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葫蘆埙 你倒是想到了什麽,才突然這樣……
第20章 葫蘆埙 你倒是想到了什麽,才突然這樣……
蕭景姝看着蕭不言察覺到不對的神情,恨不得回到片刻前抽自己一巴掌。
——言多必失忘了麽?這下好了,又得想法子找補了?!
她反應得極快,繼續憤憤然道:“是啊,他打我!照理說他要用我辦事,該一直好好待我的,可是卻隔三差五拿戒尺抽我一頓!”
自己圓不了的疑問就交給別人自己想,這是她慣用的手段。
蕭景姝餘光注意着蕭不言的神色,見他眉頭蹙得格外明顯,似乎是想到了什麽。
蕭不言的确想起了一樁舊事。
約莫是兩年前于金陵述職時,兵部的劉侍郎延請他與歷陽郡王衛觊打獵,傍晚時又去了劉侍郎山中的別業裏用膳。
這種時候總少不了些歌舞應酬,他覺得吵鬧,離席去了外頭吹風,等回來時劉侍郎正同衛觊說着這些歌女舞女的來歷。
“都是八九歲時就從人牙子手裏買下的女孩子,一直養在這處別業裏,請了大家教習歌舞,郡王瞧瞧有沒有喜歡的。”
衛觊面上帶着一層浮于表面的笑,擡手指了指:“這位娘子的琵琶彈得極好。”
于是在劉侍郎的示意下,那位琵琶女含羞帶怯地靠了過去。衛觊慢條斯理地撩起她的袖子,露出她手臂上一道道未褪去的紅痕。
劉侍郎臉色一變。
衛觊臉上的笑有些奇怪了,是那種了然中夾雜着輕蔑的神色:“劉兄看着正直,沒想到竟有這種喜好啊。”
劉侍郎慌亂之中誤将這諷刺當成了歡場中人的調笑,讪讪道:“郡王也是風雅之人,想來也見慣了這些的……”
蕭不言懶得再聽他們你來我往打機鋒了,只道:“劉侍郎別業裏的花草倒很是名貴,加上這座別業裏其餘的陳設,能抵得上我們西北一年的軍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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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部已經欠了他三年軍費了,他此番立功回京後居然依舊哭窮,此番不将這堆蛀蟲全處置了他就枉為一方統帥。
他也沒管衛觊“先抓住他把柄,暫且不要生事”的阻攔,直接命手下人将姓劉的查了個底朝天,剩下幾日聽了不少下屬的怒罵:“姓劉的真不是個東西,盡弄這些下流手段……有個小娘子和屬下的女兒差不多大,身上被打得沒一塊好肉,還覺得姓劉的是對她好呢!”
“君侯,後山裏挖出二十多具女屍……”
“君侯君侯,怪不得姓劉的這麽惡心人呢,原來是幾年前傷了根本瘋魔了……”
蕭不言聽了這些髒東西,愈發覺得就該快很準地拔掉這根毒刺。
至于連帶着牽扯到的其餘高官,以及因他直接将所有人捅了出來而忙到焦頭爛額的衛觊,并不在他的考慮之內。
只是朝堂上瘋狗攀咬起來實在吵鬧,甚至還試圖給他的下屬潑髒水。
他被吵得心煩意亂,拿起象牙的笏板,幹脆利落對着叫得最歡的那幾人的嘴抽了下去。
原本就嘈雜一片的朝堂靜默一瞬,随即炸開了,夾雜着上方中和帝“放肆”的怒喝以及劉忠嗣“你這般沖動,如何能擔起肱骨之臣的重任”的斥責。
他提高了嗓音,将這些雜七雜八的争吵都壓了下去:“肱骨遲早被這些蛀蟲給蛀爛了!”
四周終于安靜了。他将染血的笏板扔到一旁,撩起紫袍跪了下去:“用罪臣私産補足軍費,陛下是覺得有何不妥麽?”
中和帝看起來想罵他什麽,卻被劉忠嗣攔住了。他的聲音很老,卻依舊清晰:“這件事沒什麽可說的,你錯在不該沒有上報私自查抄官員府邸!蕭不言,你眼裏有沒有這個朝廷?!”
同劉忠嗣說話蕭不言自覺不用跪,于是自顧自起身:“上報?若先上報,還能直接糾出這麽多人麽?”
劉忠嗣一時啞然。
卷進這攤髒污事裏的官員太多,若名冊落到政事堂,他與另兩位相公定然會摘出去一些——朝廷不能一下子處置這麽多人,會出亂子的!
也不怪蕭不言捅出這麽大亂子,誰能想到這後面有那麽多條人命!
劉忠嗣宦海沉浮幾十年,見慣了生死,卻依舊因此憤怒,只道:“為首的這幾人定不會輕饒。”
至于其他的,不想饒,也得饒。
蕭不言極輕地嘆了口氣。
不管因為什麽緣由,皇帝駕崩或是什麽,這朝堂趕快洗牌一次罷!到時候他一定扶持一個明主出來,然後功成身退,走得離這攤渾水遠遠的!
