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所以自己究竟算是什麽東西?
第21章 所以自己究竟算是什麽東西?
聞人懿站在被雲霭籠罩的座座亭臺水榭旁,垂眸望向身側悄然開滿的片片水仙花。
霎時水天共色,置身之處只剩她與花的倒影。水仙羸弱,随風倚在聞人懿的腳腕沒骨頭似地飄搖。
水仙原是聞人懿司掌的本命花,但她卻對這樣纖細伶仃的東西生不出半分好感——
她拖着衣袖下那半截燒得焦黑的小臂,無情地踩過滿地瑤草奇花,徑直往戒凡音方才說的接天蓮池方向去了。
接天蓮池乃是最接近神界九重天的地方,據稱是三界靈氣最純淨充沛之地,池內終年開滿大大小小異色蓮花,皆是天地之靈的化身。但要說最神盡皆知的還是那朵……
想到這裏,聞人懿蹙起眉。
聞人懿行至接天蓮池邊緣,便見竟有數百神兵神将把守在此。她視若無睹,想要進去,兩柄閃着寒光的長劍霎時便橫在聞人懿身前。
水仙花神握緊拳頭,掌中卻只有盈盈催發的花蔓,沒有鋒銳的劍。
“在下無意冒犯花神大人,”持劍朝這邊走來的一位神将朝着聞人懿行了一禮,語氣硬得像青磚,“但如今蓮池戒嚴,無關人等不得入內。”
聞人懿的指尖掐碎了掌中水仙,怒極反笑:“為什麽方才戒凡音能進來?”
神将的身子躬得再低了些:“花神大人莫要為難我等。”
聞人懿盯着朝向自己的劍尖,心中一時萬千不甘萬千不願流轉過去。但此時在這裏與她們沖突并不聰明,她咽下這口氣,轉身便走。
她走開很遠,卻分出神力留心身後的動靜。果然,方才對她拔劍相向的神兵收了劍,二人歸回隊伍。其中一位嘆息一聲,小聲道:“這樣做會不會得罪水仙花神?”
“寧願将十二花神一齊得罪了,蓮母也不能出閃失,”另一位壓低聲音小聲罵她,“腦袋不想要了?”
“可是蓮母狀況每況愈下,恐怕堅持不了幾萬年了……”開頭說話的那位有些憂懼,“待到她身死道消那日,我們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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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聞人懿似乎預感到了什麽,駐足回首。方才的位置已沒了那兩位神兵的蹤影,只一條淡紅色印記一路拖曳着往蓮池內去,像蛞蝓爬過的水痕。
她忽然有些惡心反胃。
于是就這樣一路漫無目的地游蕩。神界華美而空,像華而不實的紗幔和水晶琉璃拼湊出的天上宮闕,淩駕于三界萬物之上。在她們腳下的一切都可以被犧牲,成為供給上神們的營養……
聞人懿扶着巨大的羊脂白玉柱,想起被拽至蓮池的方才還是活生生熱乎乎的兩個人,忍不住幹嘔。
可她是上神,胃裏空空,什麽也吐不出來。
淚眼朦胧間聞人懿擡起眼睛,發覺自己不知何時又走來了斬天臺。
這裏依舊蕭瑟冰冷,平日無人會來。她倚着白玉柱子坐下,看臺下的雲海卷成各種各樣好看的形狀。三萬年前的事情她不但沒有淡忘,反而怪異地歷歷在目。聞人懿甚至記得那個叫慎殺的被處決的戰神——
那時慎殺掙紮着瞪向自己。她還記得慎殺有一頭怪異的深紅長發,那雙永遠在燃燒永遠在憤怒的眼睛卻是琉璃黃色,像一頭不受控制的野獸,在看見吾真的屍身時她發出如獅子般的怒吼。
那樣憤怒的眼神,聞人懿此生從未見過。
自己分明與她不熟,為何她望向自己的神情卻如此猙獰憤怒?
聞人懿坐在柱下,靜靜回想了片刻慎殺的眼神,忽然一怔。
……她的恨意并非對着自己,更像是透過自己,看着某個人。聞人懿渾身發冷,慎殺究竟在怒視着誰?究竟在恨誰?
她忽然覺得,自己對三萬年前發生的事似乎一無所知。
*
沈芙心将葉子收回貼身衣袋裏:“燕丹上神那裏連不通。”
姬停靠着另一只鼎沒有回話,沈芙心瞥她一眼,才發現她已經睡了……姬停似乎對休憩的環境很不挑剔。
她不再管她,從芥子袋中拿出今日采買的材料,用靈火淬化。不知為何,從昨日開始,自己的靈火顏色似乎變得稍稍深了些,本來今日想向燕丹上神請教,但通訊卻沒有連通。
不過自己與燕丹上神煉丹的路數并非一脈,看來今後多數情況還得靠自己摸索。
沈芙心按照書中所言,将蘊成雷紫色圓球的那團東西投入鼎中。今日她要煉的是雷丹,據說服過此丹,可短暫使用雷霆之力三日……想到這裏,沈芙心将芥子袋中那柄重劍拔出來,一同扔進了丹鼎。
她控制着靈火灼燒的力度,這一爐丹不同于從前的,沈芙心操控靈火時總有種沉沉拖着她的感覺,遠不如之前煉過的那幾爐得心應手。
心念變化間,只聽丹鼎中悶悶一聲沉響,雷丹似乎是在鼎裏邊炸開了。
……這炸的不是丹,是她沈芙心白花花的靈石啊!
