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首穿 沈女士廣告專場
第17章 首穿 沈女士廣告專場
沈南绮的衣帽間就在隔壁,約莫兩分鐘後,梁管事就捧着兩條折疊成方塊的披肩回來了。
紀輕舟接過一瞧,一條是花色繁複的印度印花棉,另一條主體乳白帶有藕荷色花邊,手感輕薄、細膩又柔軟,正是以山羊絨紗線紡織而成的開司米披肩。
“直接披這個?”沈南绮将大衣脫下,搭在了沙發上。
“嗯。”紀輕舟将那條羊絨披肩抖了抖開,走到沈南绮背後,說了句“冒犯”。
接着便将長披肩展開,邊緣處折疊五六公分,僞裝出一種自然形成的褶皺披在她的肩上。
随後稍稍調整角度,将左邊披肩往外扯了扯,搭在手臂彎裏。
“你這麽一弄,倒是比披大衣好多了。”沈南绮維持着他所調整的造型,對着鏡子轉了轉身體,心底既滿意,又對這時新的打扮略存疑慮。
“我是挺喜歡的,但是否過于浮華,不怎實用?”
“夜裏風大,披肩是用來保暖的,怎麽不實用?”紀輕舟道,“況且您是去參加宴會的,縱使浮華些又如何?”
“你說得有理,那就這樣吧。”
沈南绮其實心中已有決定,只不過希望有人能推她一把罷了。
搭完了衣服,她補了點胭脂,便讓梁管事将衣服都收回衣帽間,轉而朝紀輕舟道:“走吧,我該出門了,予川在樓下估計都等急了。”
紀輕舟同她一道走出會客室,高跟鞋與皮鞋的聲音交錯回蕩在走廊上。
送沈南绮下樓時,他厚着臉皮問:“您這宴會,我能否去見見世面?”
沈南绮回頭瞧了他一眼,邊下樓梯邊道:“我原先想過把你帶過去,你現在明面上是我的外甥,出去見見人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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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鮑老爺子是位束身自好的名士,他的兒子鮑子瓊卻是個不成器的,說得好聽是洋場才子,實則就是個染了煙霞癖的敗家子。
“聽聞他在跑馬廳前的大觀茶樓包了一層,男的女的都往裏搜羅,帶着幾個和他志同道合的花叢浪子成日聚在那,莺燕群飛的,鬧得烏煙瘴氣。”
“你這模樣啊……”沈南绮轉身站定在樓梯角,目光意有所指地打量了紀輕舟兩眼,“還是離那種人遠點的好。”
“那我就不去了。”紀輕舟自然明白她擔心什麽,不會拂人家的好意。
“不過,沈女士可否答應我一個請求?”
沈南绮微微挑眉地注視他,仿佛在等他開口。
“壽宴上,如有哪位太太小姐問起您這旗袍是誰的主意,可否提一提我的名字?”
“你這腦子真是靈光得很。”沈南绮不禁莞爾,“我替你打廣告,你能給我什麽好處?”
“您不是覺得旗袍搭這披肩太過浮華了嗎,我可以給您做一件日常搭配的小外套,即便穿去學校也很合适。”紀輕舟手插口袋倚着樓梯扶手道。
“您要是信不過我的手藝,也可以拿着圖紙去找別的裁縫。”
沈南绮沒有否認這點,她贊同紀輕舟的眼光不錯,也知道他于服飾創新上有一些獨到見解,但對他的裁縫手藝卻缺乏信心。
“好吧,如有人問起,我會幫你推銷的,你的店是……”
“愛巷路口的世紀成衣鋪。”
“行,我記住了,你帶上元元去吃飯吧。”沈南绮平和說道,接着便叫上等候在宴會廳的解予川一起出了門。
·
沈南绮和解予川的車到達壽宴地點時,解見山的車早已等候在門外。
經司機提醒,解見山帶着秘書去同家人會合,見到沈南绮時腳步停頓了一下,差點沒認出來。
臨近夜幕,馬路上鋪灑着酒樓窗子透出的斑駁燈光。
身穿淺粉旗袍與淺口高跟鞋、披着披肩的沈南绮在那缤紛陸離的光影之下,遙看去真似一位二八女郎般亭亭玉立又娉婷婀娜。
若非她身旁那穿西裝的高個子男人長得和他兒子一個樣,解見山一時半會兒還真不敢認自己妻子。
“今日怎打扮得如此隆重?”
穿着一身長袍馬褂的解見山拿着手杖走到沈南绮身邊,十分自然地取代了他兒子的站位。
“隆重嗎?不過是一件新式的袍子而已。”
見解見山這副木愣愣的樣子,沈南绮不禁嘴角帶笑,“出門前輕舟看見怕我冷,給我搭了一條羊絨披肩。”
“這是袍子?不太看得出來。不過蠻好的,以後可以多穿。”對于妻子日漸時新的衣着打扮,解見山的态度向來是尊重和鼓勵的。
“走吧。”解見山伸出胳膊,讓沈南绮挽住他的手臂。
兩人邊閑聊邊緩緩朝酒樓入口而去。
“壽禮你都備好了吧?”
“備好了。”
“幛子是請誰寫的?不會是讓宋秘書随便找人寫的吧?”
