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太女衛 以往,我們只是護衛女帝與太女……
第23章 太女衛 以往,我們只是護衛女帝與太女……
巫嬰四年裏只見過韋蘊兩次, 此刻只隐隐覺得那樂人有些面熟,不過低頭一看蕭景姝的神情便明白了一切。
她緊緊握着蕭景姝的手,低聲不斷喊着:“皎皎, 皎皎。”
“皎皎,你只是阿娘的皎皎,你只有阿娘一個親人。”
“我被關在皇陵裏快要餓死,可一想到肚子裏還有一個你,我就繼續找苔藓吃……你一定是上天賜給阿娘的珍寶,在那種時候竟然也活了下來。”
“皎皎, 外面的天地才最好看。若是不得自由,縱然擁有再多金銀珠寶, 那和被放進棺材裏的陪葬品又有什麽區別呢?”
這些總在某些時刻浮現在腦海中的話, 到底是阿娘真的說過的呢, 還是夢裏夢見的呢?
倘若是真的,為何在幾年前她闖入佛堂想見阿娘時, 她能憎惡到拿起香爐對着她的腦袋砸過來?
那香爐太重了, 擦着她的頭皮砸過去,勾掉了發絲,甚至在牆上砸出了裂縫, 阿娘是真的下了死手。
倘若是夢裏夢見的,可她為何想不起來那夢到底是什麽模樣?
她與阿娘在一起的時候還太小了,小到無法留下清晰的記憶,只有一絲餘溫尚存。可這一點溫度也被後面十年的冷待消磨盡了。
蕭景姝倏地想起前些日子聽到的辛芷的哭訴。
“正是因為我喜歡他, 我才想讓他早早對我死心……”
阿娘,你又是怎麽想的呢?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麽了呢?
我已經好久好久沒見過你了,我以為自己早已忘記你、不在乎你了。我對着鏡子都不會想起你,畢竟我細看起來才能發現自己有幾分像你。
可我看到一張與你那麽相似的臉時, 才驟然發覺,我并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麽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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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終究被公儀仇那一套要孝敬父母、承其罪業的說辭影響了麽,才會依舊對你懷有期待?
還是幼時的幾年時光,真的能甜到将瀕臨死亡的陰影與刀劍般的冷言惡語全都掩蓋?
辛英自州府大堂中走了出來,面上帶着歉然:“節帥身體不适,想來無法繼續為大家系五色絲了,若大家不嫌棄,便由我代勞。”
百姓們有些失望,不過片刻後還是道:“還請節帥保重身體!”
“大娘子身強體健,肯定能多系些人!”
蕭景姝閉了閉眼,在自己的臉上狠狠揉了幾把,直揉得血色透過易容浮現出來。她輕聲問巫嬰:“我如今的臉色可還說得過去?”
巫嬰低低道:“我們回去,我帶你回去,我們不在這裏了……”
蕭景姝搖了搖頭,強打起精神,拉着巫嬰對辛英颔首示意後便去了州府後院見辛随。
“方才正在外頭看傩戲,忽地見大娘子出來說節帥身體不适。”蕭景姝面上是貨真價實的擔憂與困惑,仿佛方才的心緒沒有那般激烈動蕩過,“是發生什麽事了麽?”
辛茂的臉上同樣帶着困惑,卻還是先回禀了辛随方才的吩咐:“已經派人去查那個百戲班子了,也另派了人跟着。”
辛随面色出奇地冷淡,只微微點了點頭。
節帥認識阿娘,蕭景姝心道,或許是認識阿娘的臉。
一側的巫嬰突然側了側耳朵:“有馬蹄聲。”
片刻後又有一人走了進來,滿身盡是趕路的風塵,直接在辛随面前跪了下來。
“節帥,副使命屬下前來傳信。”那人道,“副使坐鎮東川,偶然得到劍州傳來的消息,說十六年前先帝南下時被扔進皇陵的韋貴妃其實還活着,甚至于劍州産下一女。”
辛随問:“阿渡派人去劍州了麽?”
“已經派了。”信使道,“屬下來時,副使正在交接諸多事宜,打算親自前往劍州查探。”
“很好。”辛随道,“有人要對劍南出手了,甚至還這麽利落,那劍州就可能真的有一個活着的韋蘊。你即刻趕回去告訴阿渡,務必要把韋蘊找到,要活的。”
她深深呼出一口氣,沉聲繼續吩咐。
“啓用‘蛛’,調出韋蘊及先帝的畫像送往各州,将找到的所有與這二人容貌相似之人全部控制起來。”
“啓用‘鷹’,看看都有哪裏得知了韋蘊的消息,尤其是金陵。”
“啓用‘狼’,守好整個劍南,務必将進出的每個人都查得清清楚楚。”
辛随滿身盡是肅殺之意,對辛茂道:“不用另擇吉日了,将這些日子招收的新人全都叫來,一同去祠堂參拜。”
……
茶樓二樓的包廂內,蕭不言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放下了手中的茶盞。
這種日子,人多又吵鬧,最适合有些想要生事的人作亂,也最适合他找出這一灘看似平靜的湖水下隐藏的漩渦與波瀾。
不過那個百戲班子裏跳大傩的樂人到底是什麽來歷,能将辛随驚成那個模樣?
