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五月五 那赫然是一張與十六年前被扔進……
第22章 五月五 那赫然是一張與十六年前被扔進……
蕭景姝與巫嬰對視一眼,确認了彼此想到的是同一個人。
蜀州最大的商行,齊家商行的那個二郎?
這位齊二郎也是街頭巷尾人們茶餘飯後閑談的常客呢,據說是個讀書的好苗子,雖剛及冠,卻有狀元之才。
巫嬰站在蕭景姝身前半步,以防這個不知因何上門的齊二郎有沖突之舉。
蕭景姝很厭煩這種不請自來的人,這種人通常總帶着麻煩事來,且既然找上門來,必然是已經查探過她們二人的些許底細。
她連客套的笑臉都未曾施舍一個,只問:“我們姐妹二人與齊二郎素不相識,不知郎君有何貴幹?”
齊慕自知貿然上門很是失禮,見她們二人未直接将門一關已經覺得很好了,忙道:“我昨日瞧見二位娘子與阿芷……與辛三娘子同游州城,想來二位與她頗有些交情,便想請二位代為轉交些東西。”
說着,他從懷中拿出了一個厚厚的信封。
一旁的小厮也很有眼力地遞上了一個看着分量就不輕的荷包:“請二位小娘子吃茶。”
蕭景姝并沒有接過:“齊家也是高門大戶,想來是同節帥府有往來的,齊二郎怎麽舍近求遠找到我們這裏來了呢?”
齊慕露出個有些苦澀的笑容:“倘若‘近’處有人願意幫這個忙,我自然不會求遠。”
蕭景姝此刻有些明白辛家姐妹為何把自己與蕭不言的關系想歪了,她此刻也依據這三言兩語在腦中排了一場這位齊二郎與辛芷的戲。
不過這件事她是幫好還是不幫好呢?無論幫還是不幫她總要和辛家說一聲有人找上門來的……
看在銀子的份上,幫他一把好了!
她接過了信封,對着滿眼欣喜的齊慕道:“既然三娘不願意見你,我也不會拿這東西到三娘眼前讨沒趣,頂多給你送到二娘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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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慕再次示意小厮遞上荷包:“送到二娘手裏也是可以的,多謝兩位娘子幫忙。”
這下終于能心安理得收下荷包了。蕭景姝掂了掂荷包的分量,不愧是大商行家的公子,出手就是大方。
正巧昨日辛芷就說讓她們今日去節帥府中領差事,剛好能将這信送出去。
她們已經領了節帥府的腰牌,進出無需小厮再通傳,想見誰直接由小厮帶着去便是。
辛茂與辛芷住同一處院子,不過她們的一處院子也趕得上普通人家一處宅子,是以同住也不會低頭不見擡頭見。
辛茂應當剛練完武,邊擦汗邊笑問她們:“阿芷昨日沒告訴你們領差事要去找大姐麽?還是你們見她太不近人情要我帶着去才安心?”
誰不近人情?辛英?
放在辛家姐妹三個裏她可能是最不好相與的那個,可和蕭不言、公儀仇這些人比起來,已經很是溫和了!
蕭景姝嘴角抽了抽,拿出了那封信,詳盡說了前因後果,也沒隐瞞自己收了銀子。
辛茂方才還嬉皮笑臉的神情漸漸收斂起來,眉眼間竟有幾分無奈:“知道了,将信給我罷。”
那無奈只浮現了一瞬便散去了,她笑嘻嘻指了指兩人道:“既收了銀子讓我知道了,那就別忘了請我吃糖——好了,我讓人帶你們去見大姐。”
她吩咐了一句,便轉身去了院子另一頭辛芷的屋子。
蕭景姝與巫嬰跟着侍女離開,在與辛芷卧房一牆之隔的回廊下聽到了她的哭聲。
“那日我帶着荷包,想用銀子償還他這些年送我的那些東西,誰料卻被小賊摸了去……我以為是上天不想讓我與他結束得這樣難看,于是便不見他了……這麽多天、這麽多天過去,我以為他想明白了,可為什麽偏偏今日又送信過來?”
——嚯,果然有故事!
蕭景姝與巫嬰心有靈犀地放慢了些步子。
屋內又響起了辛茂的聲音,聽着頗為氣急敗壞:“你哭什麽!明明郎情妾意好得很,你自己折騰成這副樣子,自己心裏還難受!我這就去回禀祖母,告訴她你心裏還是喜歡齊二的!”
