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魚氣泡

第13章 （13）

國境線   （13）

寫給我的愛人阿爾謝尼:

阿爾謝尼現在已經是2025年了，你在那邊還好嗎？

你走後某一天我搜了淺紫色風鈴花的花語，悲傷的愛。

還挺契合我們，悲傷的愛。原來你送花和我一樣都是寫實派。

芍藥又名将離。它不僅是愛情之花，也是離別之花。

是結情也是離別。

本想在上封信的結尾寫:

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頭。

氣氛過于美好，我舍不得寫，舍不得驚擾我們之間美好的回憶。

眼淚暈開筆墨，阿爾謝尼對不起，寫給你的信有了瑕疵。氣氛已然如此，我将整首詩寫下來，告訴你，我的心。

楊柳絲絲弄輕柔，煙縷織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而今往事難重省，歸夢繞秦樓。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頭。

聽到你死訊的那一刻我不能接受，也沒有接受。我接受不了，你只是回去和你的父母團聚，怎麽會和我們天人永隔才幾天而已，讓我怎麽接受你不在人世的事實。

我們之間有五小時時差。

除夕晚上我和爸爸媽媽在家吃年夜飯，席間還談到你。明年除夕你和你的爸爸媽媽，我和我的爸爸媽媽，我們一家六口一起在家吃年夜飯。

八點，你的母親給我打電話，她在哭，聲音哽咽，說的話我沒聽懂，但我知道是出事了。不然她不會哭，不會哭的這麽傷心。

爸爸年輕時去俄羅斯留過學，學過俄語。我把手機給爸爸，告訴他是你母親打來的電話。開了免提，即使聽不懂也想第一時間知道你母親的表達。

我不知道爸爸說了什麽，你的母親聽到爸爸說俄語後，哭的更厲害了。找到了傾訴的窗口，說了一段很長的話。

爸爸的表情開始變化，逐漸變成驚訝，不敢相信。他不相信般後退幾步，眼神悲切的看着我。我知道，你出事了。

爸爸挂斷電話，一把抱住我，輕拍我的背，像孩童時期一樣哄我。

看來這件事很大，是我短時間內不能接受的事。

“遠随，你要冷靜，好好聽我說。”

“怎麽了松清，是不是阿爾謝尼出事了。”

“阿爾謝尼他走了，車禍，就剛剛，當場死亡。”

走了當場死亡什麽是當初死亡我的大腦一片空白，轉不過來。什麽是死亡死亡是什麽

這些我都不懂，不能理解所蘊含的意義。死亡代表什麽。

很長一段時間，我安靜的被爸爸抱在懷裏，很冷靜，不理解‘阿爾謝尼他走了，車禍，就剛剛，當場死亡。’這句話給我帶來的是什麽。

突然間，我醒悟過來，想要掙脫爸爸的懷抱，放聲大哭，“不可能，爸爸，你說謊，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阿爾謝尼他不會離開我的。他不會的，你們是不是在騙我，告訴我啊，爸爸，我不接受，我不能接受。”

我沒有掙脫出爸爸的懷抱，他很用力抱住我，給我溫暖。媽媽也抱住我，我們一家人緊緊抱在一起，我的爸爸媽媽在用他們的方式陪伴我，安慰我。

媽媽輕拍我的肩膀，“沒事的遠随，爸爸媽媽和你一起面對，我們一起去俄羅斯好嗎？我們現在去收拾行李，買最早一班的機票。”

謝清引女士用手心輕輕抹去我眼角的眼淚，聲音哽咽。她眼裏的淚水不停湧出，像斷了線的珍珠，父親也紅了眼睛。

阿爾謝尼的離去對我們來說是一個很大的打擊，大家都不願接受，又只能接受這個事實，默默流淚。

在客廳還不覺得什麽，當我踏入我們房間的那一刻起，我的眼淚止不住的流。一切是那麽熟悉，一起生活的痕跡那麽多，那麽明顯。

做不到的，做不到刻意忽視。我靠坐在門後無聲哭泣，默默看着房內物品，想象着你的存在。想象你的一颦一笑，想象你會抱起我，溫柔把我放在床上。讓我不要坐在地上，很涼。

你溫柔的聲音，熱烈的愛意，溫暖的懷抱手心，還有你臉上的眼鏡。

再也沒有了，聽不到摸不着，再也看不見了。

我永遠失去了這一切，失去了你給我的一切。

爸爸進來幫我收拾行李，看到我坐在地上，本想說我的，他忍住了。他深嘆一口氣，擦去我臉上的眼淚，眼裏是化不開的痛苦。他代替你，溫柔拉起我，帶我去客廳，坐在媽媽身邊。

我的眼淚一直有。擦了又流，流了又擦。我沉浸在我的痛苦之中，忘了媽媽和爸爸，媽媽爸爸也很痛苦。

他們很愛你，因為我，愛屋及烏愛你。

我告訴媽媽爸爸我談戀愛了，告知他們你的存在，帶你去見他們。他們很高興，很滿意你，很關心你也很喜歡你。對你很好，知道你的口味家裏每次吃飯都很少放辣椒，學做俄餐。我有的東西你也會有一份，不會偏袒我，不會輕視你。

