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抱緊
第61章 第061章 抱緊
長久的安靜, 以至于連燭光跳動時的噼啪聲都清晰可聞,周遭的氣氛更是低壓沉悶到了極致。
花莫呼吸顫抖,勉勵張開蒼白的唇, 問:“我都說完了,怎麽才能救我姐姐。”
林鶴時垂着眼, 看似在思忖, 然而,眼簾下的深眸狠狠斂緊, 眼角微跳, 冷意彙聚,冷冽非常。
相反, 一貫寡着臉的無涯, 此刻驚睜着眼, 不可謂不震驚,照花莫的話來說, 她和花漓是雙生姐妹, 但是年幼失散,她遇見了蕭琢, 且兩人有過一段孽緣,後來她假死才逃脫, 卻又陰差陽錯落到了蕭徹手裏。
她被帶到拂香閣, 與同樣遭遇的花漓相遇,之後兩人出逃, 到了桃源村。
再之後的事情, 他們已經都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無涯屏息看向林鶴時,目光觸到他冷駭的神色,心頭一驚, 眼下的局面,是花漓頂了花莫的身份,而他們誰也不知道蕭琢會做出什麽事。
花莫見林鶴時遲遲不語,心急如焚,“我去找蕭琢。”
“站着。”
不輕不重的一聲砸來,花莫不耐扭頭,正對上林鶴時掀起的眼簾,不含任何感情的冷冽一眼,寒意直逼進花莫心口。
她篤定,林鶴時一定認為是她連累的姐姐,她也一樣這麽認為,一直都是姐姐在保護她,甚至為了她的安全,選擇讓蕭琢抓去。
林鶴時确實想将花莫丢去蕭琢面前,但是不行,他屈指握緊,漠然吐字,“你就給我好好待着。”
想到花漓那夜的不管不顧,還有那張小嘴裏吐出的冰冷字句,林鶴時又痛又怒,果然沒一句真話。
花莫看他遲遲不語,怎麽可能待得住,轉身便要走。
“你姐姐那麽做,難道是為了讓你自投羅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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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鶴時重重阖眸,攥緊雙手,直到五指失血麻木才又松開,自嘲扯笑,她只想了花莫的安全,全然沒有想過他。
花莫身子一僵,眼眶漲紅,內疚和自責一湧上心頭,壓得她難以喘氣。
“先去休息,我會讓你姐姐回來。”林鶴時丢下話,便不再理會花莫。
花莫魂不守舍的走出屋子,無涯蹙眉看向林鶴時,問:“現在要怎麽做,蕭琢無疑不會放人。”
“我知道。”林鶴時聲音異常的平靜,他也不能不平靜,只要想到花漓在蕭琢手裏肯定會發生什麽,他就快要發狂。
無涯站在一旁愁眉不語,聽到叩門聲響起,朝林鶴時看了眼,見他示意,上前拉開門。
是沈崇山安排的暗衛,暗衛走進屋內,拱手道:“公子,屬下讓人一路追蹤,姑娘被六殿下帶到了城東別院,把守森嚴,沒法再靠近,還有國公說……”
暗衛頓了頓,接着說:“他現在不想見公子。”
林鶴時沒做聲,暗衛拱手退下。
無涯品味着暗衛的話,不可思議道:“你是想向沈崇山求助。”
之前沈崇幾山次想認回林鶴時,他都不肯,這次竟然為了花漓退讓,無涯心驚之餘,想到暗衛說沈崇不見,無疑是知道發生了什麽,那就說明,現在話語權已經不在林鶴時手裏。
林鶴時似是知道他在想什麽,不疾不徐道:“他會見我。”
深幽的眼眸擡起,眼裏是勢在必得的鋒芒,“正好你回來了,我有事讓你做。”
*
城郊校場。
信國公沈崇山站在高臺上,眺望着正在場上操練的将士,看到林鶴時由人引着走過來,沈崇山老練精銳的眸子半眯。
林鶴時停在幾步開外的地方,低眸行禮,“林鶴時見過國公。”
