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有什麽東西被偷走了
第29章 有什麽東西被偷走了。
在時間的洪流中, 許多改變并非一蹴而就的。同樣,冰封三尺并非一日之寒,一味地忍讓,吞咽痛苦反刍痛苦并不能給她們帶來改變, 只會讓她們的一生、她們的下一代情況變得更加糟糕。
一日過去, 又一日過去, 官府果真不曾來搜查鬧事男人的下落。
慎沙照常出攤, 前兩日男人的妻子緊緊摟着孩子從她攤子邊路過,眼神中盡是倉皇與不解。她聽見她向旁人故意地旁敲側擊打聽,自家男人去了何處,許久不曾歸家。
被問的那人神色困惑,說他三年前不是就丢下你母女二人跑了嗎,現在外頭世道亂,或許他不會回來了。
如此又過了兩日,女人摘下了面巾, 牽着孩子來到慎沙的豬肉攤前買肉。
她頰上和嘴邊的烏青未消, 看起來有些狼狽,神态卻與慎殺頭一次見到她時完全不同了。她要了些好肉,慎沙默不作聲地給她再搭了點豬心豬血一并放在她的草籃子裏。
女人摟着孩子, 忽然道:“多謝你。”
慎沙望向她, 視線交彙時她們倆都沒有說話, 眼神中卻是只有彼此能明白的心照不宣。
在最後的幾日裏,殺豬屠婦要走的消息傳遍了這一片的每戶人家。
男人們猜測她要與另一個男人跑了,或許私情敗露此處待不下去了, 許多女人則拎起草籃子去買她的豬肉, 在豬肉攤前站着不走,與她講很久很久的話。
慎沙在外擺攤, 沈芙心和姬停就坐在攤子後聽着。
她們買完豬肉後,有的勸慎沙嫁人,安安定定地過日子;有的謝她某年某日在路上攔住正欲對自己動手的丈夫;有的對她說,不想要再這樣忍氣吞聲地過日子了,還有的受慎沙啓發,也想推車來擺攤,在都是男人的菜市裏争一席之地。
最後一日,慎沙收拾好了細軟。
她将木推車跟這兩間瓦房托付給了那日賒豬下水的女人,在慎沙不在的日子裏,她和她的孩子們都能來此處住。救回來的小女孩和她的小姐妹們這些日子都有上山采菌子,計劃着明日就跟她們的娘親推車去菜市,在慎沙原本殺豬的地方賣菌子。
翌日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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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沙背着行囊,與沈芙心姬停離開了居住了數年的瓦房。當她們三人路過菜市時,慎沙不由駐足回望。
在菜市的末尾,果真多了一個賣菌菇的小攤。她們骨瘦如柴卻生機勃勃,不少提着籃子采買的女人去光顧,她們有些人還戴着面巾,而更年輕些的已經摘下了。
變化興許早已開始,只是一切都藏在繭中,并不曾被世人留意。慎沙日複一日看見的或許并不止那一雙雙溫馴膽怯的眼睛,在她們的面巾下,衣物下,一定還有人擁有反叛的心。
慎沙暗紅色的頭發在新一天的太陽下熠熠生輝,她低聲道:“跟着你們走,真的會讓我夢中的世界成真麽?”
“會的,這并不難,”姬停直視着她的眼睛,微笑道,“如今我們無非是重來一次罷了。”
慎沙攥緊了行囊的背帶,布料柔軟,可她眸中卻浮現出堅定,像是握住一把堅不可摧的劍。
她們三人轉過身,朝着太陽升起的方向,重新開始并肩而行。
*
數日之後。
沈芙心落座酒樓,身後還跟着将慎沙生拉硬拽進來的姬停。
她們腳程快,如今已然不在箬國。早在上個月裏,沈芙心的靈力感應又動了,這回她投生入畜牲道的爹離她們不近不遠,在一座名為太陰國的萬年古國之中。
太陰國有數萬年歷史,盡管改朝換代過無數次,但仍舊是這個人界位面首屈一指的大國。在傳說裏,太陰國是徹頭徹尾的女兒國。太陰月神的一滴血落在貫穿整個太陰國的水脈裏,飲水的女人們只要誠心許願,便能誕下女嬰。
時間過去太久,這樣的傳說真實性早已不可查。但不知為何,太陰這數萬年來出生的嬰孩果真多數為女。
或許正是因為與神淵源頗深的緣故,太陰國遍地神祠,舉國供奉神明,每家每戶香火不絕,繁榮且昌盛,與先前她們去過的箬國簡直有雲泥之別。
她們三人正置身太陰最繁華的京城,往來的商販行人多數皆為女子,此處的皇帝與太子也是女人。
慎沙過慣了簡樸日子,跟着沈芙心她們同行的這幾個月裏都有些不安。乍到太陰,她又眼睜睜看着沈芙心從芥子袋裏掏珍珠美玉出來當成銀子花,更是替她肉疼。
沈芙心看着慎沙吃了一整個月的清水配幹馍馍,吃得影響她心情,于是終于忍不了了。她晃了眼酒樓的菜單,對着等候的跑堂小二道:“把你們家能吃的東西全都給我來一份。”
小二有些為難,只因菜量大,一個人撐破肚子都吃不下這樣多。可當她轉身看見被拽上來的大個子女人後,頓時喜笑顏開,将擦桌的巾子往肩上一搭:“好勒,天字桌每樣式各來一份——貴客,要搭點酒水麽?”
