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放生到我的鼎裏煉化麽?
第20章 放生到我的鼎裏煉化麽?
……方才那個仙使走時,她身上似乎有股酸甜的梅糖香氣。
喻湛虛扶着傷處往自己那間青室行去,紛雜的念頭如同煙花般迸發出來。是随身帶了梅饴糖麽?特意帶給沈芙心獻殷勤的?
她忍痛推開青室房門,跨過門檻,鞋底落地時卻踩在澄金色的黃金臺上——
是無量法臺。
趙覽螢端坐臺上,正提筆專心致志地寫着什麽。見喻湛虛已至,她并未擡眸去看,只是将手旁一紙信紙随手揮了出去。
那張裹挾着靈力的信紙飄至喻湛虛身前,她伸手輕輕捏住了它。
“軒轅臺主來信,同我說你心境混亂,”趙覽螢平靜地望向衣衫帶血的喻湛虛,眸中沒有任何可稱之為情感的東西,“你的境界亦遲遲難以精進。她囑托我多照顧你,如若你有任何困惑,盡可在此向我言說。”
喻湛虛看了兩眼信。軒轅臺主于她而言是亦師亦母的存在,有了對比,此時再看趙覽螢,愈發覺得她行事古怪不近人情。
她将臺主親筆信小心地揣進胸口,随即也冷下了臉:“我确有一事想向虹京仙子讨教。”
趙覽螢道:“請說。”
喻湛虛深吸一口氣,望向趙覽螢。她依舊端坐法臺之上,冷冽高潔如臘月白梅,讓人只敢遠觀不敢攀折——
既然不食人間煙火,為何要自甘堕下枝頭染上凡塵?
喻湛虛直視着她的眼眸,一字一句道:“為什麽要與沈芙心結契?”
趙覽螢放下筆,冷聲道:“放肆。”
她話音剛落,方才還平靜環游在二人頭頂的陰陽雙魚頓時纏繞虬結,随後散作數尾,以星辰齊墜之勢朝喻湛虛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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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方才與姬停交手受了傷,此時只能勉力迎上。魚群将她包圍在正中,喻湛虛的衣衫被祂們的鳍扇動得獵獵飄飛起來,她從魚群的縫隙間去辨別趙覽螢方位,卻見她全然沒将自己當回事,自顧自地沾墨繼續寫字。
喻湛虛劍意如虹,一劍将魚群斬散,那股被輕視的怒意又升了上來。
趙覽螢無視了她的憤怒,卻也不再驅使魚群。她擱下筆,将剛寫成的一份請柬揚手扔在喻湛虛面前,語氣平淡:“六月初五,記得來赴宴。”
喻湛虛看着閃着雲母微光的紅紙,劍尖都不可遏制地顫抖起來。她怒極反笑,扯了扯嘴角:“仙子,你明白什麽是愛嗎?”
趙覽螢神情似乎閃過一絲困惑,她緩慢地眨了眨眼。
頃刻間,魚群重新游動起來。在魚身游過臺下那人的瞬間,方才還站在此處的喻湛虛已然消失,被重新傳送回了山巅青室。
四下終于無人。趙覽螢執筆的手腕僵在原處,一滴墨墜下,染黑了紅紙。
她凝視着那滴不斷暈開,愈來愈大的墨漬,輕聲對自己道:“我會去學。”
終有一日這些都會弄明白的。愛是什麽,殺欲是什麽,還有混沌散在腦中的各色連自己也看不透想不通的念頭……趙覽螢重新擱筆,靠在冰冷的椅子上。
在雙魚交錯的瞬間,她的雙眸黯淡下去,動作僵硬,仿佛沒有靈魂的木偶。
水天一色,萬籁俱寂,只剩魚群吐泡泡的輕微破裂聲。無數魚鳍漂浮着撩過木偶的衣袖,露出小臂上一道道猙獰可怖的舊疤痕。
*
沈芙心打開房門時,天色正值黃昏。
姬停抱着萬年大王八走在她身後,二人揣着一箱子從家中薅來的贓物,快速從青室溜了下去,一路無聲來到了山下。
姬停故技重施,帶着沈芙心穿過結界,一溜煙蹿出了青帝靈山的範圍。
她們對視一眼,直奔仙市。
直到将懷裏躍躍欲試想再度咬人的王八扔在地上,姬停才松了口氣,哀怨地望向沈芙心:“非得今日來仙市銷贓麽?”
聞言她心想,得知姬停有悄悄穿過結界的能力,自然是不用白不用,越早用越好了。
沈芙心将試圖逃跑的王八一腳踢回原位,席地坐下。她溫聲道:“再吵就将你扔鼎裏煉了。”
說罷,她将芥子袋中的東西全都嘩啦啦倒在面前。一旁擺攤的仙人皆是将售賣的東西精致地挂着,只沈芙心與姬停這處的貨物雜亂無章,頗有幾分大甩賣的感覺。
很快有人來詢價,沈芙心急着将這些東西脫手,價格比市價更偏低些,很快滿攤子的東西便賣得七七八八,以至于到最後剩下的只有那只萬年王八。
姬停與它面面相觑,再看看無情數錢的沈芙心,心中升起幾分微妙的同病相憐——
于是她道:“不如将它放生了吧。”
沈芙心垂眸掃了一眼,笑了笑:“放生到我的鼎裏煉化麽?”
聽見這話,王八立刻四腳并用,飛快地從攤子上爬到了路中間。姬停活了這麽多年,硬是沒見過爬得這麽快的王八。二人看着它攔住路人,飛快将自己翻了個面,露出肚皮,拼命旋轉起來。
姬停了悟,對着被它攔住的路人懇切道:“這麽有緣分,不如你同它結個善緣?”