沈崇山目光掃過他,不緊不慢道:“即是來相求,就該換個态度。”
“孫兒見過祖父。”
沈崇山略微颔首,口中卻是冷哼,“當初不是硬氣的很,不肯認自己是沈家人,現在知道螳臂當車自不量力的滋味了,皇權之下,任你再有謀略又如何,一個浪頭,就能将你這艘船打翻。”
“罷了,等六皇子知道你的身份,也不會再為難。”
“我求的不是這個。”林鶴時聲音平穩,面對沈崇山忽厲的目光,亦不為所動。
沈崇山豈會不知,他是為那個女子來,那女子來路不清顯然與多人有不清不白的牽扯,還敢惹到蕭琢頭上,如此不知檢點,這般斷了倒幹淨。
“我以為你能堪大用,可你卻這般沉溺兒女情長,實在讓我失望。”沈崇山聲音一沉,不怒自威的氣勢就壓了過去。
“若真的讓侯爺失望,那是林鶴時的無能。”
沈崇山臉色驀然變冷,他這是在威脅他,要不是沈漾那個不争氣的東西,昏頭昏腦的跟着五殿下和幾個番邦使臣私下來往,他今日都不會給他見面的機會。
“國公可是将沈漾禁足了。”林鶴時忽然開口。
正擊沈崇山心中所想,布滿深壑的雙眸犀利射向林鶴時,“你是如何知道。”
林鶴時面色不改,只道:“蕭琢要利用沈漾,國公現在就是将他禁足也遲了,證據已經在蕭琢手裏。”
沈崇山乃是武将出生,最忌的就是文官結黨營派,偏偏那個不争氣的混賬還去蹚渾水,被人算計了都不知道。
沈崇山怒不可遏,“笑話,聖上知我沈家忠良,豈會聽信一面之詞。”
“或許不信,但會疑心。”林鶴時好整以暇,逐字逐句的說:“帝王的疑心一旦起,尤其還是在其年邁需立儲的時候,國公還認為可以獨善其身麽?”
沈崇山一掌重重拍在欄杆上,悶聲震響,威嚴攝人,林鶴時始終不卑不亢,這樣的鎮定自若,比起養在膝下的不孝孫不知強了多少倍,沈崇山眸光深鎖,嫡子長孫都已經故去,國公府必要讓撐得起的人繼承。
“那你有什麽方法。”
林鶴時道:“将這疑心轉移。”
沈崇山嗤笑,“說得輕巧。”
“祖父有所不知,當初蕭徹一案,本就是構陷。”林鶴時迎上沈崇山震驚的目光,“祖父覺得,這次事情,像不像故技重施。”
輕描淡寫的兩句話,在沈崇山心裏翻起驚浪,若他不是自己的孫子,這樣的心機城府,絕對是個危險。
一個女子罷了,他要實在喜歡,留就留了。
沈崇山收回手,背到身後,“先去你父親墳前祭上一株香。”
*
林鶴時從沈家祖墳離開,沿着幽靜的石徑緩步下山,無涯一路跟在他身後,欲言又止。
“你知道麽。”林鶴時背着手開口,“沈漾和蕭琢讓我想明白了一點,在絕對的權勢面前,任你機關算盡也不過是可笑的自不量力,也因為沒有嘗試過權利的滋味,才能自诩清高的鄙他是決疣潰癰。”
無涯聽得他的話,會覺得他是身不由己,可他眼裏躍動的陰谲,不是如此。
而林鶴時還有一句話沒有說,那就是只要沾上權利,就會讓人上瘾。
林鶴時從未說過他不想要權利,只是以前他要的是沈家人親眼看着被他們是怎麽被所謂的孽種一步步鏟除,至于現在出了變故,那麽沈家對他而言就從,變成了他要借的勢,為他所用。
*
距花漓登上蕭琢的馬車,已經過去整整三日,因為她那日的話,蕭琢并沒有對她做什麽,只把她關在別院。
而她除了需要在蕭琢來時表現出哀求凄楚的樣子,其他時候吃得好睡得好,一點沒有虧待自己。
白日她就舒舒服服的躺擺着冰鑒的屋子裏,嘴裏吃着剝了殼的冰鎮荔枝,還要感嘆不愧是皇子,吃穿用度真是好的讓人不齒。
花漓又放了粒荔枝到口中,冰甜的汁水在嘴裏爆開,也不知林鶴時現在是怎麽一個模樣,只怕是恨她的不行。
思及此,花漓口中的荔枝也沒了滋味,蛾眉間漫上點點澀楚。
蕭琢在書房與司徒洺議事,伺候花漓的婢子叩門進來,蕭琢打斷了司徒洺的說話,“姑娘怎麽樣了?”