他閉了閉眼,又跪了下去:“只要陛下與諸位相公再應允臣一件事,臣便不再摻和這件事了。”
中和帝的聲音裏是強行壓抑的憤怒:“你說。”
“劉家別業裏有名冊,記載着這些人都去了多少次。”蕭不言道,“他們去了多少次,便讓臣用笏板抽多少下。”
中和帝氣了個倒仰:“你一下就能抽殘廢一個人,還想多抽?”
“是麽。”蕭不言淡淡道,“可是這笏板同這些人用來抽人的戒尺鞭子之類也差不多,想來是他們太體虛了,比不過別業裏那些女郎身強體健。”
最後他還是未能親自動手,是衛觊命禁軍按他的說法給這些人打的板子,誰輕誰重拿捏得極好。
是以蕭不言至今聽到“戒尺打人”之類的話,還是能下意識想起這件事。
他想起蕭景姝格外柔軟的指尖,細皮嫩肉的一個人,怎麽能經得起戒尺打?又想到她說還學過歌舞——倘若那人只是圖她制毒的本事,做什麽讓人學這些東西?
蕭不言又正經打量起蕭景姝的容貌,膚色格外均勻白皙,一雙楚楚動人的含情眼,唇色也泛着自然的嫣紅。雖不是國色天香,可卻是張極惹人生出憐愛的臉。
或許她遇到的事,同他處置過的那些沒有太大差別。
于是蕭不言道:“罷了,不提那些惹你煩的事了。”
蕭景姝很是糊塗——不是,你倒是想到了什麽,才突然這樣通情達理起來啊?
這比辛家姐妹的猜測還難懂啊!
她茫然問:“那我這些破綻該怎麽弄?體态還能刻意改一改,但我總不該将頭發絞了牙齒拔了罷?”
蕭不言道:“你既然對辛家宣稱會醫,又說在我身邊待過,那這般也不算奇怪。”
蕭景姝靜靜看着他:“既然沒有大礙,那你突然說這些做什麽?”
還平白讓她又透了許多底。
蕭不言避開她的目光:“你我之間,套話不是很正常麽。”
“君侯套話的法子可真別致啊。”蕭景姝忍無可忍,陰陽怪氣,“還要借山隙日出什麽的來喻上一喻,險些讓我誤以為您舉止輕浮。”
同她相處了這樣久,蕭不言還是不知該如何應對她的擠兌,于是盡量做到以誠待人:“是我一直不與女郎相處,忘記了該舉止有度。仔細想想,背陰山隙中的日出與你發間的鳳凰花也并不全然相似,是我……”
牽強附會四個字還未說出口,他突然閉上了眼睛。
有殘花砸過來,落在他的面上與肩頭。其實可以躲開的,但沒有那個必要。
以誠相待又失敗了,應該再用其他方法解決。
蕭景姝見他竟沒有躲開,一時驚了一下,不過對上他仍舊平靜的眼睛時心中又重新燃起了怒火:“你還不如不說這一句!”
原本還有個新奇的譬喻聽,如今連這個都成了泡沫了!
蕭不言擡手拂去了肩頭的落花:“扯平了。”
“我這張臉可不是能夠随便打的。”他理所當然道,“我不計較你此番舉止不當,你也莫要在意我的了。”
好麽,原來不躲開是為這個!虧她方才還真心實感擔憂了一下打疼了他他同自己計較!
蕭景姝氣極:“那能一樣麽?我又沒有打疼你!!”
蕭不言平和回敬:“我也未曾弄疼你。”
“你有!”蕭景姝在自己心口處拍了幾下,“你害我想起以往那些煩心事,弄得我心口痛!”
她眼下就被氣得心口發悶!
蕭不言将目光從她胸前移開:“這個麽,我日後絕不再問你以往的事了。”
反正該解開的疑問已經解開了,他也不會平白再提及旁人的傷心事。
蕭景姝剛想說“一言為定”,轉念一想不能這麽算了,于是又提高了嗓門:“你當然無需再問了!我都将所有底都交得差不多了!”
她原本跪坐在他一側,此時幹脆挪了挪膝蓋,半直起身子擋在了他面前。
蕭不言被迫同她面對面,又嘆了一口氣:“好了,是我的錯,這次又想要什麽?”
真是不知在她這裏吃了多少虧了。
蕭景姝讨到了便宜,眉眼間流露出些許得色,指了指他頸間挂着的粗陶哨子:“君侯可有什麽能傳授于人的禦獸之法呀?我在苗疆見過有人以笛禦百蟲,可惜沒學過。不過其中之法應當差不多的,您教會了我,我也可以更好替您做事呀。”
她這樣的變臉本事,怕是官場裏一些老狐貍見了都自嘆弗如。此時話說得這樣好聽,誰知道心裏想的是不是學會了本事先對他下手。
蕭不言默默打量了她片刻,覺出她這句好聽話還算真心實意,于是摘下了腰間挂着的埙。
蕭景姝這才發現他腰間挂着的葫蘆并非什麽裝飾,而是一只葫蘆埙。
他微微阖上眼睛,将埙遞到了唇邊。
如同先前的哨子一般,蕭景姝依舊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只是不知怎麽,周圍草木晃動之聲倏然大了起來。
蕭景姝如有所感,擡頭向半空看去。
漫山遍野,蝴蝶振翅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