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純外貌主義者 (1W液液加更福利)……
第42章 純外貌主義者 (1W液液加更福利)……
隔日下午, 駱明煊開着他那輛黑色的福特小汽車來到解公館,接上紀輕舟去了那家名為一品香的大飯店。
盡管名字聽着像是中餐廳,實則是個專做西菜的大飯店, 內外裝潢堪稱豪華,有客房,有舞廳,也有對外營業的餐廳和包廂。
依駱明煊的意思, 約人在這吃飯,可謂是相當禮待了。
他們到時,駱明煊的長兄已提前一步在訂好的包間內等候。
包間在二樓, 臨窗, 光線十分明亮,透過潔白的法式格子窗,可看見馬路上的車來人往。
由侍者帶領着推門進去時, 他哥正坐在桌子靠窗一側的沙發椅上翻菜單。
駱明煊的哥哥名叫駱清英, 聽名字似是個形象清俊文雅之人, 而紀輕舟見着他人卻覺有些破滅。
對方和駱明煊在眼睛、嘴巴上有些相似,但明顯要比駱明煊年長許多, 且個頭不高,身材偏胖, 臉上挂着笑眯眯的表情, 瞧着就像個處事圓滑的生意人。
“紀先生之名我已從吾弟口中聽了不下八百回了,今日總算見到了本人, 真是儀表堂堂啊!”
駱清英邊打招呼請紀輕舟落座, 邊客套道,“能把這皮猴變得像個人樣可不容易,多謝先生對小煊的關照。”
“既然是朋友, 理應互相關照的。”
紀輕舟微笑回了一句,考慮到自己只是順帶過來長見識的,并非這場子的主力軍,就和駱明煊一起坐到了側邊的長沙發凳上,将駱清英對面的主座留給那位洋行買辦。
又過了十幾分鐘,貝爾洋行的華買辦榮經理姍姍來遲。
對方梳着锃光發亮的油頭,盡管大熱天的,也穿着整套的西服,到來時已然悶得面紅耳赤,一進包廂便拿出手帕來擦汗。
擦到一半,他眼珠子一轉,落在了駱清英身上,面上立即露出笑意:“诶呀,這不是駱兄嗎?我沒走錯包間吧,是您邀請我來吃飯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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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的樣子,似是才知道今日要找自己談生意的是誰。
紀輕舟這時隐約明白為何駱明煊之前找商行買機器會屢戰屢敗了,估計他為了證明自己的實力無需依靠家人,從未同人談起過自己的家庭背景。
而在商場上,一個毫無背景來歷的無名小卒突然找上門來說要花大價錢購買機器,恐怕大多數的商行都不會把他的話放在心上,随意敷衍一下也就罷了。
“是是,吾弟初入商場,給榮經理添麻煩了。”駱清英俨然也明白了是怎麽回事,用眼神點了點駱明煊,十分熱情地和榮經理握手。
“原來是駱小少爺要買這印花機啊,我說嘛,這小後生如此闊氣,一請客便是在這一品香。”
兩人笑着寒暄幾句,駱清英向榮經理介紹了一下紀輕舟的身份,那華經理又同兩小輩客套兩句後,便同駱清英面對面地入座,招來服務生點菜。
紀輕舟随意掃了眼菜單,發現這的西餐品類雖多,但其實都不怎正宗,主要還是以沙拉、牛排、咖喱雞、牛尾湯之類的菜品為主。
說是西菜,實則主打一個中外雜糅、各國融合。
菜上得很快,與此同時還送來了一瓶香槟酒。
而就在駱清英打開瓶蓋,紀輕舟以為他們要正經開始談生意的時候,這時包間門又被開啓,侍者帶着兩個穿着繡花襖裙、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走了進來。
紀輕舟正疑惑她們是不是走錯地方了,駱清英便擡手招呼道,“玉春,這位是榮經理,今晚務必好好陪他喝喝酒。”
那名叫玉春的姑娘聞言,立馬應了聲,提着裙子坐了過去。
而另一姑娘看了一圈後,就近坐到了紀輕舟的身旁。
随着她的落座,紀輕舟聞見一股濃郁的脂粉味撲鼻而來。
緊接着,未等他反應過來,這女子便拿起開了蓋的酒瓶往他手邊的玻璃酒杯裏倒了一杯,用方言嗓音溫柔地說道:“先生,請喝酒。”
紀輕舟掃了眼那盛滿了酒液的杯子,說了句“多謝”。
在身旁幾人的視線關注下,他很給面子地拿過酒杯輕輕抿了口,随即換了只手放下酒杯,借着擦嘴的動作偏頭靠近駱明煊,朝他耳旁低語道:“這就是你哥談生意的方式?”
