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爹,你就安心去吧
第33章 爹,你就安心去吧。
汝文帝壽辰當日虹銷雨霁, 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昨日被雨水摧謝了的那些花收了起來,宮中預備着做壽宴的場子又新擺上些從宮外連夜移來的花草。
一大早楚懷令便差人來請沈芙心她們三人,先請她們在暫時落腳的這處偏殿用過一回早膳,宮人們方才領她們去往皇帝辦壽席的地方。
平日皇宮莊嚴冷肅, 今日卻罕見地多了幾分人味兒。
待她們到時, 楚懷令正與楚懷莊站在一起, 楚懷莊還是那幅笑臉盈盈的模樣, 手中提着一只十分精巧的鹦鹉籠,見沈芙心她們來了,她便提着籠子走過來,作勢要将籠子遞給她們瞧,同時催那鳥開口說話。
沈芙心嫌鳥身上有股鳥味,不肯接。姬停倒是很喜歡,笑眯眯地接了過來。那籠子剛到手上,調.教過的鹦鹉便吱哇大叫起來:“娘!娘!”
姬停彈了彈鳥籠, 鳥在她這受了驚, 尾羽一撅,轉向沈芙心的方向:“壽辰吉樂!壽辰吉樂!”
楚懷莊呲出一口白牙笑得沒心沒肺,沈芙心很難将如今的她與前日摔碎神像的她聯系在一起, 隐約明白了為什麽太醫院說她恐犯癔症。
楚懷令果真是個滴水不漏的妙人, 見慎沙站在一旁, 于是先請她入座。慎沙坐在墜滿花朵的花枝下,看着杯中花影,雖是頭一次來, 可她卻并不覺得對這些場面生疏, 自顧自斟酒喝了起來。
汝文帝壽宴的地點安排在最大的宮殿外,十分雅致, 幾位皇子的坐席緊靠着皇帝的主座,底下又按照宴請的賓客身份各自安排位置。
太子楚懷靖陪同汝文帝去內殿更衣了,昨日挨了教習公公好一頓折磨的楚添坐在角落,他身上疼痛,卻不敢表現出來,一個是不敢在皇帝壽辰這日當衆拂她面子,另一個則是他身後站着位三皇姐的随侍,一旦他稍有動作便悄悄地用小針紮他的後背。
待到宴請的賓客盡數入席後,換過一身紅色吉服的汝文帝從內殿走出。慢她一步跟在母皇身後的楚懷靖有着一雙與汝文帝相似的眼睛,她五十歲的母親像山巅挺拔的松柏,而楚懷靖對比之下則如竹般清雅,卻略缺沉澱與火候。
汝文帝含笑落座,衆人起身向她行禮。沈芙心三人是不必行的,她借此看清了這位太陰君主的模樣,壓根不像年逾半百的人,看着要比實際的年歲年輕七八歲,甚至鬓間都不生白發,很是精神。
她不太愛說話,眼神落在人身上沉甸甸的,在禮官唱祝了一段賀詞後也只是含笑颔首,又在女兒們的圍簇下與請來的群臣國戚們略說了幾句,便安然坐在主位看她們為她準備的生辰壽禮。
楚懷靖送了只親手雕刻的玉金龍,楚懷莊提着鹦鹉籠子便上去了,惹得汝文帝不住地笑。楚添沒什麽拿得出手的,送出一面自己繡的山河刺繡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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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別處知曉自己與死去的母親生得像,又知曉皇姨與自己母親曾經姐妹情深,暗暗以此為保全榮華富貴的籌碼。于是楚添擡起頭,刻意露出讨好的神色偷偷看着皇姨。可是汝文帝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對他呈上去的那幅刺繡道了句不錯。
輪到楚懷令時,她起身請出沈芙心三人,向衆人介紹道:“這幾位乃是雲游至太陰的仙子,聞聽母皇壽辰,特來為母皇賀壽。”
汝文帝微笑颔首:“如此甚好。”
沈芙心剛站起身,便感知到附在故藤仙人身上的靈力又浮動起來,且就藏在她附近幾個身位內,惹得她頓時打起十二分精神。
此時殿外這片禦花園中,新移植來的花朵都開了,惹來許多翩翩飛舞的蝴蝶蜜蜂。沈芙心了然,怪不得靈力總是飄遠飄近,原來故藤仙人輪回一次還多長了雙翅膀——
沈芙心內心冷笑,待會就給你全拔了碎成泥。
在一衆期盼的目光下,她折花在手,那朵花頓時化作一條赤金色飛龍,直沖座上的汝文帝而去,引起好一陣驚呼。
趁着汝文帝擡手撫向那條飛龍的鱗片時,沈芙心彈指一揮,頓時将花園中所有的花葉都震得簌簌發響,将那些采蜜的蝴蝶全給震了出來。
姬停配合默契,贊嘆道:“看看,這真是萬臣朝君之相啊。”
順着靈力的牽引,沈芙心一把将企圖飛走的一只黑翅紅眼蝶給攥在手心——
爹,你就安心去吧。
她指尖一用力,故藤仙人身上的鱗粉弄了她滿手,蝴蝶沒有血,只迸出些混合着肢腿的漿。
沈芙心高興了,垂眸将這些殘餘的黑紅色鱗粉吹走。霎時間,自她掌中蹿出煙花似的一片閃閃的晶粉,紛紛揚揚灑在衆人身上,一點也沒浪費。
汝文帝顯然很喜歡她為自己變的這些仙法,她看着金龍繞着自己盤旋三圈後朝九天之上飛走,仍有些戀戀不舍:“仙子真是有心了。”
沈芙心此時心情極佳,微笑道:“是三皇子有心孝敬陛下才是。”
看着她們母慈女孝的畫面,沈芙心重新落座,将桌上養父的屍粉撣走,開始期待他的下一世轉世輪回。慎沙目睹全程,扭頭對着姬停遲疑道:“……她是不是也是個什麽上神?”
