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名片 媚眼都抛給了瞎子看
第16章 名片 媚眼都抛給了瞎子看
一般午飯過後,解予安都會回卧室小睡個四十分鐘休養身體,不過今日許是受治療影響,他只躺了不到二十分鐘便起身去了書房。
此時,紀輕舟正悠然地靠在桌旁的安樂椅上,聽着唱片,拿着鉛筆,在手稿本上寫寫畫畫。
見黃佑樹開門送解予安進來,他遲疑幾秒,起身給椅子的原主人讓出位置,問:“醒這麽早?哪不舒服?”
“無事。”解予安淡淡回了句,坐到了自己的老位置上。
椅子上還留着上一個人的體溫,他動作稍頓,待溫度消去後方躺進椅子裏。
腦袋觸碰到安樂椅的靠枕上時,一股帶着淡雅木質調的柔和清香悠然襲來,若有若無地萦繞于鼻端。
許是心理作用,他覺得靠上軟枕後,頭部的疼痛也減輕了幾分。
紀輕舟見他神态與尋常無異,就沒有在意。
拉開書桌另一側的椅子坐下說道:“想聽報紙的話,讓阿佑給你念,我先忙會兒別的。”
解予安聞言,擡起右手,用食指關節敲了敲桌沿。
一旁的黃佑樹當即會意,從桌上今日的新報紙中抽出一份《新聞報》,從頭版标題開始念讀。
在黃佑樹帶着濃濃吳語口音的朗讀聲裏,紀輕舟用剪刀将三張洋貨店購買的白色卡紙裁成了長約十公分,寬約七公分的小卡片,總共二十四張。
接着拿起鋼筆,在一份過期報紙上打起自己名片的草稿來。
名片背面英文與法文的店名地址于他而言不是問題,練習幾遍後,就能寫出漂亮的字體。
反倒是正面的中文,他寫了幾遍都不怎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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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字倒是不難看,但寫起繁體來,卻缺少了幾分潇灑風骨。
反複地寫了十幾遍“紀輕舟”,越寫越覺得這幾字陌生,他心情難免有些煩躁。
又練了幾遍,達不到理想風格後,紀輕舟索性放棄,想着幹脆出錢找那幌子店的老頭給他寫算了。
正當他把過期報紙推到一旁,拿過一疊卡片準備先将背面的外文寫完時,對面解予安忽然出聲詢問:“不做針線活了?”
“針線活做完了,在練字呢。”紀輕舟口吻懶散地回應,又問:“你字寫得怎麽樣?”
話落,他擡頭看到解予安眼睛上的紗帶,自嘲一笑:“真是慌不擇路了,問你有什麽用。”
紀輕舟此言純屬發自內心,而在解予安聽來卻像是故意挑釁。
解予安自認不是争強好勝的性格,但不知為何,每每對方使用激将法,他總忍不住去踩一踩那圈套。
大抵是因為紀輕舟的語氣太欠了……他心裏自語,坐起身,右手點了點桌面道:“拿來。”
“什麽意思,你真要寫啊?”紀輕舟挑了下眉,猶豫着将鋼筆和舊報紙推到了他的手邊。
見解予安真拿起了鋼筆,就提前推卸責任道:“是你自己要寫的,等會兒寫得稀巴爛,可別說我欺負你看不見哦。”
一旁的黃佑樹見狀,很是識趣地暫停了讀報工作。
沒有了那口音濃重的念報聲,房間裏頓然清靜了許多。
“寫什麽?”解予安憑感覺調整了一下握筆姿勢。
“那就寫我名字吧。”紀輕舟說着站起了身,抱着看好戲的心态湊到了解予安身旁。
解予安手握鋼筆,以筆尖輕觸紙面,留下了一個黑點,随即手腕輕動,筆順流暢地書寫出了紀輕舟的名字。
那三字并未如紀輕舟想象的那般字跡重疊或比例失調,反而端正工整,筆觸精準流利,是相當優美灑脫的行楷。
紀輕舟盯着那字跡愣了愣,第一反應是伸手去摸他眼睛的紗布,然後不出意料地被解予安側頭避開。
“你是不是能看見一點?”他特意歪着腦袋貼近觀察解予安的眼睛。
“看來你寫的還不如我這個瞎子。”
“那何止是不如,我簡直甘拜下風!”在有求于人時,紀輕舟将能屈能伸的優點貫徹到底。
旋即便拿了張卡片放在他的筆尖下端,說:“你再寫個世紀成衣鋪。”
“這是什麽?”