“那怎麽會。”解見山語氣溫和道,“初來上海那會兒,鮑叔對我關照良多,他的壽幛我是特意找了程先生……”
見父母徑自聊着天往前,被遺忘的解予川和身邊提着壽禮的宋秘書對視一眼,兩人默契地一左一右跟在後邊。
鮑荀松是前清舉人,也是有名的慈善家和教育家。
他的七十壽筵在五馬路的複興園酒樓舉辦,不僅包下了整座酒樓,還在樓下搭起了戲臺,請來一班伶工演唱昆劇。
原本解家從商,社交場上和這樣的老學者沒有什麽交集,但因倆家都是蘇州望族,作為同鄉會成員,在蘇滬兩地共同集資創辦了十幾所小學堂,故常有往來。
送上壽禮壽幛後,解見山與解予川被主人請往二樓桌席,沈南绮則被侍者引入三樓的女眷專席。
這男女分坐的舊習令沈南绮心中不悅。
但這是人家的壽筵,考慮到鮑荀松是個年逾古稀的老頭,思想迂腐也情有可原,她只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跟着侍者上樓。
到了樓上,沈南绮還未走到自己的座位,剛轉過樓梯口,便遇見了曾有過幾面之緣的恒正書局的老板夫人,楊新枝。
這位夫人雖有着一雙舊時代留下的小腳,走起路來倒是步調輕快,一瞧見沈南绮便迎了過來打招呼。
“解太太,許久未見,您氣色更好了。”楊新枝态度和善地問候。
她穿着時下流行的文明新裝,白布襖下搭着黑色的百褶裙,套着白襪的細足沒進一雙略大的黃皮鞋裏。
沈南绮出過洋,還擔任着女校校長,她自知自己在一些思想守舊的遺老眼中不是個安分守己的女子。
一些老爺夫人在公共的社交場合對她表現得彬彬有禮,回去家裏卻同親友說她抛頭露面,傷風敗俗,穿着的西式連衣裙是奇裝異服,高跟鞋與長筒絲襪是有傷風化。
這些她或多或少都從旁人口中聽到過。
對此,她談不上生氣,更多的還是無奈。
她精力有限,沒時間去應付那些守舊派,為了避免麻煩,大部分情況下,她都會盡量避開與那些裹小腳的太太小姐們交談的場合。
不過同樣受害于陋習,她知曉這位楊女士确實是一位思想進步的女性。
雖出身保守家庭,卻在婚後積極入學女子學堂,還曾投稿婦女報,寫文章抨擊那些喜好幹涉女子私人生活的頑固派,支持女子剪發易服效男裝等。
因此,面對楊新枝的問好與誇贊,沈南绮當即停下腳步,和顏悅色地道謝。
楊新枝圓弧形劉海下的眼睛帶着幾分欽羨地看着沈南绮,問道:“您身上穿的這莫不是件袍子?”
沈南绮笑了笑,将披肩敞開些許道:“正是件旗袍,看不出來吧?”
“不細看是真看不出來,這是新樣式吧?怪好看的,是哪位裁縫的巧手制作的?”
楊新枝本是好奇中帶着幾分客氣地詢問,在她敞開披肩後,卻被那桃粉包裹的曼妙曲線吸引了目光,對沈南绮勇于穿這樣摩登的旗袍出門感到十分敬佩。
沈南绮還有些猶豫是否要主動将話題引導向裁縫的方向,沒想到她這麽上道,便坦然回答道:
“是在裕祥的嚴老板那做的,不過主意卻是我表外甥給的。那孩子在服裝上很有些天賦,還在Love Lane路口還是哪的,開了家叫世紀的成衣店。”
沈南绮裝作随口閑聊的樣子,模糊了地址卻又将關鍵信息全部給出,微笑道:“孩子小打小鬧的,我還沒去過。”
“您外甥還開了成衣店?那改日我路過就去逛逛。”楊新枝半是客套半是真心地說。
沈南绮笑着點頭,随後岔開話題聊了兩句便與楊新枝告別。
于沈南绮而言,她穿這身旗袍只是一次普通的對于新鮮事物的嘗試,就像以往她穿着那些款式新穎的洋服出入社交場合一樣。
也許會有人好奇她的衣服是從何處購買的,但國人含蓄,多數人最多只是誇贊兩句,不會詢問得太詳細。
既然答應了要幫紀輕舟做宣傳,她便準備之後同人交談時主動地往這個話題引導,卻沒料到在接下來的宴席裏,時不時便會有認識的女性朋友來詢問她衣服的出處。
甚至有陌生的太太小姐專門前來搭話,就為了問一句她的旗袍是在哪做的。
沈南绮一方面驚訝于這新式樣的旗袍竟如此受這些名門閨秀的喜愛,一方面也盡心盡力地幫紀輕舟做了宣傳。
她知曉,當把紀輕舟的成衣鋪與裕祥時裝店放在一起時,這些太太小姐們想做同式樣的旗袍更大可能會選擇去裕祥,但這并無大礙。
只要讓她們知曉愛巷有家世紀成衣鋪是她沈南绮的外甥所經營,且這位成衣鋪的老板很有些新奇點子,那待她們逛街路過愛巷時,大概率會去那成衣鋪瞧瞧。
如此一來,她的宣傳工作也算到位了。
至于能不能留住這些客人,那就不是她該操心的事了。
沈南绮這麽想着,和朋友交談到一半,又應付起前來搭話的兩位女學生。
她們不僅對她所穿的新式旗袍好奇,對她的披肩同樣很是喜歡,詢問該從何處購買。
沈南绮一面努力回想着紀輕舟的用詞,究竟是“開需米”還是“開士米”,或者幹脆說的是它的英文“cashmere”,一面則在心中感嘆,老太太挑選的這位兒婿還真是能給她帶來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