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我會殺了所有人,包括你
第41章 “我會殺了所有人,包括你。”
神界, 接天蓮池。
此處依舊是重兵把守,即便是尊貴的上神們也不得随意進入。就在神兵們交接的時候,一縷風吹過她們堅硬的铠甲,從縫隙中鑽了進去。
這縷風輕得像是呼吸, 直到進入接天蓮池後也無人察覺。穿越了重重把守, 又掠過一片金色的光芒, 她停了下來, 從雙腳開始緩慢地顯形——
那雙冷淡的眼眸轉了轉,将這座看不見盡頭的蓮池盡收眼底。
聞人懿站在湖岸邊,絲毫沒有擅闖神界最高禁地的愧疚感,她打量着這片蓮池,在化為實體的那瞬間過後,她便聞到了堪稱嗆鼻的血腥味與腐肉味。
蓮池似乎只是随處可見的普通蓮池,裏面長滿了随風搖曳的荷花荷葉,除卻太大了些, 大到覽之不盡以外, 沒什麽特別的。
聞人懿有些失望,也對自己這幾日的心神不寧感到可笑。她搖搖頭,剛準備沿着蓮池再看看有何出奇的地方, 但就在她腳步挪動的下一刻, 聞人懿忽然聽見了湖底一路逆游而來的古怪聲音。
像魚, 某種身形骨骼都巨大,堪比山巒的大魚。
她停住腳步。
幽冷刺骨的氣息自水下急襲而來,破浪時發出如刀割般的狂嘯聲, 聞人懿沒有回身去看, 她只是靜靜等待,直到聽見水珠在湖面滴落的輕響——
“啪嗒。”
一只傷痕累累的, 近乎透明的白色手掌搭在聞人懿的腳踝處,而後驟然收緊!
她垂眸看去。
水中浸泡着的不是魚,是一個四肢五官俱全的人。更準确地說,是個女人。
她長長的墨發飄散在水中,面色蒼白,穿着一件血漬斑斑的青衣。聞人懿看見她撩起眼皮,眼眸呈一種淺淡的粉色,像是精怪,而非正統的神或是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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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心好冷。
聞人懿想甩開她的手,卻不曾想到她竟然力氣極大,指甲深深陷進聞人懿的皮膚中,大有要将她的腳踝骨掐斷的意思。見聞人懿露出詫異的神情,蓮葉湖水中浸泡着的女人笑了,露出尖尖的牙齒。
聞人懿看着她蒼白柔弱的臉,凝視她溫柔無害的淡粉色眼瞳,率先出聲發問:“你是誰?”
女人掐着她的腳踝,濕透的長發黏在她唇邊,她學着聞人懿的模樣凝視回對方,忽然笑得更開心了。
不知為何,聞人懿覺得她對自己笑時有種森然的惡意,這感覺有些像是被冰冷的蟒蛇一寸一寸地緩慢纏上脖頸。
“我……是誰?”女人将手搭在岸邊,饒有興致地打量聞人懿的臉,“你不知道我是誰?”
這話說得很奇怪。聞人懿從未進過接天蓮池,僅從零星語句中知曉蓮池中有一位蓮母,但如今眼前人的反應太怪異了……她的視線冷得可怕,也溫柔得可怕,仿佛在屍解一位從前見過的故人。
蓮母忽然松開攥着聞人懿腳踝的手,整個人都潛回水中。她像是被禁锢在此處,無法上岸,方才也只是直起上半身露出水面而已。
聞人懿不知曉接天蓮池的水有多深,密密麻麻生長的蓮花蓮葉将整座池水都遮蓋住了,她壓根看不見湖水本身。
就在蓮母俯身入水的那瞬間,聞人懿瞳孔驟縮,一股冷意順着被她攥過的腳腕一路上爬,将她渾身都凍得冰冷——
是血色。湖水是血的顏色。
這壓根不是什麽蓮池,是葬了不知多少屍體的血池。
蓮母在充斥血腥與腐肉的湖水下遨游,她看上去很開心,像是終于找到樂趣的孩子。聞人懿以為她不會再出來了,蓮母卻又忽然将臉探出水面,對着聞人懿柔柔地笑。
“你好可憐啊,”蓮母嘶啞的聲音中埋着遮不住的惡意,“我知道了,你好可憐啊。”
聞人懿看着她蒼白的臉,說不出話來。
……這裏最可憐的分明是蓮母才對。
被困在接天蓮池萬萬年,永生永世不見天日不得光明,這湖水似乎還是什麽古怪的埋屍地,總之看起來境況比身為上神的自己凄慘千萬倍。光風霁月的上神怎麽會可憐?
聞人懿知道她在激怒自己,她在說謊,可是心中卻愈發不安。她忍不住反駁蓮母:“你說謊。”
“我沒有說謊啊。”
蓮母彎起淺粉色的眼瞳,笑得燦爛又天真。她繞着岸邊游蕩,像水鬼,看似纖細瘦弱的手在岸邊摁下一個個掌印。
“你被騙了都不知道,”她又露出那種鬼氣森森的眼神,“他們像玩弄無知的蟲蟻一樣推着你在被篡改的道路上走,戲弄你冷眼旁觀你……你真的好可憐啊聞人懿,我可憐你。”
分明是第一次見面,她怎麽會知道自己的名字?