“我的店名啊,我在做名片。”
解予安于是明白了他剛剛窸窸窣窣忙碌半天究竟在練什麽字。
他剛要下筆,又聽身邊人制止道:“等等。”
紀輕舟側身倚在桌旁,一手按住卡片,一手握住解予安持筆的手,将筆尖對準的位置調整到自己想要的角度。
感受到手背被溫熱包裹,解予安本能地想要抽出手,但紀輕舟只握了一下便松開了,未給他反應的時間。
“好了,就這麽寫,橫着寫!”
解予安突然感覺自己像中了他的計。
但他想着幫紀輕舟一把也無妨,省得對方一直在那唉聲嘆氣的吵自己耳朵,于是就下筆寫了“世紀成衣鋪”幾字。
“可以啊,看不見都能寫這麽好,真厲害,不愧是精通多國語言的前上校!”
紀輕舟語氣誇張,将卡片稍微挪了挪道:“再寫一遍我的名字吧,大書法家!”
“好好說話。”
解予安訓完,又下筆沉穩地寫了一遍他的名字。
“多謝!”紀輕舟拿起那張名片甩了甩幹放到一旁,随即将剩下的兩疊卡片都拿了過來。
他口吻真誠道:“說真的,你寫的比那一字三分的老頭好多了,你這字擺攤絕對可以賣到兩角以上,所以,能不能再幫我寫二十張?”
解予安:“幾張?”
“準确說,是二十三張。”
解予安果斷擱下鋼筆,雙手握住椅子扶手,作勢要靠回安樂椅上。
紀輕舟急忙托住他的後背,将他推回原位,拿起鋼筆塞入他的手中。
“求你了行不行,再給我寫二十張,你也不費什麽力氣嘛。”
“不。”
“那你怎麽樣才肯寫?”紀輕舟趴在桌上,眼巴巴瞧着他。
可惜媚眼都抛給了瞎子看,解予安全然不作理會。
“要不這樣,”紀輕舟深嘆了口氣,好似為接下來的決定做了很大的犧牲,
“你答應再幫我寫二十三張名片,從今以後,我們的床上分界線取消,我的那半張床,随便你怎麽睡,我絕無二話。”
“那之前累積的銀圓?”
“我說的是‘以後’,之前的不在撤銷範圍內哈。”
解予安又想往安樂椅上躺,紀輕舟趕緊拉住他胳膊道:“行行行,之前的也取消,那你得答應我,這次幫我寫完了,我們下次還有合作的機會。”
“比如?”
“比如我以後做大做強了,要搞個品牌商标、題個招牌什麽的,你得給我優惠價。”
解予安心忖這多半是沒可能的事,就答應道:“可以。”
“那就這麽說定了。”
生怕他反悔,紀輕舟連忙拿起一張卡片放到解予安手邊,握着他的右手調整了一下位置,說:“寫吧,世紀成衣鋪。”
待解予安寫完五字,紀輕舟又伸出手指挪了挪卡片位置,對方便自覺地落筆寫上他的名字。
如此循環操作了幾次,紀輕舟神經逐漸松弛下來,腦子一轉就開始跑火車。
他看向一旁的阿佑問:“你覺不覺得這畫面有點像名師一對一輔導?”
“啊?”'黃佑樹一副疑問的表情。
紀輕舟捏了捏拳頭:“掌門牛師,在線教學!”
