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租店 老本行
第9章 租店 老本行
紀輕舟看中的鋪面位于靜安寺路一條叫做Love Lane的巷子路口,是一棟三樓三底磚木結構房屋的樓下一間。
這間鋪子原本開的就是一家裁縫店,店主是個年過花甲的老婦,姓吳。
吳老太在這開了有十餘年,在附近住戶口中算是小有口碑,但因上了年紀手腳不便,最近視力又陡然下降不少,故在其子女的監督下不得不關門歇業,将店鋪轉讓。
紀輕舟看中這間店面,除了考慮到它原本就是裁縫鋪,有一定的客源基礎,其次就是因為它地段不錯,人流量大。
愛巷雖短,總共也就五百來米,巷道兩側卻是小肆林立。
茶館、菜館、咖啡館,鞋店、藥店、糖食店……各式各樣的小店開滿巷子,一走進去便可感受到何為人間煙火。
總之,就周邊環境而言,紀輕舟是相當滿意的。
再加上這裏離解公館也近,搭乘電車兩站便可到巷口,昨日問了吳老太租金之後,他當場就決定要租下這間鋪子。
簽租房合同的時間定在今天中午,吳老太不識字,便由她在報館工作的兒子來做這店鋪轉讓的工作。
不過吳老太其實也非真正的房東,她的租約只到今年年底為止,故簽合同時,鋪子的原房東,一位劉姓的四十來歲婦女帶着她的女兒也來了現場。
劉女士其實就住在樓上,這棟房屋除了底下三間出租給不同的老板開了小店,樓上兩層都是他們母女經營的旅館。
“眼下已是四月中,四月的租金我們便不收你了,就當結個善緣。
“五月至十二月底,共八個月,每月租金是十塊半,總計八十四元。您核對一下,看有無錯漏?”
吳老太的兒子簡明地給出了價格,将租房合同交給了紀輕舟。
紀輕舟昨日就已準備好了房租,除了他從解家得來的二十九元存款,剩下的錢都是靠去當鋪典押首飾換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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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虧他前段時間才回國,一些不常用的首飾放在了行李箱的夾層袋裏,沒有拿出來,此時便派上了用場。
從現代帶來的值錢物品裏,除了他手上戴的這塊浪琴表,還有一塊卡地亞的機械腕表,兩小瓶的香水,以及一些項鏈、手鏈、戒指、耳釘等。
香水品牌在現代固然都是奢侈品,放在現在卻難估量價值,最值錢的自然還是手表。
若将兩塊表都當了,運氣好差不多能換個兩三百元,但考慮到如今手機不能使用,手表在日常生活中還是相當重要的,他就只典質了那塊卡地亞,加上兩件金銀首飾,共換了一百二十元。
當出去的物品,一年期間內是可以贖回的,不過肯定要加些利息。
紀輕舟對此倒無什麽執念,想着若是一年內他能賺到足夠多的錢,那就把物品贖回,若是錢財不足,賣了也就賣了,并不十分心疼,最多有些遺憾罷了。
從包裏掏出錢來,一次性将租金交完後,紀輕舟又将店鋪內的那些家具、剪裁工具和剩下的布匹等,以二手價格一并買了下來。
這些統共花費了十個大洋。
至于縫紉機,吳老太則不肯賣。
據她所言,這“鐵裁縫”是他兒子攢了三個月的薪水買的,足足花了一百三十元。
也就現在的文人作家薪水夠高,否則一般的裁縫鋪壓根買不起這種新式的設備。
而其實即便她肯賣,紀輕舟也沒有餘錢購買了,但他又确實需要這臺機器,便同吳老太商議能否租用。
考慮到自家縫縫補補的确用不上縫紉機,而紀輕舟又願意以每月三元的價格租賃,吳老太難免心動。
母子倆商量一陣後,便答應了這個請求。
前提條件是如果縫紉機壞了,需要紀輕舟花錢去找人修理,修不好的話,便要以二手價格賠償。
畢竟是這個時代的貴重資産,紀輕舟對此自然沒什麽話可說。
轉讓合同和縫紉機的租賃合同是在房東母女和隔壁理發店老板的共同見證下簽字的。
簽完合同,吳老太的兒子給了他一張名片,表示有什麽問題可以去望平街找他。
離開前,他用幌扠将門口寫着“吳氏成衣鋪”的幌子挑了下來,如此,這家裁縫鋪才算正式交接完畢了。
待吳老太母子離去,湊熱鬧的理發店老板也回了店裏忙碌,裁縫店內就只剩下了紀輕舟和房東母女。
房東劉姨穿着一身傳統的大襟袍服與繡花長裙,說話帶着本地口音。
她站在門邊好奇地瞧着紀輕舟,問道:“像侬這般年紀自己開裁縫店的少見哪,紀先生今年有廿歲伐?”
