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出身太陰的戰神不應當是男人
第31章 出身太陰的戰神不應當是男人。
宮內靜寂, 只剩窗外風搖樹動的枝葉嘩嘩聲。
楚懷莊似乎在想究竟從何處說起,她靜了一瞬,輕聲道:“太陰始于那條傳說被月神滴血賜福的河流,也一定會終于那條河流。不知從何時開始, 千百年前?或者更久之前, 變化已經開始了。”
她道:“月神的存在不知真僞, 但可使人受孕的河流是真的。”
故事就從這條貫穿了整個太陰的河流開始。
它的分支遍布整個太陰, 下至民間溪流,上至皇家宮廷,滔滔奔流數萬年不知疲倦,為太陰帶來數不清的女嬰。太陰沒有傳說中可窺天聽,羽化成仙的修士,但在某種意義上,世世代代飲盡太陰水,早已改變了身體體質的她們都是修士。
在太陰, 獨身且做好準備的女子飲三十日摻了自己指尖血的河水後可孕, 兩位相戀的女子亦可飲摻了雙方血滴的河水後受孕。飲水受孕後生的一定是女嬰,而與男人所生的嬰孩則有小幾率是男嬰。
或許真因受月神眷顧,世代都在本土紮根的人們無論高矮胖瘦, 體格都健康得出奇, 在懷孕生子的過程中不會有任何不适或痛楚, 因難産而死的人數從古至今為零。正因為如此,如今太陰國的帝王汝文帝直至臨産前一日仍在上朝——
“等等,”沈芙心打斷她的敘述, “既然喝了河水生下的都是女兒, 那男人是從哪來的?”
楚懷莊舀了一勺八寶飯,搖頭嘆息:“男人這東西跟蜚蠊似的, 當你發現家裏出現了一只,那家中暗處的每一個角落定然都被它們占領了。據說三萬年前也有人抗争過,但那個時代主張仁治,一連幾任皇帝都并未對他們趕盡殺絕,只說女子入太陰可落籍,如有男子外來,一概不許落籍,包括男胎也一律沒有戶籍,需務十年勞役方可附屬女戶之中。”
“這是最後的讓步,”楚懷莊道,“太陰皇權一直以來都掌握在女人手裏,但朝代更疊中,也偶有零星腦子不清醒的儲君,想為這些入侵太陰見不得光的蜚蠊謀人權……譬如我母皇的妹妹,當年的儲君紹禮王。她作為太陰未來的君主,與男人通婚,甚至想要改辟朝綱讓男人得以當官上朝——”
沈芙心道:“然後呢?”
她放下勺子,望向遠處朱紅色的宮牆,輕描淡寫道:“紹禮王的結局當然是死。”
當年就是在這裏,這處宮道上,紅得像丹砂一樣的宮牆旁,那位儲君的血濺了三尺。她的姐姐站在高處看着,這裏曾是她與妹妹手拉手走過的地方,放在宮牆邊的那塊石子還是她和妹妹一同拾來的,如今她走過去了,妹妹卻倒在那,再也沒能起來。
妹妹死了,姐姐被立為儲君,再到登基,成為太陰國的汝文帝。皇帝殺了與妹妹身邊相關的所有人,卻單獨留下了妹妹唯一的孩子。那是個男嬰,汝文帝給他起名楚添,她們不曾給他請過老師,只放在宮中養着,像豢養一只招手即來揮手即去的狗。
“楚添會死的,他快死了,”楚懷莊托腮道,“會死在太子正式立儲的那一天。所有人都知道,就只有他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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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紹禮王死在風頭正盛,頗得民心時,民間甚至風傳過一陣汝文帝濫殺手足的謠言。于是新任的帝王将這個男嬰留了下來,甚至收作四皇男,向天下展示帝王的仁義慈悲。楚添生活在四四方方的宮牆中,偶爾出去,也僅僅止步于京城。
只有當局者看不清,以為自己靠着讨好幾位皇姐,試圖如此便能保全一生平安富貴,可楚添卻不明白,他注定會在不久後死于一場精心準備的意外。
待皇家這場慈悲的戲唱罷後,他渾身的血會被抽幹,染成供儲君登上高臺時踩踏的那條紅地毯。
“是恨屋及烏的緣故麽?”沈芙心想起楚添那張與楚懷莊楚懷令兩姐妹都不相似的臉,“因為太恨犯錯的紹禮王,所以要用最慘烈的方式讓楚添死?”
“果然是仙人,不明白人間的愛恨,”楚懷莊搖頭,将投向紅宮牆的視線收了回來,“是因為太愛,所以無法釋懷。”
沈芙心确實不明白。沒有人教過她如何去愛,她卻在仙界的七百年中早早通曉了恨是什麽滋味。
姬停聽了半晌,見楚懷莊開始給自己斟茶喝,似乎是說完了。可這個故事并不完整,只能算是鋪墊,于是她道:“楚添想要活,汝文帝想要他死,你的兩位姐妹或許因各種政見不同而争鋒相對……那你呢,你想要什麽?”
