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試衣 還真是物盡其用
第10章 試衣 還真是物盡其用
羅列完接下來兩月大致的任務計劃,紀輕舟看了眼時間,發現已經是下午兩點了。
他本打算去定做市招的店看看,起身到門口卻發現外面勁風吹拂,烏雲密布,似乎随時會下一場大雨。
無奈只好臨時改變計劃,鎖了店鋪的前後門,趕在下雨之前返回家去。
然而天公無情,當他跑到路口等車時,密密的雨珠還是落了下來。
伴随着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短時間內整條馬路變得鬧哄哄的。
行人不約而同地加快了腳步,賣報童靈活地從人群穿過,躲進附近的商店避雨,攤販匆忙地收拾着攤位,拿着公文包的洋人敏捷地鑽進了出租汽車,黃包車夫拉着客人健步如飛地穿過道路,草鞋踩踏在積水坑裏,發出“啪啪”水聲……
紀輕舟和其他等車的人一樣,舉起斜挎包擋着雨,卻沒多大用處。
等回到解公館,他的白襯衣已濕了大半,頭發也濕漉漉的,一甩頭能濺開水珠來。
本想先去洗個澡換身衣服,結果剛進大廳,就被一個上了年紀的女傭攔住了腳步。
這女傭是專門服侍老太太的,紀輕舟記得其他男仆女傭都叫她春姐。
春姐像是刻意在這等他,見他進門便走上前道:“紀先生,老太太在小會客廳等您。”
紀輕舟聞言便有種不太好的預感,覺得自己多半要因為在外開店的事情被訓話了。
他扯開唇角笑了下,說:“我剛淋了雨,這副樣子去見老太太不太禮貌,能否容我先去換身衣服?”
只要能讓他上樓,便能把解予安叫下來,替他擋這一劫。
春姐慢悠悠搖頭:“老太太命我在這候着,您一回來,就把您帶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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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輕舟深吸了一口氣,随手捋了兩把頭發,點頭:“好,走吧。”
跟着春姐沿着走廊一路直行,進入最東側的小會客室,老太太依然如第一次見她時那樣,坐在黑色牛皮長沙發的一側。
她面前的茶幾上,分門別類放着一堆花花草草,還有一只色澤通透的青瓷梅瓶。
見他進來,老太太一面修剪花枝,插/入瓷瓶,一面口吻平靜道:“過來坐吧。”
紀輕舟不客氣地坐到了她斜對面的單人座椅上,前傾着上半身,兩手交握地搭在膝蓋上,問:“您找我有什麽事?”
“怎麽濕成這副樣子……”
老人側目瞧了他一眼,輕輕搖了搖頭,“我長話短說吧,今日上午,張醫師來給元元看診施針,這樣要緊的時候,你怎麽不陪着他?”
“今天是他診療的日子?”紀輕舟略訝異地挑了下眉,“他沒提啊。”
“你不問他,他是不會主動同你說的。”解老太低低嘆了口氣:“今日的過失我就不追究了,你謹記,張醫師每過五日,上午十點,都會過來給元元看診。
“別的時候,你往外跑我不管你,這種關乎他身體健康的時刻,你得待在家裏。”
紀輕舟誠懇應聲:“好的,我知道了。”
“嗯,去吧。”老太太揮了揮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紀輕舟起身出門,走出小會客廳時不禁舒了口氣。
接着,他沿着東側樓梯上到二樓,直接回到卧室去洗澡。
待換上幹爽舒适的衣物,紀輕舟拿着毛巾一邊擦拭頭發,一邊走去了解予安的書房。
步伐邁得很大,頗有些興師問罪的意思。
轉動把手推開書房內側門,解予安果然靠在書桌旁的安樂椅上休息。
窗外的雨仍在淅淅瀝瀝下着,顯得屋子裏尤為昏暗靜寂。
阿佑垂首站在一旁,拿着份《新聞報》,一板一眼地念着上面的文章。
瞧見紀輕舟面色不愉地進來,便向他點頭問候了一聲,念完一段後,識趣地走出了房間,合上了房門。
“你今日診療,怎麽不和我說?”紀輕舟照例在書桌對側的椅子上落座,“害得我一回來就被老太太叫去訓話了。”
解予安沒有回話,靜靜地靠着椅子,連嘴唇都不曾動一下。
紀輕舟此時方注意到他臉色似乎比平時更蒼白,不知是今日治療的後遺症,還是陰雨天氣灰蒙的光線所致。
他不覺溫和了聲音,問:“治療感覺如何?有效果嗎?”
