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這次沈芙心沒有推開她
第32章 這次沈芙心沒有推開她。
是夜, 太陰宮廷。
二皇子楚懷莊已經走了好一陣了,眼見宮中的燈籠在外依次亮起,沈芙心淨身上榻,邊盤膝運轉靈力邊道:“楚懷莊她不像發癔症。”
慎沙這些日子以來已經習慣了沈芙心對修煉的勤奮, 姬停則靠在椅上看着垂眸凝神的沈芙心, 懶聲道:“何出此言?”
“直覺, ”沈芙心道, “看起來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姬停被她的話惹得笑了,而沈芙心運轉完靈力又取出那兩只從劍臺偷來的鼎擺弄。
這些日子她将鼎一直貼身帶着,只是未找到合适的煉丹材料,于是一直閑置。即便如此沈芙心也沒懈怠,白天趕路晚上修煉,每晚都要淬煉靈火,整間屋子溫度上去後煙熏火燎的。
姬停尚能在火光下閉着眼休憩,慎沙則被烤得渾身是汗。她面冷心熱, 面對孜孜不倦一看就很好學的沈芙心也抗議不出什麽, 只好夜裏洗一回澡,白天醒來再悄悄去洗一回。
等沈芙心做完自己的修煉正事,夜已經深了。
慎沙半個時辰前已然尋了偏殿的一處空房歇息下, 待她睜眼時, 殿中已然沒了慎沙的身影, 只有姬停仍然靠在面前的檀木椅上小憩,身上搭着那件标志性的玉色外衫。
“修煉完了?”黑發玉衣的小仙打了個哈欠,站起身來, “走吧。”
沈芙心看着窸窸窣窣穿外衣的姬停:“去哪?”
姬停推開門, 星河懸于她的頭頂,夏夜晚風仍帶着白日時的灼熱餘溫, 卷起她的衣袂與長發:“不是說去找故藤仙人麽。”
不知何時開始,沈芙心已經習慣姬停的存在——于沈芙心而言,這或許并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風傳遞來姬停身上的梅糖味道,這氣味從仙界一路跟随她下了凡間,沁在屋子裏,被褥間,衣袍上,讓沈芙心難以忽視。她浸在這樣摻雜對方氣息的風裏,不由斂下眉眼,冷聲道:“我沒說跟你一起找。”
姬停溫聲道:“可是我想跟你一起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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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芙心沒理她,動身出門,也不管姬停閑閑散散地跟在自己身後——她愛跟就跟吧。故藤仙人這次的位置依舊在浮動,範圍不遠,似乎是在皇帝夜裏休憩的寝殿附近。
她隐匿身形,在宮道附近循着靈力傳來的方向走了會,卻迎面撞見兩個提着宮燈巡視的宮人。沈芙心本打算與她們擦肩而過,卻被身後的姬停一把拉住了手腕,輕輕扯了回來。
兩位宮人像是将要下值,不免也松懈了些,其中一位側過臉去,對另一位悄聲道:“這兩日,你可千萬注意着莫要去觸太子殿下的黴頭。”
“我曉得的,今日月乾宮的動靜鬧得可大了,”另一位提燈宮人道,“太子殿下是怎麽了?”
“還不是因為神祭的事。”
沈芙心聽得入神,竟然一時間忘記掙開姬停,任由她虛虛握着自己的手腕。
只見那位稍微年長的宮人更加壓低了聲音,垂着頭對另一位交好的宮人道:“太子殿下她提議将戰神像從神祭慶典中撤出來,惹得陛下不悅,畢竟這千八百年裏都不曾有神祭撤下過戰神像……多少是有些出格了。”
提及這樣敏感的話題,那兩位宮人不約而同地緘口瞬間,扯開了話題:“這還不算,今日傍晚四皇男從教習宮放出來,在宮道上哭了一路走去的太子殿,說是要求見太子殿下呢。”
這四皇男好厚的臉皮,沈芙心無言。如若自己是太子,他這樣三天兩頭地來煩,自己會在他第二次上門的時候就命人将他關起來,再敢動彈一下就用鐵棍子打死他。
“這……太子肯見他麽?”
“自然不肯了,所以說這兩天莫要惹怒了太子殿下,且後日又是陛下壽辰,你入宮不久,當值可千萬要小心啊。”
二人的聲音從沈芙心身前掠過,她兩位見四下無人,低聲讨論的話題也更私密了些:“哎,你知曉太子殿下宮中的李姐姐與三皇子殿下宮中的祝姐姐麽?她們倆昨日同我說,她們還有三年,就可以領清這些年的銀錢告請出宮去了。”
“她們出宮後也該成婚了吧,”二位宮人的聲音漸行漸遠,“兩位姐姐人都好,到時候捎份份子錢給她們。”
所有的故事都有結局。沈芙心垂眸望向凡人離去的背影。有人在這裏相識相愛攜手一生然後同歸黃土,那作為不老不死的神仙的自己,結局又該如何?
恰時風中飄雨,那縷縛在故藤仙人身上的靈力飄飄搖搖不知藏去了何處,竟一時難以分辨真切。沈芙心站在濡濕了的紅宮牆旁,忽覺頭頂一暗,擡頭望去,原來是把葉子變的綠傘。
姬停撐傘站在她身旁,輕聲道:“還找嗎?”