婢子一板一眼将花漓的事情細枝末節都說了一遍,蕭琢聽完沒有說話,司徒洺卻擰起眉,“殿下,屬下怎麽覺得,姑娘與過去不太相同。”
蕭琢不置可否,“正常,經歷那麽多事情,她又離開那麽久,有改變不奇怪。”
司徒洺覺得蕭琢是在刻意忽視,或者說是回避,他斟酌道:“屬下是覺得,姑娘很陌生,尤其性子。”
蕭琢阖了下眸,冷聲道:“夠了,出去。”
“殿下。”
“我說出去。”
司徒洺不敢再言,拱手退下,蕭琢靜坐了許久,起身往花漓所在的院落去。
蕭琢推門進來時,花漓正愁垂着螓首,一雙楚楚的美目裏滿是落寞,就連他走近都沒有發現。
這一幕刺激着蕭琢心裏的妒怒,不可遏止的翻騰,他一定會殺了林鶴時!
蕭琢按着怒火,上前托起她的下颌,“在想什麽,如此出神?”
花漓正出神,對上蕭琢似笑非笑的目光,心上一緊,這一下的慌亂讓蕭琢眼裏的笑意變冷,“看來想得不是我。”
“我聽不懂你說什麽。”花漓想扭頭,卻被蕭琢用力扣緊下颌。
她吃痛瞪他,蕭琢冷笑道:“你在想林鶴時。”
這人也是個極為精明的,花漓心思快轉,倔強回視,“是又怎麽樣。”
“怎麽樣?”蕭琢眼神冷的如淬了冰,“我會殺了他。”
“你敢!”花漓倉皇出聲,少傾才一顆一顆的淚往下落,“你到底要怎麽樣,我已經跟你回來了……”
她聲音越來越輕,迷惘無助,“蕭琢,你到底還要我怎麽樣,你要我回來,就是要折磨我嗎?你為什麽總要這麽對我。”
蕭琢心頭像被她的淚水灼痛,“影月,我只是怕再失去你,我不會再那樣傷你。””
他近乎慌亂的想去抱住花漓,手掌握住她的腕子,感覺到她無力細弱的抵抗,心頭如同被澆下一潑冷水,影月會身手,不會這般弱不禁風。
蕭琢呼吸粗重,他又怎麽會感覺不出影月的不同,可她有影月的胎記,她就是她,如果不是,那他的影月在哪裏。
一定是分開的這兩年,發生了他不知道的事。
蕭琢親手抹去心上的懷疑,将花漓的手臂托在掌心,隔着衣衫極為憐愛的撫柔她的手腕,低聲承諾:“我已性命起誓,不會再為了任何人傷你。”
花漓渾身血液倒灌進心口,她曾在花莫的手腕上看到過幾道已經淺淡的傷痕,看上前已經經過很多年月,蕭琢到底對她做過什麽?
蕭琢揉撫着,也發現輕紗下的肌膚一片滑膩,眉心蹙起,花漓反應過來,一把甩開他的手,凄楚搖頭,“我要怎麽信你?”
“根本都是假的。”花漓搖頭淚水越滾越兇。
滾滾的淚讓蕭琢心疼不已,在顧不得其他,“我會證明。”
他雙眸牢牢盯着花漓,眸光灼人,又帶着幾分小心翼翼的期許,“你相信我,好不好?”
花漓似懷疑不安的看了他許久,輕輕點頭,“但你不能逼我。”
她的應允讓蕭琢欣喜若狂,只要她肯給他機會,他什麽都答應。
屋外傳來丫鬟的聲音,“殿下,趙二姑娘來了。”
蕭琢眼中閃過不耐,更怕影月會再次對自己有誤會,低眸愈解釋,對上的卻是第一雙平平靜靜的眼睛。
蕭琢想要自欺欺人下去,可這一眼,就像是把他從激蕩中拉回,“我出去看一下,很快回來。”
花漓點頭,蕭琢的目光也随着再度變深,影月當初愛他愛的卑微,後面恨他也恨得刻骨倔強,怎麽會輕易就原諒他。
方才他撫過她的手腕,什麽都沒有摸到,她也躲得很快,他不過是自己騙自己,不想去驗證,他好不容易才失而複得。
蕭琢抿緊唇線,屋外丫鬟又催了聲。
“給我等着。”
突然繃緊的聲音,讓花漓心驚,蕭琢出手很快,幾乎扯過她的手腕,推起衣袖,白皙的手臂幹幹淨淨。
“疤都沒了。”蕭琢輕低的聲音似喃語,沒有意外,只有絕望,她果然不是影月。
可是肩上的胎記一模一樣,她是誰,蕭琢想到什麽,視線攫向花漓,眼神凜冽非常。
花漓輕扯嘴角,“你想讓它留一輩子是嗎?讓我一輩子記得你是怎麽傷害我的?”