每次我們吵架，我都會回家住。每次都是我的錯，不會因為我是他們的兒子就不說我。他們經常批評我，說我作，說都是他們把我寵壞了。

去父母家手是空的，回自己家時兩個人手裏都是滿的。

回家的路上你說我媽媽爸爸很愛我。

我一臉驕傲，“那當然啦！不過是因為爸爸愛媽媽，連帶着愛我，因為我是媽媽生的，是他們愛情的結晶。”

“我爸爸不是景德鎮人。他是四川成都人，他們在景德鎮相遇，爸爸對媽媽一見鐘情。為了能争得我外公外婆的同意，爸爸他放棄在成都的一切，在景德鎮生活工作。我随媽媽姓，名字是為了紀念他們的愛情。多遠都與你相随，常伴你左右。”

“我們就是他們愛情的延續。”

“對，阿爾謝尼我們就是我父母愛情的延續，所以你要常伴我左右。”

“你也要。”

到烏蘭烏德已經是二月十一號晚上十點半。你父母來接的我們，只是這一次我們都沒了當初的喜悅。每個人臉上都是悲傷，眼睛紅腫。

你媽媽的懷抱很溫暖，她抱住我，撫摸我的頭。她在哭，她的肩膀在顫抖。

爸爸開車，你父親指路。沒想到和父母來你家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兩天的時間，跨越千裏。我終于見到你。

母親看到你的瞬間眼淚落下，父親捂住母親的眼睛，輕聲安慰她。

就剩我一個人，我的父母和你的父母出去了。留我與你在屋內。這下我可以好好和你說話了，可以肆無忌憚的說出我心中所想。

我跪在你右邊。

手在你臉上摸索。沒有啊，你的臉沒有以往的溫度，臉色暗沉。沒有我一貫喜歡的笑容。

你那流露愛意的眼睛，沒有愛意流露，雙眼緊閉。

你額頭上有一個很大的口子，血跡已經被擦去。可周圍的皮膚，極其突出，不自然，不完美，與你不符。

額頭、眉毛、眼睛、鼻子、嘴唇、下巴。我緩慢摸過，記住給我的感覺。記住沒有溫度的感覺，記住你留給我最後的感覺。

我向你靠近，我的吻落在你唇上。不溫暖，柔軟卻一片冰涼。唇齒相碰，你沒有伸舌頭，沒有掠奪我嘴裏的空氣，沒有咬我的上唇，沒有加深這個吻。

你的呼吸沒有落在我頸間，我的頸間沒有熱意，沒有你呼吸的熱意。

這個吻不溫柔、缱绻、不夠橫沖直撞，沒有你給我的愛意。你沒有加深這個吻，我接吻技術沒你好，給不了你想要的體驗。對不起了，阿爾謝尼。

嘴唇、鼻子、眼睛、眉毛，最後是額頭。我一處處輕輕吻過，最後停留在額頭。我們額頭相貼，我也雙眼緊閉。

從見到你起，我就沒有哭。我不想給你留下一下不好的印象。我是你的小太陽，一直哭的話就不是太陽了。

我們有一次談到過生死。

“謝謝我希望你能笑着面對我的死亡離去，不要哭。”

“為什麽”我聽你說這種話很生氣，語氣很不好很沖。你微微一笑，勾住我的腰，将我攬入你懷裏。

你捏住我的臉，我拍掉你的手沒讓你繼續捏。

“別捏我的臉，我最讨厭別人捏我的臉了!”

