,包括後來的例會和培訓會,我都在看着你。”
謝挽安靜地聽着,像是發自內心一般:“那好巧啊。”
“嗯,”沈知卿說,“好巧。”
“下一個問題,我想想……你是什麽時候喜歡我的?你可是跟我說過你是一見鐘情,雖然我沒看出來。”
而後,謝挽又快速補充着:“一見鐘情就是見色起意。你也會看臉喜歡上別人嗎?”
沈知卿捏着他的手指——他一貫有着諸如捏手指,捏捏臉之類的小動作的習慣。
“記不清了。喜歡誰還需要理由嗎?”
“好吧,”謝挽拖長了語調道,“我還以為我長得好看人人愛呢。”
關于沈知卿的大概也就這些了。還有別的,關于別的人……
謝挽組織着語言,斟酌着字句問道:“白堰,他是不是有什麽精神病?你知道嗎?”
沈知卿很細微地挑了挑眉:“為什麽這麽問?”
“他這種人不像是精神正常的樣子。”謝挽說。
沈知卿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但還是把自己知道的給他解釋了:
“确實有。是情感障礙……”
他卡了一下,像是在回憶這個名詞叫什麽一般。
“冷血情感障礙精神病。通俗來講,就是大腦缺少感知、理解和表達情感的能力。自私,冷血又沒有同理心。”
倒是和他觀察的對得上號,謝挽心想。曾經他不能理解的,白堰在聽到他告白後的反應,他現在也算是終于理解了。
“但是我沒病。”謝挽說。
“嗯,我知道。”
白堰和江晚還是不一樣。白堰的一切行為舉止都是病情致使的,而江晚則完全是因為他自己的扭曲性格。謝挽當初跟白堰告白,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知道,如果江晚被告白了會做出什麽樣的反應。
其實在他預設出這個問題時,自己的心裏就已經有了答案。江晚可能會厭惡地讓對方滾,可能會肆意地諷刺和嘲弄對方配不上,讓對方滾回去撒泡尿照照。但白堰的回答偏偏是“你在說什麽”,這讓謝挽難免有些失望,并且迅速地失去了對他的興趣。
後來他聽說,白堰的母親是在祁家的一家工廠由于違規操作,點着打火機去掀紅酒桶的蓋子而引起爆炸,當場死亡。祁家逼得他的父親用跳樓威脅以獲得賠償,結局是他的确得到了祁家的巨額賠償,但死去的人也永遠死去了。
謝挽得到這個消息時,內心的動容和無所适從的愧疚感只停留了短短的一瞬,就被那句“如果我沒有遇到你就好了”給打散了個幹幹淨淨,又頓時盡數歸于漠然。
而且……
“沈知卿,你前一陣子出事,跟他有關嗎?”
看着沈知卿遲疑着點了一下頭,謝挽數日以來懸着的那顆心也終于可以安然去世了。
而且,“他要是看不慣我,因為之前的事想要報複誰,大可直接找祁謹對轟。”謝挽說。
“沒必要找你的麻煩。不過我也可以理解,畢竟我身邊除了你沒別人了,他想報複我自然要拿你開刀。”
謝挽停頓了一下,繼續道:“我唯一可能會對不起他的就是主動去招惹他,但也沒招惹到底就被他給踹了。扯平了。”
沈知卿卻像是聽到了什麽意料之外的話一般:“報複你?”
“對啊,”謝挽自然地接道,“他知道祁謹是我的監護人,精神又有問題,說不定就直接把他父母的死全推到我頭上了。然後又因為自己成年後也沒混出什麽名堂來,不敢跟祁謹對着剛,就從我這裏下手。”
沈知卿像是還是沒能理解這個邏輯。于是謝挽就耐心地繼續分析:“你想想啊,按照他不敢去找祁謹報仇的慫樣,他又怎麽敢對你出手?更不用說惹了你對他沒有任何好處。他就是來針對我的,把你先給搞了,然後沒人給我撐腰了,他再想把我捏死不就是一件很輕易的事了嗎?”
好像是這樣,但沈知卿還是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又抓不到是哪個點。而這時謝挽又已經飛速地掠過這個話題,繼續道:“所以,你剛才說你已經處理完所有事了。白堰呢?你也處理好了?”