楚懷莊慢聲道:“我想要一個關于太陰歷史的真相。”
她站起身,緩緩走到這處偏殿內供奉的神龛旁,擡頭仰望與月神并肩而立的戰神像:“史書記載,貫穿全國的太陰水自三萬年前開始少了兩條支流,也就是河水減流的那幾年間,開始有男人入侵太陰。從三萬年前至今,太陰河水逐漸減少,如今即便是汛期也再漲不到千年前的均衡水位,男人也越來越多——”
這位太陰的二皇子忽然伸手,将神龛上的持劍微笑的戰神像一把扯了下來。
随着一聲墜地聲,這尊神像在地上摔得粉碎。
殘破的笑臉濺在她們腳前,那是一半彎彎的眉眼。沒了下半張臉,沈芙心覺得他跟姬停越發相似了,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正因為太像,所以乍看的确有種陰森森的恐怖。
楚懷莊垂眸看他,又擡眸看了看沈芙心幾人,苦笑道:“我近來總是做夢。太醫她們都說我再這樣下去恐怕要得癔症……可我總是覺得,出身太陰的戰神不應當是男人,她應當是個女人。”
*
“你說楚懷令帶回來了幾個仙人?”
燃燒着檀香的書房中,有人停下了磨墨的動作,擡眸望向前來傳信的宮人。她放下袖子,坐回椅上,常年的高壓使這位年輕人的眉宇間已生出一股不自然的冷肅和疲憊。
太子楚懷靖揉了揉眉心,嘆了句胡鬧。宮人見她面色不佳,卻無奈還有話要禀報,只好窺着她臉色道:“殿下,四皇男那頭出事了。他如今正哭着嚷着要從教習宮出來,說要求見殿下您呢。”
“他又幹了什麽?”楚懷靖極隐晦地閃過一絲厭惡之色,卻還是道,“這次是大事還是小事?”
傳信宮人道:“四皇男他在三殿下帶回來的仙人們面前失儀,被三殿下打發去教習宮了。”
“關他半日再放出來,”楚懷靖道,“懷令也真是的,畢竟是手足骨肉,母皇生辰還有三日不到,若真将他打殘了也不好看。”
宮人得了她口谕後便躬身退下,回教習宮複楚添的信去了。
楚懷靖看着她關上書房的房門,托着額頭盯了會書上的字,那些字逐漸扭曲起來,在她眼裏變成楚懷令的臉。楚懷靖閉上眼睛,還是想不明白為什麽昔年跟在自己身後,被楚懷莊捉弄後會大喊長姐救我的懷令會變成如今這樣。
如今楚懷靖二十三歲,懷莊二十歲,而三姐妹中最小的懷令十八歲。她們的母皇,現今的汝文帝與太陰國中的許多任帝王一樣選擇了獨身生育,五十歲也不見老态,有關太子繼位的事恐怕也得再過十來年二十年再談——
懷令是想要太子之位嗎?
母皇自從當年手刃了紹禮王之後,眼睛裏便再見不得手足相殘的事情。
為此她早早定下太子。所幸懷莊是個不着調的閑散性子,與誰都能玩作一團,姐妹關系融洽。但懷令随着年歲增長,政見逐漸與自己偏離,也不再如昔年般來自己殿中喝茶玩耍……
楚懷靖頭疼。
她知曉懷令自小便厭惡楚添,少時她沒少哄着懷令,讓她畫滿一整頁紙處決他的方式。随着懷令年歲增長,她逐漸也學會了如何在楚添與百姓面前體面,可楚懷靖卻感知到妹妹對自己的疏離,比起溫文爾雅的楚懷令,她更想要當年在自己懷裏打滾說要殺了四皇男的小刺猬。
楚懷靖秉持的是中庸之道,如今的和平不易,她不願改動祖上各位先皇的條例朝綱。但楚懷令卻想将太陰所有的男人統統趕盡殺絕——
可這絕非易事,楚懷靖想起妹妹的眼神,愈發頭疼,連帶着看殿上神龛中的那位戰神也不順眼。他站得高看得遠,将楚懷靖這些年的郁火都攬在眼底,有時她甚至懷疑他唇邊慈悲的笑是一種嘲笑。
她不願再想,喚人進門,将神龛上的那尊戰神像給撤下來,放別的地方去,她要眼不見為淨。
宮人手捧着戰神的像,詫異道:“殿下,這該放到何處去呢?”
“随意,”楚懷靖揉着眉心,看也不看這尊叫做戒凡音的戰神,“放到我看不見的地方去。”
看着宮人轉身離去的背影,她又想起當年楚懷令趴在自己身旁的疑問。她說,姐姐,為什麽月神是女人,我們也是女人,但是戰神卻是個男人?
楚懷靖沒辦法回答她,時至如今仍然無言以對。
想到這裏,她忽然叫住了捧着神像的宮人:“今日懷令帶回來的仙人,是女是男?”
“禀殿下,三位皆是女子,是從外邦來的,”宮人低眉順眼,“殿下可是要召見她們?”
楚懷靖靜默了一瞬,忽然整個人像洩了氣般,認命地嘆息一聲。
“罷了,”她道,“不必拿着神像去擺了。你直接将他砸了,找個地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