你的臉埋在我肩上，緊緊抱住我，呼吸間的熱意讓我脖子有點癢，像細微電流在流動。

你耐心安撫我的小脾氣，“謝謝生死有命，有生就有死，人不可能不會死的。每個人人生旅行年限不一樣，有人長有人短。”

我的手緊緊抓住你心口處的衣服，不想聽你說話。

“死亡是旅行結束，前往下一個地點的必要途徑。我要是走在你前面，不要為我傷心，為我開心，祝我下一場旅行快樂。”

你的手心是那麽溫暖，那麽柔軟，你吻去我的淚水。

你緊握我的手，“謝謝要是我真的走在你前面，你不要為我傷心難過掉眼淚，忘了我，去過新的生活。我最大的快樂就是你開心每一天，即使不是我帶來的快樂，我也希望你快樂。”

“好嗎謝謝你可以答應我嗎？”

我握緊你的手，眼淚決堤而下。這句遲來的答應你聽不到了。

“我答應你，你醒來好不好。阿爾謝尼我都答應你了，你醒來好不好？我們一大家人還沒一起吃年夜飯呢？你醒來好不好，你不是說要常伴我左右嗎？你不是一個很講誠信的人嗎？你怎麽說話不算話，你醒來好不好，我求你了!求你了阿爾謝尼。”

房間回蕩着我撕心裂肺般的哭聲，我哭了很久，哭不動了。我坐在地上對你說我以前從來沒有說過的話。

“阿爾謝尼其實在咖啡店的時候我就已經注意到你了。你很高，很帥，眼睛很美，戴眼鏡。完完全全就是我喜歡的樣子。我們互相一見鐘情。”

“我是一個很普通的人，相貌一般，工作一般。是一個泯滅人海之中的人，萬萬沒想到你這麽一個大帥哥會喜歡我。”

“你先看的我，我餘光中看到了你一點，我當時心想。哇，他真帥啊，完全就是我的理想型。你坐到我旁邊喝咖啡我很激動，可以和你近距離接觸。朝槿看出來了我對你有意思，發微信問我是不是喜歡你，喜歡的話就追。”

“看到他的微信我搖頭苦笑，我們之間差距太大了。而且你還是外國人，習慣相差很大，你相貌很出衆我不否認，但長得很花心，像花心大蘿蔔，不像一個專一的人。我不想付出一切後被你耍的團團轉。欣賞就好了，喜歡不一定要擁有。這一點我們也很像。”

“後來我們在陶溪川偶遇，我們加了微信。那是我第一次松懈心防，想了解你，僅此而已，沒有別的想法。後來你一次次約我，一次次相處中，我對你的愛意越來越濃。我知道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再這樣下去我們的關系會變質會越界。我約你出來，想說我們之間就這樣吧，不要再聯系了，就這樣消失在人海中吧。可那天你向我表白。”

“表白。”我輕聲回憶這兩個字，“那是我第一次被表白，也是我第一次拒絕你的表白。你問我為什麽，明明我也喜歡你的，你能看出來。我對你說，喜歡不能當飯吃，合适比喜歡更重要。趁我們之間感情不深就這樣斷了吧，長痛不如短痛，痛一陣就不痛了，時間會沖淡一切。”

“你愣住了，你對我的拒絕感到驚訝，很長一段時間沒說話。我見你這幅模樣心裏也不好受，就在我要走的時候你一把抓住我的手，對我說，遠随，你給我一次機會，我會向你證明喜歡比合适更重要。”

“我撇開你的手，頭也不回的走了。我很沒有禮貌，這樣的行為很傷你的心我也知道。但是沒關系，就是要越傷你心越好，這樣你才會忘記我。我也會斷了和你在一起這個不切實際的念想。”

“讓我沒想到是，第二天早上你出現在我家樓下。看到你的出現，我心軟了一塊。你對我說，遠随我知道接下來我的行為會讓你感到冒犯，但是我不會放棄的。我會用行動來表達，喜歡比合适重要，愛能克服很多，我會用愛來掃清我們之間的阻礙。請相信我。這是早飯，給你的。你帶到學校去吃，要好好吃飯，吃飽了飯才有力氣上班。”

“說完你就走了，你的背影很酷，邁步無比堅定。我打開袋子一看，你買了豆漿、小籠包、油條包麻糍，都是我愛吃的。是啊，吃飽了飯才有力氣上班，你的早餐我沒有扔，我帶着你給我的早餐到辦公室去吃。”

“不巧，辦公室又只有我和朝槿兩個人。朝槿看了一眼袋子裏裝的什麽，對于是誰送的了然于心。你那俄羅斯追求者送的。陳述句，沒有疑惑，只有了然。我點頭。朝槿知道昨天晚上發生的事，說，那他心裏素質還挺強大，看來是真心喜歡你。喜歡就談啊，或者多拒絕幾次看看他的誠心。”

“朝槿，愛不是永恒不變的。他今天喜歡我，不代表明天也喜歡我。我會找時間和他好好聊聊，我們之間不可能的。”

“我們能在一起朝槿出了很大的力。第九次拒絕你時，你回家的路上碰到了朝槿。你認識朝槿，對他印象很好，也有他的微信，我也知道朝槿明裏暗裏給你出了不少招。”

“你告訴我，是你和朝槿的那番談話讓你重拾信心，重燃希望。朝槿告訴你我的顧慮，人不可貌相又怎樣，我還就是覺得你不專一玩的花。事實證明你确實玩的花，不過都玩在我身上了!可惡!”