“阿姐!”辛芷哽咽着喚住她,“我就是、我就是喜歡他才不想嫁給他……我已經沒幾年好活了,還不如讓他早早對我死心……”
辛茂的聲音也有些發抖了:“越是這般,越該把想做的事都做了!倘若你真的……那他想做一輩子鳏夫也是他自己樂意,你又何必這般自苦?”
蕭景姝大概聽明白了。
想來是以往兩情相悅,不過自知活不長後辛芷就開始冷落齊二郎,以求自己不幸離世後對方能不那麽傷心。
這種事上她還是覺得辛茂說的更有道理,人生在世短短數載,自己活得随心暢快才最重要,何必自苦呢?
辛英的院子并不算遠,只是她們未想到這裏還不是終點。
正在處理公務的辛英放下筆,從上到下仔細打量了蕭景姝一遍,仿佛要在她身上找出什麽來似的:“走罷,祖母要見你們。”
蕭景姝頭皮麻了一下,登時想起昨日蕭不言給自己挑的各種刺。
年過六旬的一方節度使,說不準比蕭不言還要難應付得多——在這種人面前,還是別想着掩飾一□□态什麽的了,還是盡量自然些罷。
劍南道共有二十多個州,設東西兩個方鎮,均由辛随管轄,事務不可謂不繁忙。
除去這些,劍南西南還與苗疆等羁縻之地、吐蕃部分部落接壤。相較于遠在金陵的朝廷,這些地方還是受劍南威懾更深,甚至有些小部落并不向朝廷進貢,只臣服于劍南。
整個劍南,說是自成一國也不為過。
辛随正在書房處理公務,見她們也是在書房。她免了蕭景姝二人的禮,命人添了座椅,這才從一桌文書中擡起了頭。
同為節度使,她的目光并不像蕭不言那樣淡漠,反而是溫和從容的,甚至透露着一股長輩的慈愛,不過說話卻很是幹脆:“我見你們不過是想問一句,倘若昨日阿芷告訴你們劍南想自立,你們會有何想法?”
她口中說着“你們”,眼睛卻只看着蕭景姝一個人。
蕭景姝知曉這應當是對她們的最後一重考驗了,極其謹慎地回答:“倘若三娘子那樣說,我只會覺得節帥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辛随微微颔首,示意她繼續說。
蕭景姝理了理思緒:“這些日子我讀了不少史,深覺過往之中,唯有漢朝可與我大晉相比較。漢朝幾經波折,延綿國祚四百餘年。我大晉立國百載有餘,細說起來,其實只經歷過一次大劫。”
她頓了頓,低聲道:“這場劫數,便是先帝晚年昏庸致使內有藩鎮作亂,外有異族侵犯,西北盡失,都城南遷。”
“倘若西北收複不了,再加上陛下體弱無子,節帥有自立的想法我也不會覺得有何不對。”蕭景姝緩緩道,“可是西北兩年前就盡數收複了。蕭……蕭不言此人雖不怎麽看得起今上,卻也沒有對大晉不臣之心。傳言其實有幾分可信的,他其實頗為珍視黎民性命。”
她擡頭對上辛随的眼睛:“節帥其實也是這樣的人,不然治下不會這樣和樂安寧。”
蕭景姝繼續道:“天盛之治餘澤尚存,又有忠臣良将,百姓心裏仍有大晉、有衛氏皇族。這時候若是想要改朝換代,不過只能換來民不聊生罷了。”
“你倒頗有幾分見地。”辛随笑了笑,“那你覺得這衛氏皇族裏,有誰能不再讓我們劍南一直關着門過日子呢?”
她只是一個經歷頗有些波折的普通人罷了,又怎麽可能将遙不可及的皇族說出個一二三四來呢?
蕭景姝搖了搖頭,只低聲問:“我倒是想問一問節帥,是不是想做下一個劉相公呢?”
若無人可用,扶持幼主便是了。因為她們都是女人,幼主、太後與權臣間甚至可以結為同盟,可比劉忠嗣當年的情況好得多。
辛随笑意又濃了些:“倒有過這種念頭,不過怕別人搶在了我前頭。”
這是說蕭不言麽?