解予安對此的回應是幹脆地撂下鋼筆。
“錯了我錯了,哥你接着寫。”紀輕舟連忙拾起鋼筆塞回他手裏。
之後他抿緊雙唇,控制着說話欲/望,安靜地做個工具人。
二人便這麽合作着,一個調整卡片和筆尖的位置,一個只管寫,一口氣寫完了二十四張名片的正面。
完成以後,紀輕舟将名片攤在桌上晾幹。
瞧着那一個個熟悉又帶着點陌生感的文字,輕輕咋舌感嘆:“雖然我們沒什麽感情基礎,但你這行為講起來是不是還挺浪漫的,閉着眼睛都能把我名字寫得這麽好看。”
解予安摸了摸右手手背,似在拂去他人體溫。
聞言,語氣平緩道:“換成三旺的名字,我寫起來也一樣。”
“三旺?誰啊?”
“你問阿佑。”
紀輕舟轉頭看向了一旁的黃佑樹。
注意到男傭那為難的眼神,他便知這答案多半不是什麽好話,但還是安慰道:“你說吧,我現在心情不錯,不會生氣。”
黃佑樹扯起嘴唇笑了笑,說:“三旺是駱少爺從小養的狗,取名叫‘福旺財旺運氣旺’,大家都叫它三旺。”
“那怎麽不叫旺旺?”因為早有預料,紀輕舟絲毫不覺氣憤。
心想解予安也就會拐彎抹角地毒舌一下,既不罵髒也不下流,于他而言壓根沒什麽傷害值。
黃佑樹以為他在認真地向自己提問,回答道:“之前是叫‘旺旺’的,後來不知怎麽就改口了,您想知道可以去問駱少爺。”
紀輕舟随意點了點頭,敷衍道:“給狗起這麽長串名的也是個奇人,改日有機會我定問問那駱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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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許是名聲不足,店招也不夠吸引人的緣故,接下來數日,紀輕舟沒能接到一個定制單,給出去一張名片,來的皆是些縫縫補補、改大改小的活。
沒生意的時候,紀輕舟閑着便去逛逛布店、綢緞莊和洋人的布料行,選購一些回去做衣服。
之前在藤具店定做的人臺在約定的一周期限內送到了店裏,紀輕舟覺得他們手藝不錯,于是又加錢定做了一架男體人臺。
忙碌着,眨眼十天過去,又到了周末。
這日是解予安針灸治療的日子,紀輕舟上午在家陪他診治完,午飯過後則去店裏忙活了幾個小時。
臨近傍晚,他回到解公館,正要去大餐廳等待晚飯開席,就被梁管事叫住,帶去了西館二樓沈南绮專屬的會客室。
朝西的小會客室暴露在夕陽光照下,半個屋子染着晚霞的紅光。
紀輕舟來到會客室時,沈南绮正穿着那件初桃粉的長旗袍站在穿衣鏡前,對着鏡子整理自己蓬松斜垂的卷發。
“阿姨,您找我?”他說着踏進會客室,見沙發上搭着幾件外袍,便大致猜到了沈南绮找自己有什麽事。
“來得正好,我實在選不出了,你給我看看,我應該搭哪件外套?”沈南绮語氣略顯匆忙,似乎在趕時間。
紀輕舟仔細浏覽了一遍沙發上的外套。
一件袖口鑲有白色兔毛的墨綠披風,一件淺駝色的西式大衣,還有兩件分別是繡着竹子花紋的黑色短馬甲和真絲提花綢的倒大袖長袍。
“您是要去出席什麽活動?”紀輕舟邊問,邊拿起那件淺駝色的大衣遞給她。
“我也覺得這件最好,就是穿上太熱了。”
沈南绮接過衣服披在肩上,回道:“鮑荀松鮑老爺子的七十壽筵,你應該見過他,過年那會兒,他不是還請了你們丹桂園的去鮑宅唱堂會嗎?”
“……您這麽一提,我好像有點印象。”紀輕舟模棱兩可應和,“來了解家以後,過去的那些事回想起來都像是上輩子發生的了。”
他裝模作樣感慨着,随即轉移話題問:“您有針織開衫或者開司米披肩嗎?”
“什麽?”
看着沈南绮疑惑的模樣,紀輕舟才恍然記起,此時的針織物似乎只應用于內衣和保暖産品中,例如毛線襪、毛線手套、針織帽之類。
“我沒有你說的什麽針織開衫,不過是有兩條披肩,都是別人送的洋貨,一直未使用過。”沈南绮說罷,便讓梁媽去她的衣帽間将那兩條披肩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