姬停有些困惑地嗯了一聲,慎沙躊躇了一番,還是小聲道:“就是閻王什麽的。”
沈芙心扭頭:“你們說什麽呢?有什麽是要背着我說的?”
慎沙一時間不知該不該告訴她,抿着唇,十分為難的模樣。就在這時,衆人的壽禮都送盡了,宮人們推來一座座足有半人高的神像,擺在闊大的禦花園內,有宮廷的歌舞班子來做關于上神傳說的歌舞表演。
眼見沈芙心的注意力被吸引走,慎沙默默松了口氣。
還好還好。
恰時群芳競豔,在衆人的屏息等待之下,便有十二位彩袖飄飄的藝人作神女形象奔來,邊舞邊唱。太陰國信仰上神,如此的表演已是傳統都有的節目了。
當藝人們獻舞時,那十二座花神像就擺在她們身後。
沈芙心依次看去,雖然塑像的容貌有所偏差,但大致能分辨出誰是誰,果真就是她與姬停去神庭花宴時看見的那些位花神。她有心在其中尋找那位叫做聞人懿的水仙花神,可将十二座神像細細看了一遍,卻全然找不到聞人懿的影子——
楚懷莊坐得離她不遠,沈芙心找了半晌無果,扭頭去問她:“水仙花神是哪尊?”
“左起第一位,”楚懷莊示意道,“你看那像,手中握着只淨瓶,瓶中插着三兩朵水仙花的就是了。”
沈芙心循着她視線去看,只見那尊所謂的水仙花神根本與聞人懿沒有半點肖似的地方。
不知為何,她的心陰陰地冷了下來,像是系了塊不化的冰,拖着直往地上沉。姬停的臉色也不太好看,她盯着水仙花神像,似在沉思,也不知心中在想些什麽。
作為凡人的楚懷莊自然是毫無所覺,還在舉着酒樽笑:“怎麽了?是塑得不夠好麽?”
“沒有,”沈芙心搖頭,“水仙花神亦有本名的吧,你可知曉她名姓是什麽?”
楚懷莊平日裏不怎麽祭拜花神,她晃着酒樽想了幾瞬才想起來,恍然大悟道:“啊,花神她是姓白,單名一個蔭字。”
沈芙心想起那日生動的聞人懿,心中不禁困惑。如若水仙花神是這個從樣貌到名姓都與她毫不相幹的人,那聞人懿是誰,她為何會作為水仙花神出現在那裏?
最重要的是,聞人懿她知曉凡間的狀況麽?若她不知曉,其餘上神知曉麽?究竟是她頂替了水仙花神的位置,還是水仙花神頂替了她?
在思索之中,她覺得周身都微微發起冷。
神界像是錯亂扭曲了的棋盤,任由她如何走都走不對。既然身死的吾真如此,被貶下來的慎殺如此,分明看起來修為高深的聞人懿更如此,那她的娘親如今的情景究竟如何?
更甚一步,自己的娘親如今還活着嗎?
正當沈芙心心亂時,姬停的手伸過來,碰了碰她的指尖。
“不必去想,”姬停道,“如果錯了,糾正過來便是。”
說得倒是雲淡風輕,分明自己也身在泥沼裏——
沈芙心愣了瞬間,随即忍不住抿唇笑了一下。
記得自己也曾在數百年前的上一世有過一模一樣的念頭,那時她在雪中看着那尊斷頭神像,想着她連自己都保不全,如何能眷顧自己。可她還是來了,在并未與自己約定的情況下踏雪而來,于是從此逆天改命。
姬停的黑發垂落,她伸手夾住一朵小小的落花,戴在自己鬓間。
楚懷令靜靜側過頭看着這一幕。在靠近汝文帝的座上,她的指尖捏着一截黃金色的小塑像。
這塑像做得極其精致,盡管已經磨花了,但還能辨認出它面上當年精心雕琢出的面目。這是一尊女像,她身穿衮服,手中持劍,眉眼堅定凜冽。無論楚懷令如何觀察,左看右看甚至翻轉過來看,她分明都跟那位坐在沈仙子身旁,身穿玉衣的人長得一模一樣。
她陷入沉思。昨日自己去了珍寶庫翻找,找了足足大半日才翻出來自己前些年見過的像。楚懷令問了幾位宮中雕琢珠寶的匠人,她們都說這應當是哪個朝代的女将像。
可是女将又如何能穿衮服。楚懷令擺弄着金像正出神,忽然一只手從左邊伸過來,将它從自己手裏一下拿走了。
楚懷令擡眸,是二皇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