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私見
第57章 第057章 私見
蕭琢突然的震怒, 讓在場的侍衛、下人,無一人敢出大氣,陰沉的臉色更是如山雨欲來般駭人。
也是這沈二公子确實太過放肆, 連素來溫和的六殿下都動怒至此,只有蕭琢身旁的司徒洺知道是怎麽回事。
方才他也看到了這位姑娘的臉, 此刻心裏可以用震駭來形容。
沈漾咬緊着牙關, 目眦欲裂,幾欲暴怒, 身旁的随從拉着他不敢松手, 低聲求道:“公子,若是讓國公知道就麻煩了。”
沈漾被當衆落了面子, 怒火中燒, 但也知道是自己理虧, 若是讓祖父知道,他吃不了兜着走。
沈漾咬牙忍耐, “此事雖是這姑娘沖撞了我, 我确實也過于計較,吓到了姑娘, 就在這裏賠個不是了。”
沈漾說完,極不甘心的看向被林鶴時護在懷中的花漓, 冷哼着甩袖離開。
“今日的事, 若是讓我聽到誰敢亂傳出去。”蕭琢沒有再往下說,什麽意思不言而喻。
周圍的人見他擺手, 一刻不敢多留, 低腰退下。
蕭琢冷銳的目光掃過一圈,落到花漓身上,看着她被擁在林鶴時懷裏, 眼裏的怒意更是四起,繼而又被痛楚取代,喉中湧上澀楚,艱難啓唇,“影月。”
極輕的兩個字,仿佛夾雜了千言萬語。
花漓靠在林鶴時懷裏,身體依然發僵,在方才他感直接一腳踢向沈漾時,她就猜測這個人的身份不簡單,估摸就是設宴的蕭琢。
再聽這聲情深難解,不知含了多少糾葛的稱謂,更是确定了十成十。
花漓心髒快跳的已經像擂鼓,也不知道自己跟這蕭琢的心上人到底有多像,大抵能有個七八分,不然也不能一眼就認錯。
林鶴時懷抱着花漓,滿腹心思都在她身上,初時并未細想蕭琢喚的什麽,感覺到懷裏的人逐漸變僵硬,才意識到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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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鶴時逐漸擡起眼簾,看向蕭琢癡癡凝望的雙眸,攬在花漓身上的手臂逐漸收緊,昭示占有的同時,眼裏被陰冷席卷,第幾個了?連蕭琢也與花漓有瓜葛?
“不知殿下喚的是何人。”一字一句的問話,像是從齒縫裏擠出來。
花漓緊貼着他的胸膛,第一時間就感覺到他沉下去的呼吸聲,閉緊着眼睛,恨不得裝死暈過去算了。
蕭琢沒有理會林鶴時,只盯緊着花漓,“影月,我終于找到你了。”
“影月?這裏恐怕沒有殿下口中的影月。”林鶴時吐出字,落在花漓耳畔,讓她有種裹在冰裏的感覺。
花漓只覺得頭皮發麻,可不能再讓誤會加深了,她從林鶴時懷中掙出一些,望向蕭琢,“殿下是不是認錯人了,民女名喚花漓,不是什麽影月。”
花漓心裏想的是,方才那倉促一眼,才讓蕭琢認錯,待看清楚,便能分清自己不是他要找的人。
然而蕭琢的目光非但沒有變冷淡,反而一眼不錯,以近乎貪婪程度盯緊着她,“認錯?影月,你就是化成灰,我都能認得你。”
花漓不可謂不驚慌,這是什麽情況?
林鶴時緊箍在她肩頭的手掌更是快要把她捏疼,花漓心下紛亂,連痛了也不敢作聲,咬唇忍耐。
蕭琢見狀大怒,視線逼視着林鶴時而去,口吻冷凝,“放開她!”
林鶴時調息着心裏的怒氣,平穩開口,“殿下要我放開我的未婚妻,這是什麽道理?”
蕭琢眼角的溫和徹底被冰裹,“影月,過來我這裏。”
林鶴時五指扣緊,關節處繃着淩厲,任誰都不能将他的人搶走。
花漓腦中嗡嗡亂做了一團,果斷選擇把臉埋進林鶴時懷裏,“殿下真的認錯人了,我不認得你。”
“林鶴時,我想回去了。”
“好。”林鶴時低聲應罷,望向蕭琢:“臣先行告退,還請殿下恕罪。”
蕭琢只緊緊盯着花漓,似乎在等她的回頭,直到眼底的希望徹底落空,涼聲開口:“我讓你們走了麽?”
林鶴時頓步,眸中鋒芒乍現,“殿下當真要當衆做出搶奪人/妻這般有為禮法綱常之事?”
身後沒有回答響起,林鶴時摟着花漓一步步走出山谷。
蕭琢站在原地,司徒洺從旁邊走上前,停步在他幾步之外。
司徒洺根本不敢去想象蕭琢的怒氣,姑娘出現了,卻成了旁人未婚妻的身份。
蕭琢唇角微勾,眼裏浮滿了冷意,“給我查清楚!”