他這麽問了,沈知卿也暫且不再糾結上一個問題:“嗯,已經聯系律師和檢察院進入訴訟程序了,不出意外的話庭審結束後,你下半輩子都不用見到他了。”
不愧是沈知卿,做什麽事都如此地迅速。
“然後還有一個麻煩的人……哦,祁謹。我忘了跟你說,今天我們吃飯的時候我又見到祁二了。”
沈知卿的眉剛剛蹙起,謝挽就連忙解釋道:“他又想把我給撬走。第一次我還可以當他蠢,這一次我覺得他可能是受人指使了。祁謹那裏有什麽情況嗎?”
沈知卿一直以來都在盡量地把謝挽排除在潛在的危險之外,這還是他第一次和謝挽平和地談這些事,便也能夠發現,謝挽在梳理一些事時倒也還算聰敏。
“你這麽問的話,确實有。”
“他有未成年色情交易的前科,已經提交證據進入調查了。目前能查到的是一些交易的蛛絲馬跡,還缺少更直觀,或者說是實質性的證據。”
“哦,這個啊,我有。”謝挽坦然道。
“?”
謝挽還真的有。他在書房裏翻出了一個U盤遞給沈知卿。沈知卿拿過後看了一眼,一臉的一言難盡道:“這不是你大學時候用的嗎?”
沈知卿當然認識這個U盤,他曾經就有不少次用這個U盤幫謝挽拷文件和ppt之類的。他隐約想到了什麽,插上電腦後,果然發現了那個他每次都能看到的,命名為單個數字“1”的文件夾依然安靜地躺在原處。
他點開這個文件夾,裏面滿滿當當的全是一些高清的照片和視頻,而內容則是祁謹和不同的未成年男生性.交的過程。
沈知卿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他沉默片刻,問道:“你從哪裏弄的?”
“裝的攝像頭。”謝挽輕描淡寫道。
“祁謹和他弟弟一樣又自大又蠢。他給我裝定位,裝微.型.竊.聽.器,就沒想到自己的房間有一天也會被監視。我跟他一起生活和跟一個定時炸彈一起生活沒什麽區別,那肯定要給自己留點底牌啊。”
“嗯……所以你每次上講臺拷ppt,都用的這個U盤?真不怕點錯了?”
“怕什麽,”謝挽說,“就算真不小心放錯了,不也挺刺激的嗎?”
……行吧,沈知卿心想。至少沒真搞出什麽不太雅觀的事件來。
謝挽打了個哈欠,又開始抑制不住地犯困。把自己曾經的人生全部和盤托出并沒有他想象中的忐忑或難堪,反而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輕松來。
他說着說着話又不知不覺貼到沈知卿懷裏了。沈知卿見他困得人事不知,就輕輕地把他抱到卧室,穩妥地放到床上。頭一沾到枕頭,謝挽難得清醒了些,伸手抓住沈知卿的睡衣帶子:
“你先等等,別走。我還有事情要問你。”
“……不走。你先松手,再扯衣服要掉了。”
熟悉的氣味和體溫從身側傳來,謝挽和一只八爪魚一樣纏了上去,嘴裏含糊着問道:
“那個誰……哦對,江澈。他怎麽會在你家長大?你們也認識?”