“只是第一次。”解予安帶着些許疲憊道。
“就是沒什麽效果是吧。”紀輕舟點了點頭,“沒事,有我這個大福星在,肯定能治好。”
解予安沒有回應,擡起右手,用食指關節“叩叩”地敲了兩下桌子。
紀輕舟瞧着他蒼白的手指發了發愣,問:“什麽意思?”
“念報。”
紀輕舟輕輕咋舌,認命地拿起那份《新聞報》,攤開掃了眼問:“阿佑讀到哪了?”
“換一份。”
“啊?”
紀輕舟疑惑了一瞬,繼而眼珠一轉,便發現書桌右側還有一份《字林西報》,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英文。
“你還真是物盡其用。”他不禁咕哝了一句,将擦頭的白毛巾随手扔在了桌上,拿起報紙,靠着椅子開始念報。
毛巾沿着桌面滑出一小段距離,半挂在桌子沿邊。
解予安不知他做了什麽,只感受到側邊一陣清風襲來,繼而鼻端飄逸起含着水汽的清香,又是那股會讓人聯想起清甜蜜瓜的香氣。
今日的針灸治療其實并不舒适,結束之後情況非但沒有好轉,那神經性的頭痛反倒還放大了,一陣陣地輻射向全身。
解予安并非不能忍痛之人,但若能緩解些自然更好。
此刻聞見這淡淡的香氣,聽着青年念報的聲音,他的神經漸漸松弛下來,疼痛仿佛也消減了。
或許當年西湖邊的那個道士并非完全是江湖騙子……
自回國以來,解予安首次對祖母和家人的決定産生了少許的認同。
·
當日夜裏,沈南绮從蘇州回到了上海。
不過因到家較遲,錯過了晚飯,紀輕舟沒在餐廳見到她,直到第二天上午,他和解予安一道下樓吃早飯,才在大廳裏碰見她。
雖是周末,解見山和解予川依然有工作要忙,吃完早飯就出了門。
紀輕舟二人起得稍遲,從中央大樓梯下到一樓時,正好看見沈南绮帶着裕祥時裝店的嚴老板從玄關門廳進來。
“起來了?”沈南绮掃了他們一眼,朝紀輕舟一招手道:“正巧,上回你畫的那旗袍,嚴老板給送過來了,我去穿上試試,等會兒你給瞧瞧衣服有什麽需要改動的。”
紀輕舟朝嚴老板點頭致意,聞言便應了聲“好”。
在西館一層宴會廳與大餐廳之間有一間公用更衣室,通常是舉辦宴會的時候,供客人更換衣物用的。
沈南绮懶得上樓換衣服,便同他們一道進了大餐廳,吩咐梁管事給嚴老板沏茶,爾後拿上用牛皮紙精心包裹的衣服去了隔壁的更衣室。
嚴老板應是經常過來,很是熟練地在餐桌的一側落座等候。
待梁管事端來熱茶,他拿起杯子啜了一口,目光慈和地看向斜對角正一口一個吃着小籠包的紀輕舟,語帶笑意問:“紀先生對來我店裏工作的提議,考慮得怎麽樣啊?”