雖說他沒提到過自己的想法,可蕭景姝卻莫名覺得他不像願意挑這種擔子的人——比起做權臣在官場上和一堆狐貍虛與委蛇,他估計更願意提刀将只耍滑頭不做事的人都砍了。
蕭景姝垂下眼睫:“昨日三娘離開後,我又想了想,蕭不言身邊的人似乎提過幾次歷陽郡王,不知他們是否交好。”
辛随久不離蜀,輕敲了敲桌面思忖這個歷陽郡王是哪個皇子皇孫。還是一旁的辛英提醒她:“祖母,是衛觊,恪敬公主的兒子。恪敬公主和離前的驸馬姓趙,若我沒記錯,長安萬年縣的趙縣令應該是趙家人。”
“哦。”辛随意味不明道,“寧芳菲的外孫子。”
這實在是個很陌生的名字,蕭景姝還是反應了片刻才捋順這是已經死了好多年的孝端太後,她血緣上的祖母。
她直覺這是個頗為重要的人物,因為辛英在聽到這個名字時目光有一瞬的陰沉,而辛随也很快将話轉向了別處:“我聽阿芷說你平生所願不過安穩度日,想來心裏是不樂意與我們扯上幹系的。”
“但凡平民百姓,哪個不想安穩度日呢?”蕭景姝苦笑一聲,“不然我們也不會不遠千裏來劍南過活。”
她喃喃道:“節帥,我到底是個普通人,所以遇到解決不了的麻煩第一反應還是逃開。可我逃開是為了過得更好,我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過得更好。倘若遇上的是個勞心費力幾年可以換得餘生都活得更痛快些的‘麻煩’,那我又有什麽理由躲開呢?”
抛卻旁人的擺布,抛卻不想要的身份,她是真的這麽想的。
蕭景姝擡起頭,再次對上辛随的雙眼。這位長輩的目光依舊柔和,似乎能包容一切。
“好孩子。”她道,“從今日起,除卻在福壽堂學醫制毒之外,你每日來節帥府中讀三個時辰的書。”
蕭景姝這下是真心有些茫然了。
學醫讀書,這都是她自己本就願意做的事,竟也能成為“差事”了麽?
辛随又看向了一直沒怎麽說話的巫嬰:“你雖然更年長,但心性卻比你阿妹更單純一些,也難怪能有一身好武功。往後你就跟在阿英身邊罷。”
她對辛英道:“你阿娘坐鎮劍南東川,你小姨要戍邊,我和我身邊的人都老了,你得開始慢慢攢自己的班底學着接手西川了。這姐妹二人都不錯,往後你們選人也一定要記住,貴精不貴多。”
辛英抱拳稱是。
于是蕭景姝和巫嬰都正兒八經當起了差事,做的事于她們而言倒不算難,只是打交道的人變得多且雜起來。
而這些錯綜複雜的人與事,也被放上了蕭不言的案頭。
這樣的日子還沒過上幾日,就到了端午休沐的日子。她們二人一人從節帥府領了一份節禮,頗為吃不慣裏面的肉粽與蛋黃粽。
蕭景姝便買了粽葉,自己學着包了蜜棗粽、八寶粽等,給後院送去了一份,又給節帥府送去了一份,反響很是不錯。
轉眼便是五月五,家家戶戶門前都挂了艾草與菖蒲,就連她們這個“鬼宅”也不例外。
沒挂完的則被蕭景姝送去了後院——管這幾個神出鬼沒的人挂不挂呢,不過到底花了幾文錢買的,丢了怪可惜的。
雖是休沐,她們卻沒睡到自然醒,半晌時便手牽着手去街上看跳大傩除邪祟。
最熱鬧的當屬州府衙門在的那條街。倒不是因為那條街最寬敞,而是因為每年端午辛随都會在那裏親手給老人小孩們系五色絲——劍南一向有這樣與民同樂的風俗。
也因此,那條街上通常有着跳大傩最好的百戲班子。這是一種約定俗成,跳得最好的要讓節帥先看到。
傩戲隊伍跳到州府堂前時,恰好跳到最精彩處。扮疫鬼的樂人被衆神驅逐,無路可逃,将臉上那象征着不詳的面具摘下,扔向了半空。
樂人露出的面孔正對着堂中的辛随。州府對過的蕭景姝看到辛随給身前的小孩子手腕上系上了五色絲,在擡頭對上那樂人的臉時神色微變。
有看到了那樂人面孔的百姓拍手叫起好來:“好俊俏的小娘子!”
蕭景姝的心卻倏地狂跳起來。
那樂人跳着舞轉過了身,對着長街這一側的百姓粲然一笑,周圍響起叫好聲,甚至有不少人摘下身上的香囊扔了過去,可蕭景姝的心卻如墜冰窟。
——那赫然是一張與她的母親、十六年前被扔進皇陵的貴妃韋蘊有七分相似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