她感覺自己從未如此心痛過,想着或許鼎內還能留下些許堪用的殘渣,于是用劍伸進鼎內攪了幾下。那些黑色的塵埃紛紛揚揚飛起來,擋住她的視線,可手中劍的觸感卻告訴沈芙心,這只鼎裏邊有個硬邦邦的小圓球。
她收回劍的瞬間,聽見鼎中砰砰的撞擊聲,微微吃了一驚。這枚廢丹沿着厚重的鼎緣一路橫沖直撞飛了出來,紫黑色的表面隐約閃過微微電光。
沈芙心抿緊唇,感覺這東西不太妙,搞不好是真能吃死人……
她尚在猶豫,那枚燒毀的廢丹已然直沖她而來。
沈芙心一劍将其拍散,劍身與廢丹相撞時竟然發出铮然巨響,她心道不妙,便見這顆紫黑色丹藥繞着她飛了一圈,随後直擊丹田!
不知何時睜開眼的姬停彈指一揮,那丹被她彈得倒飛撞在鼎上,随後以一種勢不可擋的速度再度朝着沈芙心撞過來——
姬停詫異地停住手,于是沈芙心被它撞得後退一步,當即便覺痛得天昏地暗,一時支撐不住,扶着鼎身坐了下來。
她的丹田處如同有火在燒,在沈芙心動作的瞬間又帶起一陣如雷電霹靂般的痙攣。姬停立刻上前将她扶住,沈芙心此刻也無暇計較二人靠在一塊的動作了,咬牙對姬停道:“幫我戳出來。”
姬停将手放在沈芙心的腹部,感應見那枚丹仍在不安地攢動,于是對沈芙心道:“沒辦法,你試着将它煉化了吧。”
沈芙心聽見這句話,分心了一瞬,随即痛得蹙起眉,怒不可遏:“我把它煉化?你當我是只鼎麽?”
她話音剛落,忽然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了什麽。
丹藥,丹鼎,所謂的爐鼎體質……
沈芙心不再說話,随手将蘊出的靈火一同拍向丹田。
自己的身軀遠比沒用過幾次的丹鼎來得更加熟悉。沈芙心感應到自己的丹田竟然真的如同有火灼燒般燙了起來,無數困惑都跟随着靈火一同被點燃。
自己真的是仙界中所知曉的那種爐鼎體質麽?
所謂爐鼎體質,容貌昳麗驚人,身體柔軟敏銳,通常無擅用的術法……沈芙心不用鏡子照也知曉自己幾斤幾兩。
仙界都是些什麽仙,沒幾個歪瓜裂棗,貌美者更如過江之鲫。無論女男,美人跟沙子似地數都數不清。在這樣優越的環境裏,沈芙心只能稱得上中規中矩,幹淨清爽,美得泯然衆人矣,壓根算不上什麽驚人的豔麗雲雲。
她固然身體感知敏銳,但也稱不上所謂柔軟……沈芙心對自己很有信心,覺得自己鋼筋鐵骨倒不至于,但也不能是一推就倒那一挂的。
還有無擅用的術法。她沈芙心如今可是堂堂丹仙,那麽多人無法煉丹,只她可以,這還不算是天賦異禀麽?
在烈火灼燒的這一瞬間裏,沈芙心驟然想通了許多。她忍受着體內劇烈的灼痛,發覺方才那枚不馴的廢丹在她的控制下竟然變得乖順了許多,變得像正常丹藥一樣軟了下來——
沈芙心扶着丹鼎,內心複雜。
……所以自己究竟算是什麽東西?難不成自己的娘親真是一口大鼎,然後大鼎生出來一只小鼎?
姬停見她神色緩和下來,不免也暗暗松了口氣。
方才沈芙心的模樣太過駭人,天下就沒有被丹給噎死的丹仙,如若真被一枚廢丹噎得暈死在此處,恐怕沈芙心意識回籠會氣得哐哐撞牆。
姬停本想幫她将丹強行催出,但這實在是太損傷沈芙心的修為與身體。更何況,似乎這些她親手煉出來的丹藥都對沈芙心本人很感興趣……
她幫沈芙心拍了拍背,安撫道:“這不就好了嗎?你将這廢丹的殘渣在體內吸收掉就成了。”
沈芙心捂着小腹,任由她拍了幾下,忽然道:“你走遠點,我好想吐。”
姬停手一僵,默默地自覺走開去。
沈芙心的頭又疼了起來,這次她覺得不光頭疼小腹疼,簡直渾身都疼,有種靈力氣血被硬生生抽走的錯覺。頭暈目眩中,她并沒有如自己方才所說般吐出來,甚至已經感知不到體內廢丹的殘渣和逐漸熄滅的靈火——
一枚正紫色的丹藥忽然從她丹田處脫了出來,掉在地上。
夜色下,它除卻本身的紫色,竟然閃着奇異的盈盈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