她們靠得很近,這次沈芙心沒有推開她。
“不找了,”沈芙心搖搖頭,“明日再說。”
她們緩緩走在宮道上,兩側的宮牆好像滔滔不絕的逆流的赤河,沈芙心每前進一步都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她默默走了一陣,忽然發覺這是頭一次有人肯為她撐傘。
二人就這樣一路無言走回了偏殿,雨越下越大,沈芙心看着謝傘的姬停,忽然道:“你記憶找回來後,會去何處?”
姬停有些意外。她看了眼站在黃色宮燈下的沈芙心,這樣暖的光讓她臉龐線條變得柔和,姬停本想像從前一樣随口玩笑,但在看見沈芙心盛滿光的雙眸後,她的心忽然軟了下來。
“回仙界,然後去做要做的事,”姬停抖落傘上水珠,望向沈芙心,“待事成後,還會有很長很長的寂寞的日子——所以我今後無聊時,可以來你家喝酒麽?”
沈芙心轉身回殿:“一千靈石一壺酒,給得起就來。”
姬停站在廊下輕輕笑了。這一夜過得煎熬漫長,沈芙心在榻上輾轉反側,卻遲遲聽不見姬停回房的動靜,在她快要睡着時,她聽見廊外有人和着雨聲吹簫的聲音。
不知為何,沈芙心直覺那是姬停。
她并未推窗去看,只是翻了個身,閉上眼睛,像生活在此處的尋常凡人一樣織着夢睡去。
*
次日雨仍在下,只是從詩意的淅瀝小雨演變成了電閃雷鳴,在這樣的雨勢中,鮮少會有人主動願意走出殿門。
明日便是汝文帝的壽辰,只是禦花園中好不容易折騰來的那些姚黃魏紫全都給打碎了,宮人們怕這些嬌貴玩意的根被雨水漚爛,早趁着雨勢還未那麽大時都移栽出來了,一溜兒擱置在殿外。
沈芙心看着坐在桌邊的姬停和慎沙,本以為能清閑一天,卻不想剛過巳時便又有人來。她翻着燕丹上神給的丹書,擡眸掃了一眼,來人不是将她們帶進來的三皇子楚懷令,也不是昨日傍晚來的二皇子楚懷莊。
她顯然比她的兩位妹妹看起來沉穩些,楚懷靖抖去衣上沾附的幾滴雨水,站姿如竹:“幾位仙人在此住得可還習慣?”
“尚可,”沈芙心放下書,“想必這位便是太子殿下了。”
楚懷靖對她們笑了笑。她似乎公務繁重,只開着殿門與沈芙心她們略談了幾句,問了些明日仙人施法時是否要幫着做些準備之類的小事,便在宮人們的服侍下再度踏雨離去。
慎沙不解:“她問的都是些小事,為何冒雨親自跑一趟?”
“為了替她的妹妹掌眼吧,”姬停看着她的衣擺消失在滂沱大雨裏,笑道,“怕我們将她妹妹騙跑了。”
匆匆而來又匆匆離去的楚懷靖并不知曉她們在自己身後的議論,她帶着一衆撐傘的侍衛從長長的宮道上路過,打算再去殿中勸母皇撤掉戰神的神像。昨日她已然去過一次,奈何楚懷靖其實并不精于言辭,難以說服母後,如今只能硬着頭皮再去試試。
她路過某處時,角落裏忽然傳來一聲殷切的“太子殿下”,楚懷靖回身,看見那人是貼身服侍三皇妹的宮人。
楚懷令站在檐下,面色淡淡。她原本打算去後宮中的藏珍閣找找那個塑像,卻被大雨攔住腳,一時間困在了此處,好巧不巧卻遇上了太子姐姐。
想 起昨日宮人的傳話,楚懷令微微擰過頭,淡聲道:“姐姐,好巧。”
她的冷淡沒堅持多久,便被楚懷靖脫下的蓑衣蓋住了。
楚懷靖将蓑衣給了楚懷令,又從侍衛處拿來一把好傘撐在二人頭上。楚懷令看着瞬間淋濕的太子姐姐,不得不跟着她的腳步走動。
二人并肩走過這條無數太陰的天家姐妹曾走過的宮道,直至快到楚懷令的寝殿,楚懷靖幾番掙紮,本想對妹妹說提議撤去戰神像的事,可話到嘴邊,卻不知覺地變成了另一句話——
“昨日楚添來找我了。”
楚懷令聽見這句話,無聲地從傘下看了一眼神色如常的皇姐。她知曉皇姐主張包容,仁治,可她最受不了的也是皇姐為顧全大局的包容。
越這樣她越想刺痛點她什麽,像孩提時候,自己緊緊擁抱姐姐的時候,抱得太緊,尖尖的指甲滲進姐姐的肉裏,越痛越不要分開。
“皇姐就只是想刻意告訴我這些事嗎?”楚懷令溫和道,“我知曉他找你,我不在意。”
楚懷靖頓了一瞬,道:“我沒有給他開門。”
楚懷令愣了愣,她望向楚懷靖。她這張與自己越來越不像的臉上浮現出無奈的神情,楚懷令不再出聲,收回刺痛她的尖指甲,她們越沉默時在彼此的瞳孔中越像,仿佛臨水照影。
楚懷靖将她送至宮門口後沒有再停留,走入開着傘花的雨水裏。只留下楚懷令與她手中那件仍帶着溫度的蓑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