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競争力 不像普通表兄弟
第44章 競争力 不像普通表兄弟
“你會畫時裝美人?”宋又陵微微揚起雙眉看着他, 直率詢問,“你不是開成衣店的嗎?”
“我會畫時裝,美人的話, 也許達不到你們預期。”
紀輕舟坦言道,“不過你們要做的畫報不是以傳播新潮服飾為主嗎?至于人物背景和模特的形體面容,想必不用太精細吧?”
“紀先生這說的是在理,不過我講實言, 邱老板點名要找葉先生約稿,想必還是看中他畫美人的能力。”
袁少懷先是神色誠懇地提醒了一句,旋即又一改口吻, 露出笑意道:“但是葉先生報價太高, 邱老板是生意人,為一份前途未蔔的新刊,他肯定不會願意出這高價。
“紀先生您回頭不妨寄幾張畫稿過來, 待吾等和邱老板審定一番, 若能通過, 我們便按一開始給葉先生的報價,八元一張, 跟您簽個合同。行吧,信哥兒?”
邱文信雖說性子澹泊, 甚少與人争鋒, 在自家的報社也跟個小職工似的勤勤懇懇地工作,每周只在報上登一兩篇稿, 每次還只占一個小小的美食板塊, 将更多的位置留給那些他覺得出色有意思的投稿。
但不管怎麽說,他好歹是滬報主筆,他爹不在的時候, 他便是主心骨,大家有什麽想法,都會過問他的意見。
邱文信雖不覺得身為前戲曲工作者,現成衣鋪老板的紀輕舟能畫出令他們特別滿意的、足以出刊畫報的時裝畫,但并不介意給對方這個機會。
尤其紀輕舟現在和解予安的關系看起來還不錯,別看解予安甚少開口,這兩人坐在一起,你碰我一下,我掐你一下的,小動作就沒斷過。
他這慧眼如炬的,全部瞧在了眼底。
邱文信自認還是比較了解解予安的性子的,他和紀輕舟之間的相處如此放松,那多半是将他當成了自己人。
故而即便是給老朋友面子,他也必須得給紀輕舟這個機會。
于是就老神在在地點了點頭,好脾氣應道:“可以可以,紀兄這幾日空閑的話,就寄幾張親手繪制的時裝畫來,我們看了圖稿後商量商量,若大家一致認同可行,屆時便同你約稿。”
紀輕舟自然明白他們的顧慮,滬報好歹是銷量偶爾能趕超申、新兩報的大報社,要出新刊必然得好好地審核商定一番,聞言便一口答應下來:“好,那我回去整理整理,過幾日寄到你們報社來。”
Advertisement
結束這一話題後,幾乎沒什麽空隙,宋記者馬上又講起了最新聽聞的商界八卦。
一邊吃着買來的熟食點心,一邊喝着茶水,天南地北地閑談,時間眨眼就過去了一個鐘頭。
以免黃佑樹在車裏等太久,紀輕舟婉拒了幾人一塊去酒樓吃晚飯的邀請,待時間差不多了,就拉着解予安起身告辭。
離開報社,到了樓下,紀輕舟還惦記着那鹵雞爪誘人的香氣,回想邱文信吩咐茶房時所言,那廣東館子應該就在這附近。
他環視了一圈周圍的小吃店,果然找到了一家窗子裏挂着一排燒臘的熟食店,便将解予安先送進車裏等候,自己則快步過去,買了一斤鹵雞爪打包。
等他提着香噴噴的雞爪子坐到車上,解予安聞見香味,才知他去做了什麽,問:“想吃方才為何不取?”
“得注意形象嘛,都是第一次見面,哪有一上來就啃雞爪的,太不雅觀。”
紀輕舟口吻明快道,“但在你面前就沒事了,我就喜歡跟你吃飯,我吃成什麽鬼樣你都看不見。”
解予安輕嗤了一聲:“饞貓。”
由于這邊道路狹窄,人流也多,黃佑樹開得很是平穩緩慢,直到汽車駛出望平街,一路往北進入到南京路上,他才提起速來。
“你問邱文信的問題,是何用意?”安靜一陣後,解予安想起這迷惑事來,便開口詢問。
“不告訴你。”紀輕舟直截了當回應。
“……”解予安抿了抿唇,忍不住問:“究竟何事瞞着我?”
談起此事,紀輕舟也很煩惱,邱文信的回答雖然給了他一些思路,但依舊太籠統,真不知要如何避免那劫難。
他暗暗嘆了口氣,說道:“我問你,你要是眼睛好了,還會入伍嗎?”