這個問題他想知道好久了,因為他是真的不知道江家什麽時候跟沈家關系好到這種程度,甚至能讓沈家無償收容江家的幸存者。沈知卿有一下沒一下地捏着他的後頸,低聲說話時帶着胸腔也在微微地顫動。
“這也是我想告訴你的,你不知道的事。”他說。
不僅是想告訴謝挽,還是他在前一日想和江澈澄清的,而又沒來得及說的事。
沈知卿的外公沈峰,是一個佛系又正義感爆棚的人。江家夫婦帶着江晚拜訪過江城的不少權貴,也向沈家發出過邀請。當時的沈知卿年紀也不大,當家人還是沈念安。沈念安直接回絕了江家抛來的橄榄枝,理由則是“沒有這方面的需求”。
而後消息便慢半拍地傳到了沈峰耳中,他老人家當即便憤怒無比,直言這是違法的勾當,并且對這個前途未蔔的小姑娘莫名生出了濃郁的同情,甚至提出要全款把江晚買下來。
沈念安當時樂呵呵地打消了他的想法:“你這樣不也是非法交易的一環了嗎?真想幫幫小姑娘的話,不如直接把她交給警察。”
然後,交易夜當天,沈峰還真的報警了。據沈知卿的轉述,當天警車來得比火警還快,疑似未成年情.色交易案一下子變成了失火命案。沈峰後來聽說了江家幾乎全部在這場火災中覆滅,恻隐之心又在蠢蠢欲動,當即便讓人去搜尋江家人,主要是江晚遺留的痕跡。如果江晚還活着,他願意承擔江晚成長和上學的一切費用,到她成年上大學為止。
結果顯而易見,沈峰只得到了江晚已經去世了的消息。于是他的恻隐心之上又添了一層莫名其妙的愧疚感,在這種複雜的心情的驅使下,沈峰把包括江澈在內的江家幸存者全部接到沈家,當成是沒能成功幫助江晚脫離泥潭的補償。
除了這些,沈知卿還想告訴江澈的,是這個決定完全是沈峰無處安放的正義感和泛濫的愛心導致的,跟沈知卿完全沒關系。只是沈峰落不下面子,便以小輩之間的交情為由。沈知卿也是後來才知道他被拿來當搶使了,只不過覺得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所以也沒有在意。
誰能想到後來能扭曲成這麽多奇怪的風言風語。
受困意驅使,謝挽的反應變得有些遲鈍。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又問道:
“你剛才說,你外公一直在找誰?”
“在找你。”沈知卿低聲回答他。
“……”
這樣啊,謝挽心想。
謝挽突然感到一股莫大的荒唐。他有時也會回顧自己走過的這段人生,翻來覆去地思索到底是哪一個環節出了問題,才讓他經歷的人和事都讓他感覺不到開心。而他想來想去,也只能怪自己出生在江家,讓“江晚”這兩個字成為他往後不幸的開端。
然後現在他又突然被告知,他其實是有機會提前獲得幸福的。十四歲是他人生的分水嶺,不同的選擇指向了兩條截然不同的,又完全未知的路。當初他選擇了其中一條,并且在權衡過後自以為是做出了正确的選擇。然後又有人告訴他,不是的,他後半生所有的坎坷與不幸都不過是因為他做出了錯誤的選擇。而當初有更加有着光亮的一條路就在他觸手可及的手邊,但被他放棄了。
如果,謝挽想着,如果他沒有選擇和祁謹離開,而是去親身經歷那場大火,那麽他會不會被救援隊發現,而後又被沈家人找到,順理成章地提前和沈知卿認識。他們會一起上學,一起長大。可能會喜歡上彼此成為戀人,更有可能是一直做朋友。但他們總歸不會分開,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将再次相遇的時間生生推遲了好幾年,并且一切都交給了命運中的偶然與巧合。
謝挽安靜了好久。沈知卿感覺到自己胸前的睡衣又開始漸漸變得濕潤,他捏着謝挽的下巴,擡起他的臉,嘆氣道:“又怎麽了?”
謝挽吸了一下鼻子,悶悶道:“沒什麽。就是一想到我也有可能和你一起長大,就覺得幸福得想哭。”
他這幅樣子,沈知卿還真的什麽重話都說不出口。他低下頭,親了一下謝挽紅紅的眼睛:“別哭了。”
謝挽又吸了一下鼻子:“嗯。”
“我母親還告訴過我,”沈知卿繼續說着,聲音輕得像一支緩緩落下的羽毛,“不需要過于糾結過去。不管在什麽時候,我能遇到你都是一件很幸運的事。”
“只不過是晚了幾年而已。”他說。
謝挽動了一下:“這真是你媽媽說的嗎?”
“當然。”
“好吧。”
“所以,別糾結了,好好睡吧。明天帶你回家,去見見我的家人。”
謝挽本來已經放松下來了,一聽到這句話又難免開始緊張。他對“家人”這個詞的貧瘠的概念,一部分來自曾經的父母和弟弟,另一部分則來自祁謹。這兩部分給他帶來的印象都算不上是有多值得留戀,謝挽還沒把這個概念給消化完,沈知卿就要把他拉進一個新的“家”裏了。
……會有不同嗎?
“你媽媽……是個什麽樣的人?”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已經困得上下眼皮打架,但還是強撐着想要問。沈知卿卻又不回答他了,只是輕聲地哄他睡覺。
“明天你見了就知道了。”沈知卿告訴他。
作者有話要說:
感覺快要完結了(T_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