*
回程的馬車上,氣氛安靜壓抑的可怕,花漓被林鶴時摟在懷裏,卻有一種置身在冰窟的感覺,從四肢到心口都是涼的。
她忍不住悄悄挪動身子,腰上的臂膀近乎在同一時間收緊,精實的如同鎖鏈,讓她掙不開半分,沒有情緒的聲音從頭頂落下,“漓兒想去哪裏?”
嗓音裏的莫測和危險直逼花漓心口,“我哪裏也沒想去,只是你瞧着太吓人,我害怕。”
吓人麽?他還沒有說,他現在想殺人的心,沈漾,蕭琢,段祤,每個觊觎她的人。
林鶴時阖了阖眸,壓下眼底的陰翳,“還有幾個?”
“什,什麽?”
林鶴時睜開眼看着她,花漓呼吸一滞,“我不認得他。”
“是麽?”林鶴時薄薄勾動唇角,不認得蕭琢會用那樣的眼神看她,會當着衆人面和沈漾撕破臉?
“我真的不認得。”花漓聲音裏染着委屈,第一次感覺到什麽叫百口莫辯,她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局面,自己竟和蕭琢喜歡的人那般相似。
“你也知道人有相似。”
林鶴時掌着她的下颌,将她的臉擡起,壓抑着眼中一觸即破的戾氣,問:“我能信你麽?”
花漓扭搡着撲進他懷裏,“真次是真的,都是真話。”
“那哪次是假的?”林鶴時抱着她,卻根本沒有真實的感覺,是不是要把她融進身體裏,才能讓她只屬于他。
花漓聽着他粗噶的呼吸聲,仿佛抱着的是已經在脫控邊緣的兇獸,她有些自責,遇上自己前,林鶴時一直是自持溫雅的君子。
花漓将圈在他勃頸上的手臂摟緊了幾分,承諾道:“以後都是真的。”
林鶴時顫呼出胸口的郁氣,像是明知是蠱騙,還要自欺欺人走進去的賭徒,“你這麽說,我便信了。”
馬車一路回到府上,林鶴時将花漓送道住處後轉身離開。
他緩慢走在石徑上,一直走過小園,仿若閑庭信步,忽的開口,“無涯。”
無涯很快現身,一靠近他便感覺到充斥在他周身的低壓、陰沉。
林鶴時擡眸目光虛落在一處,“你早前不是查過漓兒的身世,去趟她的家鄉。”
無涯蹙折眉峰,“你是懷疑什麽?”
“我要知道她到底是誰。”
*
夏時的一場急雨,翰林院裏出了亂子。
張翰林面色鐵青看向林鶴時,“昨日我命你務必将這些祭文存放妥當,怎麽還會被毀!”
與林鶴時共事的另一位編修道:“許是昨夜風雨急,林大人又沒有關緊窗子,才被風吹開,導致如此,還請翰林網開一面。”
林鶴時目光掃過一地的狼藉,他确認自己昨夜将門傳都關緊才離開,“即便是風吹開門窗,怎麽被毀的恰巧是急需要用的祭文,未免太過巧合。”
張翰林目露端倪,他知道林鶴時行事一向周全,不會犯那麽簡單的錯誤,這裏面只怕有什麽問題。
方才說話的編修道:“當務之急,還是想辦法解決,若是禮部來取,我們又交不出。”
殿內的其他人皆眼含責怪的看向林鶴時。
這個時候張翰林也不能偏袒,若是不能在既定時間內把祭文交到禮部,翰林院的其他人也要因失責被牽連。
“說到底,這些祭文是因為我的失守被毀,我會抓緊重新撰寫,不牽累大家。”
聽到林鶴時這麽說,衆人的臉色才算好看了一點,張翰林也點頭:“那就抓緊吧,別再出岔子,若不能解決,我也只能如實上報。”
張翰林一走,方才說話的編修又開始拉攏其餘人,話裏話外指責是林鶴時連累了他們。
林鶴時一言不發,走到自己的桌案後,鋪陳紙筆,沾墨揮毫,安靜撰寫祭文。
低垂的睫羽下,目光幽暗,毋庸置疑,這是蕭琢的警告。
越是走近皇權的中心,越是讓他切身體會何為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上下官及間的籠絡打壓,絕對的權勢對于尋常人而言,更是如同碾死螞蟻一樣容易。
蕭琢原是他對付沈家的跳板,而現在不僅這塊跳板沒了,甚至是現下最棘手的阻礙。
*
一直到黃昏時候,林鶴時才走出翰林院,他沒有直接回去,而是找到沈崇山安排在他身邊的暗衛,交待道:“我今夜恐怕趕不回去,你替我去府上通傳一聲。”
暗衛颔首離開,林鶴時再次回到府衙,撰寫祭文,殿中除他已經再無其他人,只有細微的走筆聲。
宋泊來到門外,猶豫了許久才走進去,對上林鶴時看過來的目光,宋泊依舊自責羞愧難當,“我在庶常館聽說了這裏的事,想看看能不能幫上你。”
林鶴時看了他須臾,淡道:“不必。”
宋泊臉上難掩失落,“我知道你心中一定還在怪我,這些日子,我也一直寝食難安,只是這祭文若是不能按時交出,你一定會被問責,我只是想幫你。”
“我沒有怪你。”林鶴時語氣平靜:“我只是不确定你是否會再次算計我。”
宋泊只覺難堪和羞愧,“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我是真的心中有愧,想要彌補,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
林鶴時擡眸看着他,似在思量,殿外傳來腳步聲,他移去目光,是去而複返的暗衛,見他面色有異,林鶴時沉下眸光,“發生什麽了?”