他遠遠遙望了一眼長街尾,節帥府的馬車正在回府的路上。
想來今夜她回來,便能将他的一些猜測徹底落實了。
一想到蕭景姝,蕭不言面上便流露出些許難色。
今夜回來她八成又要哭鬧的,該怎麽應對才好?
……
節帥府祠堂門前,蕭景姝看見前幾日與自己一同讀書的幾人走了過來,另外還有福壽堂掌櫃的小孫女,以及一些或眼熟或眼生的侍衛。
這裏面應當部分是早就與節帥府有幹系的人,部分是近日剛被搜羅來的。
相同的是,每個人臉上都帶着忐忑與期待。
蕭景姝神情還算平靜,可只有一直握着她的手的巫嬰才知道,在這夏日裏,她的掌心都是涼的。
辛随掃了一眼,見人到的差不多了,便吩咐祠堂門前的侍衛:“開門。”
辛家的祠堂并不繁瑣,只一座極其寬敞的享堂,是以剛一開門,便能看到正對着大門的兩座神龛。
諸人神情肅穆,跟在辛随身後踏進祠堂。
神龛雖只有兩座,但四周圍牆之上卻都擺滿了牌位,在幽幽燭火的映襯下更顯森嚴。綴在末尾的人似乎看到了圍牆上某個牌位的字樣,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
蕭景姝則直視着主位的神龛,臉上看不出一絲表情。
只見那神龛之中赫然是一副半人高的畫像,畫中人戴帝王冕冠,着冕服,玄色肩負日月,袖有山河,佩玉具劍、大帶與绶,障扇高舉,扈從整肅。
她的面容并不森嚴,甚至是柔美的,只一雙眼睛極為堅定凜然,其中似有雷光躍動。
正是在位三十載,為大晉開創空前盛世、有史以來的第一位女帝——天盛大帝!
而副位神龛之中是一副稍小的畫像,即便沒有細看,衆人也能猜出那是即位七年後被先帝隆慶帝宮變逼殺的第二任女帝,乾寧帝。
辛随聲音铿然,如金戈相擊,帶領着諸人跪在了蒲團之上。
“太女衛第九任首領辛随,攜後輩叩見大帝、乾寧帝及諸位前輩。”
四周傳來壓抑着激動的呼吸聲,蕭景姝的額頭緊緊貼在冰涼的地面上,閉上了眼睛。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為什麽公儀仇非要把她送往劍南,還将她的戶籍落在了劍南裏距離長安最近的劍州?
——因為這裏有着最可能被一個皇女釣出來的太女衛!
他或許知曉辛氏諸人的身份,或許不知道,或許只是有所猜測。無論如何,将她送來劍南都是最好的選擇,因為這裏的節度使是個女人。
她們對朝堂有什麽态度,她們自身有什麽立場,只要把自己扔過來一試,便能看得清清楚楚!
即便試不出什麽身份,只是攪一攪渾水也是好的。按原本的計劃,最差也不過損失一個她罷了。
而方才在長街上看到那個與阿娘長相相似的樂人時,她陡然意識到,自己或許重要,但沒那麽重要。
只要阿娘還在,只要公儀仇能找到足夠多的和阿娘、和先帝長相相似的人,那有沒有她其實沒太大區別。
她只是作為一枚真的“餌”,作為公儀仇玩真假之道攪弄是非的工具罷了。
可能公儀仇這些日子,根本沒怎麽用心找過她,或許還會暗暗期待她死在不知道哪個地方。
他自己下手殺不了她,卻還是恨她,極有可能借亂局之中的刀殺了她。
蕭景姝直起身來,像在臉上罩了一層面具,什麽表情也沒有。
已經起身的辛随注視着這些新人的表情,判斷她們心中有何感想,最終望向了表現得最古怪的蕭景姝:“孩子,你在想什麽?”
還好,還好,阿嬰應當沒露出太大異樣,吸引了辛随目光的是自己。
“節帥,屬下覺得您這麽做太快了。”蕭景姝輕聲道,“您推測韋蘊還活着,屬下也同意,可屬下不覺得韋蘊真的育有一女——這件事根本無從判斷。”
她冷靜道:“這裏應當有不少人與我們二人一般,是以前與節帥府沒有幹系的新人,您該多考察我們一段時日的。”
辛随目光裏透露出贊賞:“你說的沒錯,迄今為止,我只能确認你們有能力、有還算與我們相符的目标,對你們的心性還知之甚少。”
“你們中或許有別人安插進來的,或許有不願來趟這趟渾水的,你們或許會想法設法向別處傳遞太女衛的消息,可那又怎樣呢?”
辛随繼續:“你們真的以為自己能洩露出多麽重要的東西麽,還是覺得我們見不得人?我現在巴不得讓某些人知道,即便歷經叛變與圍剿,我們依舊存活下來了。”
她攤開手,微微一笑:“甚至以往,我們只是護衛女帝與太女的影子,而如今,整個劍南都是我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