駱明煊剛剛還樂呵呵的,聞言腦袋一嗡,耳朵瞬間紅了起來。
原本見大哥叫了姑娘陪酒,他是覺得沒什麽的,畢竟他自小就見慣了這場面。習以為常到了什麽程度呢?甚至小時候住在蘇州時,才七八歲的年紀,就被父親和大哥帶上過花船。
在他印象裏,這就是生意場上的常态。
但不知為何聽紀輕舟這麽一問,忽然就有些尴尬和窘迫。
他轉頭朝着紀輕舟扯着嘴角一笑,随即前傾身體朝女子招了招手,帶着幾分玩笑口吻道:
“诶,這位小姐,我曉得他生得漂亮,你想陪他喝,但他才剛結婚,家裏管得嚴,你便放過他,來我這邊坐吧。”
女子聽見他這直白的調笑詞,臉色微紅說:“我不到你那邊去,你看着便不正經。”
話是這麽說,但花叢中人哪個不是人精,自然能聽出駱明煊的意思,緊接着就起身坐到了駱清英的身旁去。
紀輕舟見狀于心底微微嘆氣,拿起刀叉繼續吃牛扒。
盡管對他們談生意的方式不大認同,但那榮經理似乎很吃一套,發泡的香槟兩杯下去,話口就開始松懈下來。
這家夥也是個會見風使舵的,一看是駱家找他買這機器,就一改之前漫天要價的态度,和駱清英打包票道,回去一定和他那洋老板好好講講價,将這價格壓在三千銀圓內。
不僅滾筒印花機可談,那二手的平網印花機便是半賣半送也沒問題,言語中充斥着一種天花亂墜的浮誇感。
前半程,他們所聊的起碼還是生意內容,後半程那榮經理的注意力就直接轉移到了旁處。
紀輕舟甚至感覺他們都沒怎麽交談,就吃了塊牛排的工夫,這生意就輕易地定了下來。
只待這華經理回去後同他老板內部議議價,雙方之間能談攏價格便可敲合同了。
這頓飯紀輕舟真是吃得莫名其妙。
他心情不怎爽快,于是等駱明煊将他送回去時,上了車,他便直接說道:“你哥這方式我學不來,但我們一塊創業,總得有個善于交涉應酬的,這只能靠你了,你以後還是跟着那些正兒八經的生意人多學學。”
駱明煊也有些後悔,他之前是從不在意這些的,此時的風氣便是如此,不論蘇州還是上海,都以吃花酒為交際之方。
且過去在這種場合,他都只是個旁觀者,甚少參與商業話題,覺得只要能談成生意,使雙方在酒桌上盡興,那就是個合格的生意人。
而今他作為局中人,再看父輩的商談方式,就覺得不是特別靠譜。
聞言便一口答應下來道:“那我之後有機會和予川哥多交流交流……其實解伯伯更厲害,他當年孤身一人到上海,幾乎就沒什麽幫手,全靠眼光和手腕打下了這番事業,可惜他太忙了,我去解家都不常見着他……”
一路閑聊中,駱明煊将他送回了解公館。
這小子也不知是愧疚還是如何,都沒敢進來坐坐,一溜煙就跑了。
紀輕舟是四點出的門,蹭了頓飯回來,到家才五點半,連解予川都還沒下班。
他直接上了二樓,走到東館書房時,聽見裏間傳出的讀報聲,紀輕舟有意放輕了腳步聲,按住門把手,悄無聲息地開門。
門一開,紀輕舟就看見解予安橫躺在安樂椅上,一派安靜閑适的模樣聽阿佑念新聞。
他豎起手指放到嘴邊,朝擡眼望向自己的黃佑樹做了個“噓”的手勢,示意對方繼續念報。
爾後蹑手蹑腳地走到解予安身後,突然伸手捂住了他的下半張臉,冷哼道:“別出聲,你已被我挾持了,快交代你最大的秘密,否則,哼哼!”