蕭琢臉色變得難看至極,花漓冷笑繼續說:“趙二姑娘在等你,不去麽?”
“去啊,你不是每次都去嗎?”
花漓說完這番話,心都在打鼓,蕭琢懷疑她了,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圓過去。
兩人面對僵持,花漓看出蕭琢眼神裏的痛苦,仍不敢放松,“我也不想提,我也想過去,你為什麽非要這樣。”
蕭琢遲遲不說話,花漓雙手緊張握緊,掌心裏滿是冷汗。
“讓趙煙葶回去。”
終于聽到蕭琢開口,花漓長舒出一口氣,蕭琢不動聲色的審視着她,良久,幾不可見的笑了笑,“坐吧。”
花漓心下惴惴,咬唇攏着裙坐下。
屋外再次傳來叩門聲,蕭琢聲音含戾,“沒聽見我說的話麽。”
“殿下。”聲音響起,是司徒洺。
“聖上急召你進宮。”
蕭琢看了花漓許久,一言不發的轉身拉開門出去,同時吩咐,“看緊她。”
花漓目光凝聚盯着他的背影,心髒快跳,呼吸急亂,蕭琢像是信了她,可剛才那一眼,怎麽看怎麽像是意味深長。
*
花漓惴惴不安的待在屋裏,眼看傍晚的時候一團陰雲自天邊壓來,将天色一下拽入了夜晚。
花漓輕攏緊肩頭,怎麽好像要下雨,也不知會不會打雷,她害怕打雷,又只有她一人。
正想着,耳畔砸進一聲似沉悶的雷鳴,似老爺嗚咽,沉重的讓人喘不過去。
花漓臉色霎時變白,捂住耳朵滿眼慌張,莫莫,林鶴時。
嗚,她不想一個人。
随着暴雨傾下,雷聲愈逼愈近,嘹亮的好似就炸在耳邊,花漓小跑到床榻上把自己縮進角落,抱着膝,頭埋在臂彎裏。
豆大的雨點打在瓦檐上,和着雷聲,以至于花漓沒有聽到屋外重踏奔走的聲音。
一行金骁衛闖入府邸,一間間屋子翻找,院中的守衛上前阻擋,被段祤冷聲喝退:“聖上禦令徹查,誰敢擋!”
一人打着傘走進院中,傘沿稍擡,露出冷峻的半邊臉龐,林鶴時冰冷的目光透過如注的雨幕望向庭中。
環過一圈,注意到司徒洺避開衆人往東邊跨院去,立即示意無涯跟上。
司徒洺快走進東跨院,朝着花漓所在的屋子跑去,感覺到身後有殺意逼近,敏銳反身,卻是遲了。
無涯的掌風已經襲到眼前,他快速後退避閃,一邊迎着無涯的出招,抽身乏術,只能眼睜睜看着林鶴時往那間屋子去。
花漓抱緊着肩頭,每響過一聲雷,她就嗚咽着瑟縮一下,怎麽還不停。
感覺到有陰影落在自己身上,她略微從臂彎裏擡起頭,只敢露出一雙眼睛,因為眼裏滿是驚出的淚,也看不清擋在身前的到底是什麽。
只看到那影子被風吹得一晃一晃,張牙舞爪,可怕極了。
花漓咬緊唇一點點一點點的擡眸,是青色的官服,只是衣擺被雨水打濕了一大片,水跡氤氲淩亂,顫睫朝上看,對面的人胸膛沉浮不穩。
花漓屏着呼息,再一擡眸,整個人就被捉進了一雙沉濃如深旋的漆色瞳仁中。
“林鶴時……”花漓失神喃喃說着,嗚了聲,撲進他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