解予安微微一愣,問:“這二事有關聯?”
“你先回答我。”
“有需要的話,自然得去。”
紀輕舟擰起了眉頭,考慮片刻,認真勸道:“要不,你還是跟你爹你哥他們學學,從商算了。”
“為何?”
“你之前受了那麽重的傷,就算眼睛好了,多少還是會有些後遺症的吧?”
紀輕舟絞盡腦汁勸說他道,“反正你從軍就是為了報效國家嘛,從商也能報國,也能幫助老百姓,有志之士做什麽都沒差,你幹脆換條路子闖吧。”
“為何這麽說?”解予安又問了一遍,嗓音冷靜道:“說實話。”
紀輕舟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旋即一改之前的真誠語氣,随意胡謅道:
“好吧,我就是覺得駱明煊這小子作為合夥人不大靠譜,我得提前為我的将來做準備,畢竟我不擅長從商,以後事業做大了,總得有個靠譜的人幫我管着。我覺得你這個合作夥伴就不錯,起碼比駱明煊看着可靠。”
解予安沉默片刻,抿了抿唇說:“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不是吧,誠懇規勸你不聽,瞎胡謅的理由你信了?
紀輕舟挑起了眉。
“所以,你之前為何要問邱文信那問題?”解予安又提起了此事,有種誓不罷休的執着。
“欸!阿佑,直走,給我送到店裏。”紀輕舟果斷選擇忽視。
“不回家?”解予安一下便被移走了注意。
“這才三點鐘呢,一個合格的打工人怎麽能這麽早下班。”紀輕舟低頭看了眼手表,安排道,“等會兒先把我送到店裏,再把你送回去。”
“真是勤勞刻苦。”
“多謝稱贊。”
結果到了愛巷路口,紀輕舟下了車,剛轉身準備關車門,解予安便朝他伸出了胳膊。
“你要下車?”
“嗯,下來逛逛。”
“我可沒空陪你逛。”話雖這麽說,紀輕舟還是握住手臂扶他下了車。
一來到這充斥着各種氣味與喧嚣的小巷裏,解予安便十分自然地探手觸碰到他的胳膊,爾後順着往下握住了他的手。
似乎只有這般無阻隔的肢體接觸,才能令他在這喧雜環境中擁有安全感。
紀輕舟現在都已經習慣了他在外面就要牽手的行為,毫不在意地扭頭朝黃佑樹道:“阿佑,你把車往後倒倒,別堵着路。”
待黃佑樹停完了車,這才拉着解予安去店裏。
祝韌青這段時間甚少能在店裏看到紀輕舟,故而每次見先生過來,心底便湧起無限欣悅,恨不得連丁點兒的小事也要同先生彙報一番,好讓先生的注意力多在他身上停留一會兒。
不過今日,他看見先生過來,在高興的同時,卻又不免有些失落。
先生又牽着他那眼盲的表弟過來了。
他固然也同情這位有眼疾的先生,但只要對方坐在店裏,總是會奪走先生的注意力,這點令祝韌青有些煩悶。
紀輕舟将裝着鹵雞爪的袋子放在桌臺上,朝祝韌青打了聲招呼,讓他想吃的話自己拿。
接着便提着竹靠椅放在了店門旁,将解予安按在了那椅子上。
今日雖說沒有太陽,但也絲毫不涼快,濃雲密布的,反倒悶熱,唯有店門口的這個位置,還能感受到一些巷口吹來的微風。
解予安穿着件長袖袍子,倒是不怕被蚊蟲叮咬,不過紀輕舟怕他熱,還是拿了把扇子給他,嘆氣道:“你說你在家吹風扇不好嗎,非要跟來,真是給自己找罪受。”
“你這沒有?”
“我哪買得起電風扇啊,那可是高檔電器。”
“哦。”解予安應了聲,也不知在“哦”什麽。
接着便靠在椅子上一聲不語了,拿着扇子有一下沒一下地給自己扇風。
待紀輕舟安置完了解予安,走到裁剪臺旁,攤開坯布,準備工作的時候,祝韌青便走到了他身旁開始彙報這兩天的生意情況。
“別的倒是沒什麽,一些小零活我都幫您做完了,就昨日傍晚有位客人來定做西服,聽完報價和工期又走了,說是一套西服十塊的定制費太貴了。”
“十塊還貴?”紀輕舟先是詫異,旋即又想,難不成這是何鷺介紹的生意?