解予安默然不動,既未被吓到,也不像生氣的模樣,十分平靜地握住他的手腕挪開,然後淡淡評價:“幼稚。”
“你怎麽沒被吓到?”紀輕舟有些掃興地詢問。
解予安卻未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道:“喝酒了?”
紀輕舟詫異挑眉:“就喝了兩口,這你也聞得出來?當過警犬啊?”
“還有一股脂粉味。”解予安品了品空氣中殘留的味道,不大高興道,“究竟去哪了?”
紀輕舟走到對面的椅子上落座,語氣散漫回道:“我不是都告訴你了嗎,跟駱明煊還有他哥一塊去吃飯談生意。”
解予安聞言略微蹙眉,不知是否誤會了什麽,臉色不悅道:“少和他去那些烏煙瘴氣的地方。”
“不是,你以為哪啊,在正兒八經的飯店西餐廳啊。我是為了學習商談經驗去的,哪知道他哥會叫姑娘啊,人家還一屁股坐在了我旁邊,給我尴尬得……”
紀輕舟放松身體靠在椅背上,嘆了口氣道:“早知道就不去了,這一趟什麽談生意的技巧都沒學到,淨學了點用不上的人情世故。”
他随口感慨着,視線轉動間忽然落在了桌面角落的那一疊報紙上。
最上面的那一份,标題赫然寫着“滬上日報”幾字。
“诶,你什麽時候訂了滬報?”他略感稀奇問,伸長手臂拿來了報紙翻閱。
解予安沒有回應,黃佑樹便幫他回答道:“就前幾日,少爺讓訂的。”
紀輕舟翻到後頁的板塊,原本是閑着無聊想看看邱文信的美食專欄,結果一翻頁就見整面報紙皆是一幅幅的女子照片。
這是選美大會開始了?
紀輕舟立即反應過來,目光快速浏覽間很快找着了金寶兒的照片。
她的相片位置擺得不算靠前,但那時髦的裝扮與張揚的五官在一衆單眉細眼中卻很是突出。
想起金寶兒之前還向自己拉過票……紀輕舟掃了眼報紙下端,找到了選票表格,随即朝黃佑樹道:“阿佑,給我拿把剪刀來。”
剪刀是書房常備工具,黃佑樹聞言便去外間拿了把給他。
見紀輕舟坐直身體,拿起剪刀剪那報紙上的選票表格,他好奇問:“紀先生,您是要給哪位佳人投票嗎?”
“嗯。”紀輕舟邊剪報紙邊道:“二十四號是我的客人,她身上這件衣服還是我做的。之前說好了,要是買了滬報,就給她投上幾票。”
黃佑樹立即尋找起二十四號來,幾乎沒怎麽細看,目光便鎖定了那戴着玫瑰面容嬌豔的女子相片,說:“我找到她了,這位小姐似是裏面模樣最端正的。”
另一旁,解予安聽着他們的對話,搭在扶手上的手指煩躁地動彈了幾下。
可惜,并未引來兩人的注意。
紀輕舟剪下選票後,就用鋼筆在二十四號後面打了個勾,問黃佑樹道:“就這樣将選票遞到報社去就好了?”
“也并非只有報社,聽聞不少戲院門口也設了投票箱,或者您還可以直接用信封寄過去。”
“那多麻煩,正好我明天要去趟望平街,就順手投了。”
他去報社一條街,是因為距離租下店鋪已過去兩個月,當初租賃縫紉機時說好的是兩月付一次租金,明天就得去找吳老太的兒子結下兩個月的租金了。
紀輕舟這麽打算着,将選票折疊起來,放置在一旁,随即又道:“對了,阿佑,之後每天報紙送來,你要是有空就幫我剪個選票,等選舉截止前,我再一并寄去報社。”
黃佑樹剛要應聲,解予安就冷不丁地開口:“明日起不訂了。”
“不訂了?”紀輕舟歪了歪頭瞧着他:“為什麽不訂,我就給我的客人投個友情票而已,你何必這麽大反應?”