聞人懿怔怔看着蓮母幸災樂禍的眼眸,剛想說些什麽,接天蓮池外便傳來了腳步聲。
蓮母趴在岸邊,笑着用口型告訴她,你出不去的。
她再度攥住聞人懿的腳踝,力度大到讓這位水仙花神微微趔趄了幾步,蓮母仰起柔弱無害的臉,語聲卻陰冷得可怕:“我欠你朋友一個人情,今日就還在你身上好了。”
語罷,聞人懿還未來得及抗拒,便被蓮母一把拽入了充斥着血肉的蓮池。
咕嘟嘟嘟。
聞人懿聽見水泡在耳邊炸裂的聲音,厚重的蓮葉将她層層覆蓋,蓮母的力氣大得可怕,跟她表面的柔弱可憐大相徑庭。飄散的青絲撓在聞人懿臉上,她這才發現蓮母是将自己藏在了她的身後。
暖金色的靈氣包裹住聞人懿,徹底隐去她的氣息。她震驚地瞪大了雙眸,這蓮池之下竟然——
她驚愕得無法思考,又發現數條泛着血色光澤的鎖鏈。這些禁锢蓮母的鎖鏈層層纏繞在她的腳踝間。這是神界最高規格的困神鏈,當年他們困壓斬天臺上的吾真時都沒用上這鏈子,如今怎麽會用在蓮母身上?
腳步聲還在逼近。
聞人懿仰起頭,看見一雙似曾相識的長靴,靴子的主人停在蓮母身前,沒有俯身,這湖水古怪的要命,聞人懿身為上神,卻無法透過蓮池水看清來人的臉。
但很快,她聽見了那個人的聲音。
他高高在上,習以為常,平聲對趴在岸邊的蓮母說了一聲得罪了。
是戒凡音。
蓮母沒有說話,戒凡音似乎也習慣她向來不說話,默認這位一直被禁锢在蓮池中的蓮花之母是個不通人語的啞巴。聞人懿看見絲絲縷縷血跡從湖面彌散下來,那股血腥味更重了,她的心髒狂跳起來,惡心得想吐,恨不得沖出去劈爛剁碎一切能看得見的東西——
戒凡音來得快去得也快,待到接天蓮池的入口徹底關閉後,聞人懿紮上水面,看見的是離岸邊近的那幾片蓮葉都斷了頭,被采摘走了。
斷口陰陰地流着血,蓮母微笑着望向流血的蓮葉,她搭在岸邊的手指少了一根。
他們在生取蓮母的骨血。
聞人懿心中一片空白,她曾猜測那些丹丸的原料是剝奪接天蓮池內蓮母的靈氣與修為而來,可她想不到事實竟然比猜想殘忍一萬分。
蓮母趴在岸邊,笑吟吟地看着沉默着爬上岸的聞人懿。
她語氣溫柔得仿佛哄孩子,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告知聞人懿聽:“別讓我有機會出去,不然我會殺了所有人,包括你。”
*
沈芙心道:“我夢見一位故人。”
姬停沒有說話,沈芙心像是剛從瀕死的絕境中回來,臉色難看得要命,眼神都有些渙散了。
“她……”沈芙心頓了頓,忽然擡眸問姬停,“你還記得你娘親麽?”
姬停想了想,搖搖頭。
她忘了太多事,至今無法想起,連自己是誰都是昨日才記起來的,娘親這兩個字太虛無缥缈,讀起來暖乎乎的,卻在短暫地溫暖她一瞬後像朵雲一樣飄走,她抓不住。
沈芙心倚靠在鼎邊,仰頭望向頭頂的漫漫星河。她沉默了很久,頭一次如此直白地說出自己的願望:“我想找到我娘親。”
那顆金蓮花內靈氣化成的丹藥靜靜躺在沈芙心掌心。
它通體呈淡金色,很輕,看起來十分普通,但沈芙心卻不敢小觑這枚從自己身體中煉出的丹藥。她更深地意識到了自己的與衆不同,她仿佛是什麽過濾的容器,能夠将丹藥內的雜質淬出,凝成潔淨的精華。
而且這一次,痛楚也消失了。
是蓮花內靈氣的緣故麽?沈芙心凝視着這顆丹藥,靈氣的來源存疑,她本能地覺得熟悉,難道是因為蓮花內的靈氣與自己素未蒙面的娘親有關聯?
她站起身,叩開慎殺的房門。
“這個給你,”沈芙心道,“準備好了就當着我們的面吃下去。”
慎殺沒有猶豫,甚至沒有多說哪怕一句話,她接過沈芙心手中的丹藥,仰頭咽了下去。
就在丹藥進入慎殺體內的瞬間,她猝然彎腰,吐出一口濁血。
慎殺的這具身體第一次感受到靈氣具實的存在,畢竟是凡人之軀,不同于昔日她用的上神身體,這樣強大的靈氣使她痛苦不堪,五髒六腑都幾乎穿孔。丹藥內的靈氣像是無數支利箭 ,從體內外放,慎殺恍惚間幾乎覺得自己像被洞穿了的篩子——
可是有了第一個開竅的,足以吸納天地靈氣的穴位,便會有第二個。
沈芙心站在門口,一步也沒有後退,甚至沒有眨眼,任由慎殺的血淌過自己的鞋底。她要看着,看得再真切些,如若失敗了,她預備剖開慎殺的這具身體尋找失敗的原因。
她死過一次,于是更懂得死時的痛苦。苦難不應該歌頌,也不應該浪費,沈芙心不容許自己錯過慎殺任何一個細微的神情,她必須知道自己的丹藥究竟錯在哪裏。
這樣的沈芙心讓姬停感到熟悉。
冷靜,殘忍,或許她還沒有那麽強大……可是她有朝一日會的,會長成與她母親相像的模樣。
咕嘟嘟嘟。
姬停耳旁響起萬年前的水泡破裂聲,記憶無從找尋,她看着沈芙心将慎殺扶起來逼她開始打坐的樣子,在月色下微微阖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