暗衛道:“門房說,早前有人傳了你的手信,請漓姑娘出府。”
林鶴時懸停在紙上的筆頓折,大片的墨子化開,淩亂散雜。
宋泊率先驚道:“該不會是有人想對付花漓,是不是……”
長公主三個字他不敢往下說。
林鶴時雙手緊握,關節作響,神情陰沉至極,還有一個人有可能,蕭琢,用祭文牽絆祝他,仿了他的字跡騙花漓出府,才是目的。
“我,我們得想辦法啊。”宋泊結結巴巴,神色慌張。
暗衛道:“屬下已經讓人去追蹤。”
林鶴時則看向宋泊,“我還能信你麽。”
宋泊鄭重點頭。
不僅林鶴時,花漓更是他的朋友,他如何也不會再做出背叛朋友的事。
*
花漓随着來接的車夫去到一座香火寥寥的古寺,雖覺得奇怪,但畢竟不是什麽無人之地,加上廟中還有幾個僧人,便也沒有過多擔心,去到廂房等候。
眼看時間過去許久,也不見林鶴時來,花漓心中不由得生出猶疑,起身想出去看看,吱呀的推門聲先一步響起。
來人的影子先從門縫裏投入,花漓嗔道:“怎麽那麽晚,等了你許久。”
羽睫随之掀起,自那人邁入門檻的靴子往上,繡金絲暗紋的錦袍,腰上的玉帶,花漓立時意識到來的人不是林鶴時。
目光遲疑着擡起,對上來的視線,重重一震。
“六,殿下。”
花漓聲線發顫,笑意消失,滿眼慌亂的樣子讓蕭琢又痛又怒,垂在身側的握了握,按耐住怒火,小心翼翼道:“影月,我知道你恨我,過去是我愧對于你。”
花漓連忙搖頭,她的抗拒讓蕭琢痛心至極,“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麽,我不會再讓你離開我。”
“殿下真的認錯人了,民女不是你口中的影月,我喚花漓。”花漓勉勵解釋着往後退,後腰卻撞在屋內的供案上。
“認錯?”蕭琢搖頭,深切癡迷的凝着她,聲音沙啞沉痛,“你不知道我是如何的想你,又怎麽會認錯。”
花漓簡直哭都哭不出來,哆哆嗦嗦道:“殿下,人有相似也不奇怪,民女真的不認識你,民女是林大人的未婚妻。”
聽她口口說自己将是別人的妻子,蕭琢抿緊唇瓣,臉色越發陰鸷,他不管她和林鶴時發生了什麽,他絕不會放過他。
他甚至不用做什麽,只需一句吩咐,就足以讓他難以翻身,狀元之才又如何,縱他是從泥裏爬起來,他也有辦法讓他跌回泥裏去。
蕭琢眼裏的陰戾讓花漓渾身冰冷,徹骨的寒意從四肢百骸爬進身體裏,這人當真是眼瞎不成。
花漓慌急道:“你連自己心愛的人都能認錯,未免也太可笑了。”
蕭琢臉色驟沉,眼裏一片陰冷,他絕不會認錯,哪怕過去那麽多年,他也不會忘記影月的臉,她就是她,然而花漓的話又讓他生了懷疑,若是影月,絕不會用這麽冷漠的眼神看他,她的眼睛就像天上的星河,璨然噙滿對他的愛戀。
花漓看出他神色動搖,接着央道:“殿下是真的認錯了。”
認錯了三個字刺激了蕭琢,比起她不愛他,他更不能失去她,“有沒有認錯,我看一眼就知道。”
蕭琢闊步逼近,花漓大慌,他要怎麽看。
眼看高大的身影行至跟前,花漓轉身便要逃,蕭琢一把扣住她的肩頭,刺啦一聲布料被扯破的聲音讓花漓渾身血液停滞。
空氣裏的冷意和蕭琢如烙的目光同時打在她的肩骨上。
蕭琢眼眸半眯,陰爍的眸子釘在她肩骨處,那枚嫣紅的胎記之上,“還敢說你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