“朝槿回家後特意打視頻和我說。他說，你當時的表情特別奇怪，像是沒想到會是這個理由。你的第十次表白，我原先也是想拒絕，後來你哭了，那一刻我的心好痛好痛，那是你第一次在我面前哭。以前我說話更不留情你都沒哭，這次你哭了。當下我慌了，原來看到愛人哭是這種感覺，心如刀割般的痛。絕對是樣朝槿出的招，只有他知道我最怕我愛的人在我面前哭。”

“後來我們之間的速度像開了火箭，火速同居，火速第一次。我一些不良生活作息習慣被你糾正過來，愛吃的零食也在你的高壓管理下減少吃的次數。”

我說了很多，天亮了，爸爸叫我去睡覺。我躺在床上怎麽也睡不着，在床上輾轉很久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我夢到你了。你什麽也沒說，一臉心疼的看着我。看着看着你眼冒淚花。我猛然間轉醒，環顧四周發現你的身影，心裏不有一陣失落。

到俄羅斯的第三天，你死去的第五天。你的遺體開始火化，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樣被裝進骨灰盒裏。一個小小的盒子裏。風吹走我的眼淚，你永久的停留在2024.2.9，停在29歲。

我為你高興，你可以開啓下一段旅行了。希望你的下段旅行順利，天天開心，每天都被愛包圍。

你的遺體火化後，我每天都會來你的墓地。每天帶的花顏色都不一樣，就像你曾經送我的花那樣。

我靠在你的墓碑上，摸着送你的花。“爸爸告訴我，你是為了保護你爸爸。當時有輛車開向你們，沖擊力最大的是你爸爸那個位置。你坐在副駕的位置，一把抱過你爸爸，用背替你擋住沖擊。在巨大的沖擊下你當初死亡。你的父親和母親受了點皮外傷不嚴重，只是你爸爸心理上的傷有點嚴重。不過你放心，不要擔心。有我爸爸在，我爸爸天天和你爸爸一起吃飯喝酒睡覺，你爸爸的情緒有在慢慢好轉。”

“還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我停頓一會，接着說:“我要回景德鎮了，明天的票。要開學了，還要備課寫教案做PPT。以後有時間我就常來看你的。”

在夕陽餘晖下，我一步三回頭，離開墓園，回到你的家中。

到家後，我沒有想不開，沒有消極度日。每天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我的悲傷情緒埋藏在俄羅斯的冬天。

倒是媽媽爸爸怕我想不開，經常來家裏陪我，要我回家住。我沒有同意，我不想離開這個有你生活痕跡的小屋。

朝槿也經常來陪我，和我一起過夜。那段時間我們不止上班見面，下班也見面。上班在辦公室裏面對面，回家也面對面。

“媽媽，爸爸。你們不要擔心，我不會做傻事的，我會好好活下去。連同阿爾謝尼的那一份。”

我很少情緒低落，只有偶然在下雨的晚上。

後來，我養了一只阿拉斯加。它很像你。

我每天纏着爸爸讓他教我俄語，只是我語言天賦不強，我爸天天被我氣到。

狗狗被我放在父母家，暑假我一個人來到俄羅斯，在你家待了一個月，沿着我們之前的路線又玩了一遍俄羅斯。你不用擔心，我的俄語水平有很大進步，基本溝通不是問題。只是俄語依舊寫不好。

今年，你父母來景德鎮了。我們一起吃的年夜飯。只要有時間，我們一家人都會去俄羅斯。你爸爸媽媽也經常來景德鎮找我們。

你不用擔心我們，我們過得很好很充實。我每天都很開心，身邊有家人朋友狗狗陪伴。

你的旅行怎麽樣了？遇到的人好不好？每天都開心嗎？有沒有被愛包圍

其實你也發現了對不對我寫信的時間對不上，就連我說我在你家寫的那封信也不是在你家寫的。我都是在我和你的家裏寫的，寫信時間都在回景德鎮後。

跨越時空，希望你能收到這些信。

記得常來我的夢裏看我，與我互動。你很少來我的夢裏，以後要常來。

我愛你，在地平線上。天空與大地交彙，愛意無限蔓延。

我愛你，在每一天、每一個一年四季輪轉。

秋天不懂雨水，不會與雨水相愛。

不，秋天懂雨水，秋天會與雨水相愛，你我就是最好的證明。

信會寫上句號，我們的感情不會。

晚上拖個夢給我吧，我已經很久沒有夢見你了。

謝謝你，還有

我想你。

寫于2025.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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