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折花枝 自在蜀州見到您後,這還是頭一……
第21章 折花枝 自在蜀州見到您後,這還是頭一……
烏梢似乎也受到了什麽感召一般,從蕭景姝的袖口裏鑽了出來,在草叢中探頭探腦爬來爬去。
蕭景姝站起身來,眼底映出漫天飛舞的蜻蜓蛱蝶。久坐于芳草落花之上,她裙擺上染了餘香,未曾引來蜜蜂,卻引得數只彩蝶徘徊。
她單手拎起裙擺,見一只粉蝶恰巧落在妃色襦裙繡有的薔薇紋樣上,如同一個绮麗的夢。
可停留也只有一瞬。不止是這一只,其餘的也很快便散去了。蕭景姝悵然若失地回首,果然瞧見蕭不言已經放下了那只葫蘆埙。
她頗為戀戀不舍:“君侯,再吹一會兒嘛。”
這樣的奇景能有幾回見呢。
蕭不言走近,确認她眼底的仰慕與央求不似作假,真是難得能看到她這樣的神情。
不過是見了一些小花樣小把戲,便将以往的芥蒂盡數抛卻了,這種德行倒很是熟悉——唔,陳大總是挂在嘴邊的那個豆蔻之年的小女兒貌似就是這般。
她也比陳大家的女兒大不了多少,想來這個年紀的小娘子都是這般脾性。
蕭不言自覺摸清了往後該如何同蕭景姝相處,心頭松快了不少:“這裏花太多,招來的蜜蜂也多。”
他将那只葫蘆埙放在了蕭景姝掌心:“這只埙吹出來的聲音能引來蟲豸,至于如何讓它們聽話,便要你自己想法子了。”
蕭景姝注視着掌心這只天青釉色的葫蘆埙,覺得它精巧可愛極了,剛想同蕭不言道謝,忽覺裙角被扯動了一下。
她垂首,瞧見烏梢正咬着自己的裙角,身上鼓起了個鳥蛋大的包。
想來是方才的埙聲引來的一些毒蟲被它捉了吃了。
“都吃成這般模樣了,就別想着再賴在我身上了。”蕭景姝将放在樹下的背簍拿了過來,斜了斜讓它鑽了進去,方覺天色漸晚,自己的野菜卻還沒來得及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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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發還散着,勾落的銀簪卻在地上沾了不少塵埃。她也沒擦,同葫蘆埙一起放進背簍,轉而在低垂的鳳凰木樹枝上折了一枝花。
将礙事的葉子掐去,這枝花便成了一支木簪,雖不能盡數将烏發盤起,卻能夠半挽起來。
火紅的鳳凰花襯得她發愈黑、唇愈紅。蕭景姝對着蕭不言嫣然一笑:“多謝君侯,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說來也怪,她并非明豔的樣貌,本該穿素色才顯得順眼,可偏偏極襯妃色、大紅這樣張揚的顏色。
興許是眉眼間總萦繞着一股勃勃的生氣,反倒撐得起這些豔色。
“去罷。”蕭不言道,“我也該回去了。”
在山林中待了這樣久,又被殘花砸了滿頭滿臉,須得回去沐浴一番才好。
因着周武來後人愈發多了,遮掩蹤跡也不容易,他們便放出了些山莊後院又有不怕鬼的行商住進來了的風聲。
幾個月前荒蕪的“鬼宅”,此時已經很有了人煙。
水備在了卧房,院中偶爾傳來周武和田柒的幾句拌嘴,多出兩個人到底比方才在山中只多一個人吵鬧。
蕭不言慣常凝神放空思緒不去聽那些雜聲,可腦海中卻突兀冒出了些別的念頭。
山間的鳳凰花像什麽?日出朝霞又像什麽?
念頭一起,保存格外妥當的記憶便自動翻閱搜尋起來,從最近的今日開始。
也直接停留在了今日。
其實鳳凰花的顏色和她的唇色很像,朝霞則像她生氣時從耳側開始蔓延的薄紅。
這其實也是格外輕浮的一種說法。輕浮,他從未想過輕浮這兩個字竟然能與自己扯上幹系。
他也未曾想過自己會從繁花與雲霞上看出別的東西。
除去這些,還有別的什麽可以“多想”的東西麽?
蕭不言閉上眼,想起今日馴過的鷹于蒼穹之上翺翔,就像……
就像草原之上疾馳的馬。
他的思緒仿佛也在水中被浸出了溫熱,剎那間化成了一股暖流,存在記憶裏的一些話也倏地有了溫度。
“阿泯你看,你的眼睛是不是比草原裏的湖泊還要清澈?”
“他們厭惡烏鴉,是因為見到烏鴉時,總想起死亡。”
“君侯,烏小娘子不喬裝後,膚色果然如月色一般皎潔呢!”