片刻後,沈芙心點了點手裏用王八犧牲自我換來的一千靈石,心滿意足地站起身,朝着劍鋪走去:“有錢買煉丹材料了。”
姬停還能說什麽,她此生就沒見過這麽窮的丹仙。
……雖然現在好像是自己更窮一點。她抖了抖空空的衣袋,認命地跟上沈芙心:“今日要買些什麽?”
沈芙心兜裏有錢,說話更硬氣。她掃了眼琳琅滿目的劍,長的短的輕的重的,指尖劃了一圈,将一大片都包圓了——
“我要那把重劍。”
售劍的仙人見她的靈石袋子鼓鼓囊囊,有些不死心:“只要一把?”
沈芙心點頭:“一把足夠了。”
她沿路買了些什麽靈草仙石,貴精不貴多,靈石袋子很快又癟下去一些。直到天色将暗,沈芙心方才收手,将買來的東西一股腦全扔進芥子袋裏去,領着姬停重新回了青帝靈山。
姬停看出她今夜想要煉丹,便随口問道:“你那個燕丹師尊不是說過,如有丹術上的困惑,可以随時聯絡她麽?”
沈芙心的确是想聯系燕丹的。她穿過結界來到劍臺,站在那兩只巨鼎之下,奈何上神給的傳音通訊竟然無論如何都連不通。
燕丹不像是會放人鴿子的性格,于是她心頭頓時升起些不妙的預感:“燕丹上神此時該不會有麻煩吧?”
“我看不會,”姬停靠坐在鼎邊,打了個哈欠,“如若真有麻煩,聞人懿會去幫她的。”
沈芙心随手點燃丹火,聞言有些不解:“水仙花神與燕丹上神不是死敵麽?”
姬停輕輕阖上了雙眼,笑了一聲:“誰知道她們呢……或許是愛難分恨也難分的情人也說不一定。”
*
與此同時,神界。
傳訊金葉在散落滿地的傳訊材料中閃爍了很久,燕丹卻已經無暇顧及了。她緩緩從椅上站起身,神色複雜地望向正往此處來的人,輕聲道:“是你。”
聞人懿道:“是我。”
她長裙拖曳,右手提着一只小小的酒壺,不顧仙童們的阻攔,就這樣緩步走進了丹殿。兩扇巨大的門在聞人懿身後阖上,她行至燕丹身前,将酒壺随手放在她椅旁的小桌上。
聞人懿自顧自給她們各斟了一杯酒,仰脖一飲而盡,給燕丹看她空了的樽底:“我是來慶賀你新收了個好學生的。”
燕丹不肯喝她的酒,聞人懿舉起她那只酒樽,湊近她唇邊:“賞臉喝了吧。”
燕丹來不及說不。
冰冷的手掐住她的臉頰,将同樣冰冷的酒液往裏灌。燕丹掙紮着推開她,奈何如今神力微弱,根本壓制不過聞人懿。二人糾纏間她不慎撞倒了身旁的小丹爐,靈火瞬間舐過丹殿,将她們置身火海之中。
酒樽落地,那些剩下的酒潑在地上,火燒得更旺。
燕丹聽見殿外仙童們捶門的聲音,擦了把臉。奈何聞人懿不想她如常般冷靜,更想看她求饒或失态,承認自己的過錯。熊熊燃燒的火中,她掐着無力反抗的燕丹,眸中無喜無悲,只有冷淡與審視:“燕丹,你是不是瞞着我什麽事?”
燕丹攥緊聞人懿的手臂,急切地呼吸起來。她手中靈火燒在聞人懿臂上,可後者卻仿佛毫無所覺般盯着她,聲音平平:“不要瞞着我。”
她艱難道:“我不能說……”
聞人懿冷漠地打量着她,絲毫不顧靈火已燒透自己的皮膚:“那你告訴我吾真的事。”
聽見這個名字,燕丹神色一晃。她像是更加堅定了什麽,開始掙紮:“都已經過去了……聞人懿,這些不是你應該管的!”
聞人懿手下用力,看燕丹被壓制在火中。這樣做燒不死她,只能讓她更憔悴更虛弱,更不願參與進神界的各種争鬥中來……她凝視着燕丹蒼白的臉,那些靈火将她白色的長發映得發紅,瞳仁也更紅,像是終于煥發出幾分應有的生機。
她的手驟然一松。
“好。你們全都不肯說,”聞人懿從燕丹身上站起身,擡手洞開丹殿大門,徑直走了出去,“那我自己去找。”
燕丹滿眼淚水,咳嗽着坐起身,去看聞人懿已經消失的背影。仙童們将她扶到椅上,燕丹擺擺手,示意自己無事,不必去告狀找聞人懿的麻煩。
她收拾完殘局,望向鼎身中一支小小的,快要燃燒殆盡的蠟燭——
自己的時間似乎已然不多了。
*
聞人懿拖着半截燒化了的袖子走出丹殿,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往何處去。
她漫無目的地行了一段,忽然瞥見有道眼熟的身影正向自己這邊而來。聞人懿掃了一眼,原來是那個叫戒凡音的戰神。
不知為何,聞人懿對這位神仙一直有種隐隐的忌憚感。兩位上神朝不同方向交錯而過,戒凡音身穿黑色戰甲,眉眼肅殺,只淡淡地沖聞人懿這邊點了點頭,算是招呼。
聞人懿站住身,看着戒凡音即将離開的背影,忽然叫住了他:“戰神是從何處辦公回來?”
戒凡音沒有回頭。
他背對着聞人懿,聲音漸行漸遠,說出了那四個讓聞人懿瞬間蹙起眉的字——
“接天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