紀輕舟這幾天淨忙着找店面,都快忘了這事,聞言喝了口玻璃杯裝的牛奶,清了清嗓道:
“我已經有工作了,不過以後若有機會,我還是很樂意同嚴老板合作的。”
“這樣啊,那好吧。”嚴位良有些遺憾地點點頭,沒問他在做什麽。
他想,紀輕舟既然是沈南绮的外甥,那多半還是在解家的公司工作,大概率是解家的機械制衣廠。
“對了,”嚴老板倏而想起另一事道,“兩位的西服已經在縫制中了,月底前我就派人送過來,都是包括我在內店裏幾個老師傅親手做的,沒讓學徒上手,要費些時間。”
“理解,我們都不着急穿,您不用太趕。”紀輕舟替解予安回話道。
事實上,八套西裝,手工定制,一個月內能全部做完送過來,他覺得已經很迅速了。
紀輕舟吃着早飯,與一旁的嚴位良随意聊着天。
約莫七八分鐘後,沈南绮便穿着一身初桃粉的低開衩長旗袍從餐廳側邊門進來了。
“我還從未試過這樣貼身的外衣,扣子一扣上,整個腰背都會不由自主挺直。”
沈南绮走到餐桌前,朝着幾人說道,“穿之前感覺有些奇怪,不過照着鏡子一瞧,又覺得還不錯,你們看呢?”
她微微打開手臂,轉了一圈,展示衣服。
“我看着蠻好的。”嚴老板當即站起身來,對沈南绮誠懇說道:
“其實我在做這袍子時也和您一樣,擔心這顏色太嫩太豔,如今穿上身卻覺得不濃不淡正好,既有西式女裙的時髦,又有我們傳統的風味,簡直太好了。”
“是還不錯。”紀輕舟暫停早餐進程,緊跟着評論了一句。
事實上,在畫設計稿時,他已在腦中想象過沈南绮上身後的大概效果,因而此刻并未感到特別驚豔。
但毫無疑問,換上這件旗袍後的沈南绮确實要比平時更抓人眼球。
她的身材本就高挑,胖瘦也勻稱,旗袍前胸收省、前後收腰的款式恰到好處地勾勒出了她的身材曲線。
今日她又正好穿了雙淺口高跟皮鞋,走動間,低衩裙擺輕輕曳動,淺黃色的高跟鞋若隐若現,優雅又不失風韻。
不過,縱使效果不錯,在紀輕舟看來,還是存在着兩處小問題。
一是胸位線的低垂。
這時代絕大多數女性仍以胸部高聳為恥,常以小衫嚴束嚴壓,甚至以畸形的束胸為時髦。看得出來沈南绮沒有穿那種緊繃的抹胸或小馬甲,但她天然的胸型顯然沒有現代文胸修飾的那樣挺拔。
不過如此一來,倒也給予了這身旗袍幾分松弛随性,不能算作缺點。
第二,還是面料色彩問題。
桃粉印花的料子做成長袖、長款旗袍穿上身,色彩上終究還是太滿了,若是做成短袖、月亮袖或者無袖,露出更多的手臂肌膚,觀感想必會更好些。
可惜,改短袖子在此時的社會風氣裏,定然不易被接受。
“你們二人都是這件衣服的策劃者,讓你們來評有失偏頗。”
沈南绮被嚴老板誇得自信了許多,但心中仍存有疑慮。
她掃了眼悶聲吃飯的解予安,直接略過了他,轉向梁管事問:“梁媽,你覺得如何呢?”
“夫人,您穿這身是旗裝吧?”
梁管事先是不确定地詢問,待沈南绮點頭,她便馬上贊道:“我雖沒見過這樣的旗裝,但覺得它在您身上,實在美麗得很,比您原來穿的那件洋裝更漂亮。”
“是嗎。”沈南绮低頭瞧了幾眼,又看向紀輕舟道:“我看你方才似乎有話想說,你直說吧,是否有什麽問題?”
嚴老板聞言,也立即扭頭看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