蕭不言知道,這也是一種“想”,是他以往學會的“想”裏所缺失的那一部分。
或許過往數年中他偶爾也有過這般的想,只是如風過無痕,未曾這般鮮明地讓他意識到過。
他又想起以往走過街頭拂過耳畔的一句話。
天地萬物本無趣,只因有人便生情。
沐浴完後他未戴冠,只用玉簪半束起發,又在中衣外頭随意披了件幹淨外袍。
晚膳已經備下了,田柒正對着今日負責張羅晚膳的周武嘀咕:“咱們又沒人愛吃甜的,你弄這麽大一份紅糖糍粑做什麽……”
周武含糊道:“我不是想着……”
蕭不言看了他一眼:“給前院送過去罷。”
兩位下屬俱是一驚,随後周武臉上露出欣慰中夾雜着動容的神情,領命往前院去了,徒留一個摸不着頭腦的田柒茫然問:“君侯,你這是?”
蕭不言沒有與這個碎嘴子多說話的興致,只道:“今日又開罪了人。”
田柒恍然大悟,而後很是感動道:“君侯您如今都會在得罪人後找補了!不,您都能意識到自己得罪人了!真是越來越有人樣了……”
或許不應該再放縱下屬——尤其是田柒,與自己在一張桌子上用膳了。
蕭不言面無表情地夾了一筷子菜,忽地側耳聽了聽腳步聲。
一道是周武,另一道是……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穿着,話說起來,這般披着外袍算是輕浮麽?
還沒想好要不要将外袍穿好,屋門便已經打開。門前的周武對蕭景姝做了個“請”的手勢,而後幹脆利落地将田柒連人帶板凳拖了出去。
田柒抱着碗大叫:“你幹什麽!”
“哐”的一聲,屋門又關上了。蕭景姝很是莫名其妙:“怎麽這位周五郎真弄得一副咱們有私情見不得人的樣子?”
她瞧見蕭不言一副剛沐浴完不久的打扮,頗為新奇地多看了幾眼。蕭不言并未在她神情中窺見什麽指責的意思,放下筷子問:“這麽晚了,來做什麽?”
蕭景姝講提着的竹籃裏一盤新蒸好的野菜連同用蒜泥香醋調好的料汁一并端了出來:“投我以糍粑,報之以野菜——在後山時只顧着拌嘴,連正經事還未說呢。”
她也沒坐下,只極快地将見到辛芷後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問他:“君侯有沒有什麽要叮囑的?”
其實蕭不言很想問一問她到底是如何想的才問出一句劍南是想自立還是擁立新君,不過見她一副急着回前院繼續用晚膳的模樣,便只道:“若後續她們再問,你可透露我與歷陽郡王衛觊有過來往。”
來日方長,端午又快到了,他這些時日應該一直待在蜀州,有什麽想問的改日再文便是。
蕭景姝聽見“衛”這個姓氏便覺得頭疼。
歷陽郡王衛觊,先帝同胞妹妹恪敬公主的兒子,恪敬公主嫁人後久未有孕,和離不久後卻懷上了孩子,是以孩子生下來姓衛。
按血緣來算,這位歷陽郡王還是她的表兄。
蕭景姝應下便告辭要回去繼續用晚膳,誰知還未踏出門又聽見蕭不言道:“等等。”
她心裏咯噔一聲,疑心自己方才聽見衛觊名字的神情流露出了什麽端倪,只回首用輕微抱怨的口吻問:“又怎麽了?”
蕭不言看着她依舊半挽的發,用的是已經擦淨了的銀簪。
他沉默一瞬,輕聲問:“那枝鳳凰花呢?”
鳳凰花?
蕭景姝順着他的目光撫了撫鬓角,反應過來他問的是她用來挽發的那條花枝。
她心中一松:“我晾起來了,改日粘到宣紙上裱起來。”
蕭不言沒想到自己會突然問這麽一句,也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答複。
他一時失語,片刻後才道:“不過是一枝普通的花。”
值得這樣大費周折留下來麽?
倘若只是一枝普通的花,你還問它做什麽呢?
蕭景姝對着這個舉止愈發古怪的男人微微一笑:“可是君侯,我今日很高興。”
見了好風景,見了蝶紛飛,還見了本如木石一般的人不同尋常的一面,實在是很有趣。
她挑了挑眉,眼底盡是潋滟的光:“自在蜀州見到您後,還是頭一次這般高興呢……自然值得留一枝花做紀念。”
沒有再看蕭不言有何反應,蕭景姝徑直走出了前院,徒留蕭不言怔然出神。
……高興麽?
他夾了一塊野菜滾滿了料汁,鮮香、爽口。
已經回來了的田柒正吵吵囔囔問蕭景姝送來了什麽,他沒搭理,将那一盤并不多的野菜吃了個幹淨。
倒也沒覺出什麽高興,不過今日,确實過得還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