紀輕舟正挽起袖子,檢查店裏縫紉機、熨鬥等工具的使用情況,聞言朝門口笑了笑道:“我沒那麽年輕,再過一月就滿二十六周歲了。”
“真是看不出來!”
劉姨略驚訝地與身後的女兒對視了一眼,旋即又問:“這麽說,你肯定結婚了?”
“嗯。”紀輕舟點了點頭,忙碌收拾間,忽然察覺到劉姨的目光一直在注視着自己的手臂。
他疑惑地低頭看了眼,才意識到她盯的是自己腕上的手表。
劉姨注意到他的動作,抱歉一哂,壓低聲說道:“你這個表很貴吧,在外面尤其夜裏,一個人的時候不要露出來,有劫匪的。”
“奧,多謝提醒。”紀輕舟很是聽勸地把卷起的袖子放了下來。
劉姨見狀欣慰地笑了笑,将身後穿着藍色短襖的女兒拉到身邊道:
“這是我囡兒小琴,她針線活不錯,也會踏洋車。之前吳老太在這開店,她就經常來店裏幫忙,今後你要是忙不過來,就到裏院喊她一聲,當學徒使喚就好,不用客氣。”
紀輕舟看向她的女兒,這名為小琴的姑娘瞧着也就十七八歲,烏黑的長發編成一根粗大的辮子垂在背後,額前留着一撮短劉海,面容很是青澀。
此刻因為被她的母親拉到身前來,驟然對上紀輕舟打量的視線,她的臉孔一下變得通紅。
盡管不好意思,卻還是垂着眼應道:“要是店裏需要幫忙,先生可喊我一聲,不收銀錢。”
“要是早兩年,我肯定不敢讓小琴到你店裏幫忙,現在麽,報紙上不是都說要社交公開,打破男女之防嗎?
“這兩年,連電車上男女都同乘一車了,放在以前真是不敢想。”
劉姨似乎擔心他多慮,特意補充了這麽兩句。
“不過我們普通老百姓本就是不怎在意那些的,終歸要以讨生活為先,否則我也不會帶着個女兒開旅館了。”
“我明白,多謝你們好意。”紀輕舟本來沒有多想,聽見這話才意識到當前時代不同,對待年輕女子需态度謹慎。
于是連忙收回目光,禮貌表示感謝。
劉姨臉上笑意愈盛,站在門口熱情問道:“這麽多東西收拾起來要點工夫,需要我幫你吧?”
紀輕舟微笑搖頭:“不用,我稍微打掃下就準備回去了。”
“這麽着急,你家住在哪邊啊?”