解予安似是早已在心裏想好了說辭,聞言便直接道:“一群商人嫖客為斂財獲利搞出的下三濫比賽你也要參與?”
“嚯,真看不出來你還是個唯心主義者!”紀輕舟聽了嗤笑:“這比賽辦都辦了,難道我不參與,它便不存在了?還是說,你裝看不見,那些秦樓楚館就都能消失了?
“我這客人她既然報名了,也想憑此一舉成名,多一條出路,我看在她這件衣裙是我設計的份上,給她匿名投張票有錯?
“你心裏明明清楚這點,還在這跟我上綱上線的,不就是有意針對我,那何必扯什麽正義大旗呢?”
他噼裏啪啦說了一通,語速雖不快,但解予安愣是插不進一句話。
而另一旁,黃佑樹已經默默退到了牆角,連呼吸都不敢太大聲。
紀輕舟靠回椅背上,跷起了二郎腿,接着道:“再退一萬步講,我就是贊賞美推舉美怎麽了?人皆有愛美之心,但凡你的照片印在上面,我便是跟銀行貸款,也要把全上海報紙買空了給你投票。”
解予安才被他長篇大論的訓得有點發蒙,聽到後面卻是一愣:“與我有何幹系?”
“我就打個比方,只可惜沒有男子的選美比賽,不然我高低得給你報個名。”紀輕舟稍稍緩和了口吻道。
“雖然你性格蠻讨厭的,但我從來沒否定過你的相貌。老實說,若非你長着這麽張臉,我一開始也沒法那麽快接受給你沖喜的事。”
“……”解予安啞口無言。
他還是頭一回被人以這種方式誇贊,也是第一次知曉,原來紀輕舟一直很欣賞他的臉,心情有些說不清的古怪。
一時間,他似乎能理清紀輕舟的思路了,他只是個單純欣賞美色的純外貌主義者,無關性別、職業、性情、關系親疏種種。
寂靜的氛圍在房間裏肆意延展。
猶豫許久,解予安才接着方才的話問:“那如若我當初被炸傷的是臉呢?”
“那不就是蝦男嗎?”
“什麽?”
紀輕舟掃了眼他那令視覺相當舒适的大長腿,帶着幾分笑噱之意地回道:“去頭可食。”
“……”
不用細說,解予安頓時領悟了他意思,無言地偏過了頭不再開口。
角落裏,黃佑樹嘴巴抿了抿緊,好險沒憋住笑。
不愧是紀先生,這張嘴可真是一點不比他家少爺弱。
這下氣氛徹底緘默下來,誰也不肯搭理誰。
又坐了一會兒後,紀輕舟懶洋洋站起身,伸了個懶腰,走到安樂椅旁拍了拍扶手說:
“好了,別跟我擺臉色了,差不多到時間吃飯了。起來吧,陪你下樓,雖然我吃過了,但還可以再吃點,那份牛排的量少得跟開胃前菜一樣。”
解予安情緒還沉浸在方才的話題中,聽見聲音卻已下意識地站起身來。
握着手杖,聽着腳步聲随對方往門口走的時候,他難得地産生了些許好奇,紀輕舟對美如此推崇,那他又是長什麽模樣?
他不自覺地在腦海中拼湊着從沈南绮那聽來的那些描述詞,端正,漂亮,身段好,愛穿白襯衣……但最終腦子裏浮現的還是那只牙尖嘴利的兔子。
偶爾脾氣尚可,大部分時候都很是可惡的兔子……
“發什麽呆,是去樓下吃飯,不是回房間。”
見解予安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出了門便往右拐,紀輕舟連忙握住了對方的小臂,往左邊牽了牽,無奈輕笑道:“沒了我你可怎麽辦啊,解元元。”
解予安動作一滞,回過神來,找借口道:“我去衛生間。”
“怎麽,餐廳旁邊的衛生間故障維修了?”
紀輕舟下意識回了句,随即想到這家夥那死要面子的性格,懶得與他在這多耗,就松開了手說:“行行行,你去,我在這等。”
解予安猶豫幾秒,若無其事地轉身,淡定道:“也不急,去樓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