沈芙心不要酒水,她要甜酪冰碗。上菜上得桌子堆不下,幾位跑堂小二便将旁邊兩張桌給她們拼在一塊上菜。
慎沙局促地坐在椅上,看着姬停将自己那份冰碗裏的圓子都勺給了沈芙心,一時間更不知曉視線該放在何處。見狀,沈芙心停箸催她:“吃啊。”
“……我們下次還是點兩三樣就夠了,”慎沙在她的逼視下,只好去勺小碗裏的冰酪,“銀子不好賺的。”
誰說銀子不好賺,沈芙心冷笑。她如今花的都是死人爹這些年來賣女賣男得來的錢,這些錢中有她一份厚重的結契聘禮,她花得心安理得。
“變賣的東西都是我從家中帶來的,”沈芙心道,“你們的吃喝都是幫我找爹的報酬,所以不必拘束。”
慎沙聽了稍感安心。她向來腳踏實地,勤勤懇懇,習慣了用勞動換報酬。但她心中還是有最後一絲顧慮:“但我還沒能幫上你忙——”
“誰說沒有,”沈芙心開始吃第三份冰碗,“剛見面時,你鋪子上挂着的那頭骟豬就是我爹。”
……慎沙還能說什麽,她埋頭吃飯。
沈芙心吃飽喝足後倚在窗邊,牽附在故藤仙人身上的靈力扯動,她順着感應遠眺,那條看不見的靈力絲線從她的指尖一路牽到了太陰皇宮。
這次故藤仙人竟然投生在了皇家。
她重新坐下,望見酒樓內供奉的數尊神像。
太陰崇尚傳說中給予她們力量的月神,但就在月神像旁,沈芙心竟然又看見了那個叫做戒凡音的男戰神。
他站在一衆女神間顯得有些突兀,卻與月神一樣享盡最繁盛的香火,這畫面實在怪異,沈芙心不由叫住方才上菜的小二:“為什麽那尊神像和月神并肩放在最高的位置?”
小二啊了一聲,循着沈芙心手指的方向望去,了然地笑了:“貴客定然是從外國來的,不知曉太陰的民俗傳說——
“戰神大人乃是我們太陰國出身,從凡人飛升作真神的。”
姬停放下碗,心中不由浮現那日在仙界探聽到的情報。那兩位仙說戒凡音是神界菩提子化身,如今太陰國凡人又說戒凡音乃是凡人飛升……
究竟誰是對的?
沈芙心直覺其中有問題,見慎沙已将最後一盤菜掃清,便起身結賬,與她們一同往京城主道走去。
在太陰的商鋪內,她們供奉的神像遠比箬國多出數倍,沈芙心見過的不曾見過的都有。最多的還是月神像和戰神像,偶有幾尊燕丹上神的,其餘的花神像星君像也多有香火供奉——
一條路逛下來,沈芙心和姬停不約而同地對望了一眼,心照不宣地産生了同一個困惑。
就連式微的燕丹上神都有零星供奉,可一路走來,從箬國到太陰,她們竟然一次也沒有見過聞人懿的像。
*
她們三人站在路邊,聽車馬滾滾踏過的聲音,各自懷揣着無法消解的困惑。
或許是即将舉辦什麽盛大的節日,太陰京城随處可見堆簇的香花,就連最偏僻的小巷也有老妪挎着花籃四處走動賣便宜花環。姬停置身這樣熱烈的氣氛中,卻覺渾身泛上冷意。
有什麽東西被偷走了。
她的血,她的肉和骨頭被拆解四散,過往被抹得一幹二淨,拆分成塊,安在旁人的身上。世上根本沒有叫做姬停的人存在過,當所有屬于她的記憶散去,她才是真真正正地死了。
沈芙心則在想有關聞人懿的事。分明位在十二花神,看起來還比燕丹上神能打太多,為什 麽人間會沒有她的像呢?
她猶自思索着,另外或許還得沉夜摸進宮中去找故藤仙人……
正當此時,遠處一輛蒙着輕紗的香車正往此處駛過。沈芙心直覺其中坐着的人身份尊貴,擡眸望去,果然聽見周遭響起一片議論聲。
“據說三皇子殿下要在凡間廣招能人修士入宮,為陛下三日後的生辰做慶賀……”
她的耳朵頓時豎了起來。
“先前招進去的那些好像都是些騙子,”退至沈芙心身旁的女人對同伴低聲道,“全給趕出來了。”
眼見那輛華貴的香車越駛越近,沈芙心随手掐了一根隔壁女人籃子裏的菜葉子。
她彈指一揮,那片菜葉頓時化作一只晶瑩剔透的青鳥。在衆人的驚呼聲中,沈芙心翻身騎在青色神鳥之上,手執蓮花衣袂飄飄,在半空盤旋半圈,神鳥降落,攔在三皇子的車隊前。
紗簾撩起,露出一張溫雅的臉。
三皇子看了眼沈芙心,她輕輕扭了扭玉扳指,對車內與自己同座的皇男微笑道:“真不巧啊老四,這樣的谪仙人物,還真的被我找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