“派克路一帶。”
“那離得不遠。”
“嗯。”
“在這邊開店蠻好,一天三餐附近都能解決,對面的楊記和陶記,往前兩三百步的熟食店、素菜館,味道都不錯的,來我們旅館住的客人,我推薦他們去那幾家吃,回頭都要謝謝我。”
“是嗎?那我一定去嘗嘗。”
随意聊了兩句,劉姨見他确實不需要幫忙,就拉着女兒的胳膊回去了。
在他們走後,紀輕舟又将桌椅都擦了擦,清理出不需要的東西丢到了巷口的公共垃圾箱。
打掃幹淨後,他站在屋子中央打量着這間店面。
鋪子總共二十個平方大,無窗,大門朝東,是兩扇對開的木門,門口兩側種着爬牆月季,零星地開着幾朵紅花。
屋子內裝潢樸素,地面澆的是水泥,牆壁與天花板則都是昏暗的木質構造,因此光線不怎麽明亮,幸好通了電,裝了電燈,否則估計到了傍晚,屋裏就昏暗一片了。
因鋪面狹小,家具也十分簡單。
南側靠牆擺放一張裁剪、熨燙一體的長桌和一面陳舊的穿衣鏡,北側木杆上高高地垂挂着折疊的布料,大多是顏色黯淡的土布。
屋子中間放着一臺腳踏式的縫紉機,後邊用一塊灰布分隔的,還有個狹窄的雜物間。
後隔間也有扇門,可通向裏院,那裏是劉氏母子經營的“客來安”旅館的生活區,有公共的客堂、飯廳、廚房、柴房和衛生間。
簽合同前,房東劉姨特意提過,可以去她們旅館的衛生間上廁所。
紀輕舟也去看了一眼,衛生間的地面其實打掃得還算幹淨,水池也安裝了自來水,只是因為沒有沖水式的蹲坑和馬桶,用的還是老式馬桶,環境的惡劣和刺鼻的氣味可想而知。
紀輕舟看完後覺得,除非真急得不行,否則自己估計是不會來上這個廁所的,寧願走上來回一公裏的路,去上路口的沖水式公廁。
當然,此時的公廁衛生條件估計也好不到哪去。
可也沒有辦法,都穿越到民國了,總不可能一點罪也不受。
店鋪收拾完畢,紀輕舟坐在縫紉機桌前,從包裏抽出新買的速寫本和自來水筆,翻開首頁,拿着筆在紙上刷刷畫了個表格,用以制定行動計劃。
付完房租和接下來兩月的縫紉機租金後,他兜裏的錢還剩四十九元。
他将這筆錢分成兩個部分,一部分用于購買、定制顧客需要的面料,一部分則用于其他必須的花銷,例如水電費、采樣費、營銷費和紙筆之類的工具費等。
關于面料一塊,上海裁縫店那麽多,他想吸引顧客,必須另辟蹊徑。
目前布料市場洋貨橫行,民衆也一向熱衷于追求洋布,穿着西服,洋人流行什麽,他們就追求什麽,跟風盲目,千篇一律。
對此,紀輕舟覺得自己既然占據上帝視角,就沒什麽好批判的,對于一個剛脫離封建桎梏的社會來說,有這樣的趨勢在所難免。
既然在上海,做西服好掙錢,前期他便打算以定制西式女裝為主,女子旗袍為輔,男子西服和長袍若有人定,當然也可做。
設計可為市場接受的新穎款式,展示在店門口,吸引顧客眼球,是他最初的營銷手段,故而用于選購和定制面料的支出必然不會少。
至于店鋪的招牌,紀輕舟覺得可以先放一放。
此時的店招可謂五花八門,有以商品實物做幌子的,有以商品模型作幌子的,更多的還是在門口挂個寫有文字的旗簾或燈具。
總之只要能令顧客一眼看見,明白這家店是做什麽的即可,也不是非要定做一塊黑底金字的招牌,畢竟這玩意也不便宜。
在紀輕舟的設想中,這家裁縫店只是個過度,是他初入民國服裝市場的試探。
假如他能适應這個市場,發展出穩定的客源和人脈,那估計用不了太久,他就有足夠的資本搬到更好的地段、更好的環境中去。
屆時,他要做的才是自己真正的老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