他要是給身邊朋友以“便宜快速、合體舒适”的介紹詞來宣傳他的店,那紀輕舟就能想象得到那位客人到來之後,發現價格漲了三倍的無語凝噎了。
否則他實在不解,在這一套西服定做費普遍十五二十的租界內,怎麽會有人嫌十塊錢的量身定制貴。
不過沒接這生意也不可惜,左右他現在也抽不出空來忙別的,陸雪盈的生日是本月二十六號,而今都已經十號了。
為了給之後留出試穿修改的時間,他怎麽也得在十天內完成那套鳶尾花裙的制作。
同時還得完成沈南绮的草帽裝飾,以及給報社的投稿……
這麽一想,他還真是能給自己找活幹。
平時就夠忙的了,真要給報社畫稿,那估計以後睡前的休息時間都要被工作占用了。
但這是個很好的機會,除了能賺稿酬,他更看重的是自己名氣的提升。
只要滬報願意用他的畫稿,那肯定得署名,即便他們不允許他在自己的名字前加個“世紀成衣鋪”的前綴,也能令他“紀輕舟”的名氣在上海時裝界擴散。
日後有誰再提到他的名字,或許不會覺得耳熟,而一旦說到是滬上畫報的作者,多少也能有些印象。
如此一來,順利的話,之後在文藝界也好,時裝界也好,他都不再是寂寂無名之人了,做很多事情都會方便許多。
想到這,紀輕舟益發有幹勁,心道回去後務必得好好挑選畫稿,拿下這份工作機會才行。
當然,目前的工作重心還是得放在鳶尾花裙的制作上。
按照計劃,剪下坯布,放上人臺裁剪樣板,忙碌間,偶然回頭瞧見解予安坐在那矮矮的竹靠椅上,一雙長腿無處安放的模樣,不知為何,突然有些想笑。
他也确實淡淡地笑了下,接着又回過身繼續忙碌工作。
一旁,祝韌青時不時地給他遞個工具,幫個小忙,注意到先生望向他表弟時,克制不住笑意的神情,微不可見地蹙了下眉。
也許是他敏感,總覺得他們的關系似乎不像普通的表兄弟那般簡單。
希望是他想多了吧……
·
夜晚,在解予安洗澡之時,紀輕舟坐在卧室沙發上,翻着自己的手稿本,挑選适合寄去報社的時裝圖稿。
經過反複琢磨,他最終選中了各有代表性質的三張手稿。
一幅是時下正受關注的新式旗袍,一幅是于當今時代而言十分前衛新潮的女士小西服套裝。
第三幅,他原本想選一張V領、A字擺的小碎花午後裙,但考慮到這是面試,還是得拿出點能驚豔眼球的東西來,再三猶豫後,就選擇了一套用色和設計都相當華麗浮誇的金色大擺禮服裙。
每一張畫稿上的女郎都有着相對其他畫稿更為細致的五官表情和發型配飾等,也都用水彩上了顏色。
作為一幅設計效果圖,毫無疑問,這些畫稿已足夠精細,但要讓邱文信他們滿意,他又覺得還不夠。
這三張手稿,頂多讓報社知道他具備這項設計服裝的能力,但不至于能做到無可替代其他畫師的水平。
那些畫師,或許沒有他在時裝上的創新能力和大量超前的知識儲備,可人家那是正兒八經的美術家,在構圖與筆觸的細膩程度上,在模特一舉一動的動态表現力上,在色彩的運用、眼睛神氣的描繪上,可以完敗他。
不行,不夠,還得再加籌碼……
我還有什麽競争力?
紀輕舟拿着筆無意識地戳着自己的下巴,盯着虛空思考着,一時間缺乏思路。
這時,解予安洗完澡出來,照舊穿着那套黑色的真絲睡衣,未擦幹的頭發都捋在了頭頂,露出了光潔的額頭和輪廓分明的臉龐。
紀輕舟無意識地盯着握着手杖走來的解予安瞧了片刻,忽然間,産生了一個模糊的想法。
——這時候,應該很少有畫師會研究男裝吧?
但是誰說時裝畫只能聚焦女性的,男裝不值得占個小板塊嗎?
滬報的受衆也許之前大部分都是男性,所以邱老板才會點名找擅長畫美人圖的大師約稿。
可都要出時尚畫刊了,這類服飾相關的內容顯然更對女性胃口才是,女性不愛看男模嗎?
或者,哪怕不從受衆考慮,多加一張男裝圖稿,起碼也能體現出他在服裝方面的涉獵廣泛吧?
想到這,紀輕舟便有了決定,坐直身體,朝解予安語氣鄭重道:“解元元,我有份重要的工作要委任于你,一份榮耀與困難兼具的工作,目前只有你能勝任,你願意接受挑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