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鳳凰木 倘若不是知曉這個人的脾性,她……
第19章 鳳凰木 倘若不是知曉這個人的脾性,她……
從芳茗居出來後,巫嬰一直緊緊握着蕭景姝的手。
“莫要擔心,莫要擔心。”蕭景姝低聲不住重複,不知是在安慰巫嬰還是安慰自己,“我如今喚作烏皎,不叫衛十七。”
不能慌,越慌越會露餡。
蕭景姝苦中作樂地想,原本來蜀州不就抱着燈下黑的念頭麽?如今可真是完成得再好不過了。
公儀仇萬萬想不到她會在定安侯與劍南節度使身邊周旋罷?
而且她如今頂着的可不是那張既像先帝又像韋貴妃的臉,就連蕭不言都沒看出他此時還頂着易容。
退一萬步講,即便頂着真容又如何?還有幾人記得先帝與韋貴妃的模樣?更何況天底下容貌相似之人多了去了,即便相似又如何?
又有誰能想到,十幾年前先帝棄城而逃時被扔進皇陵的貴妃其實懷有身孕,還被人救出來了?
回到山莊時,蕭景姝已經開解好了自己,勸奔波數日才歸的巫嬰去歇息片刻,自己則背了個小背簍上山。
她記得山中有一片野菜快長成了,正好采來蒸一蒸給巫嬰嘗鮮。
臨近五月,正是鳳凰木開花的時候,原本郁郁蒼蒼的山林此時火紅一片,如有霞光落入凡塵。
這樣好的顏色,将人心中的煩憂都燒散了。
反正時辰還早,蕭景姝幹脆挑了一塊幹淨地方,躺下出神。
透過斑駁的花影,可以窺見蒼穹之上飛鳥成陣盤旋。什麽鳥飛那麽齊整,難不成是大雁?應當不是,大雁的姿态可比這群鳥輕靈許多。
而且為首那只隐隐有幾分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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窩在蕭景姝手邊的烏梢用尾巴勾住了她的手指,又盤回她手腕上去了,絲毫不複方才懶洋洋爬出來歇息的模樣。
于是蕭景姝明白了天空中的是阿索帶領的鷹群。
她單手支地坐起來,發髻被草木一勾,竟直接散開了。鴉羽般的青絲披散在肩頭,蕭景姝環視四周,不出所料地看到了蕭不言。
他仍穿着晌午那件群青色瑞錦紋的圓領袍,蹀躞帶勾勒出勁瘦腰身,于鳳凰木深處緩步走出,眉眼被豔色反襯得更為驚心動魄,似披霞而現的玉面神仙。
好風景,好美人,單單看着便讓人心生愉悅。
直到他走得更近了些,蕭景姝才瞧見他口中含着一枚陶制的哨子,雖一直在吹,卻并未聽到聲響。
在對上她的目光時,那枚哨子自唇齒見垂落下來。
蕭景姝登時憶起巫嬰曾提及苗疆有人以笛音。禦百蠱,訝異地仰頭看向半空。
半空中的鷹群沒了指揮,已經四散開來獨留阿索又盤旋了幾圈,而後落在了蕭不言的手臂上。
蕭不言未曾想來山中讨個清靜也能遇上蕭景姝,順了順阿索的羽毛又将其放飛後才問::“你來此處做什麽?”
蕭景姝并未起身,裙擺散在草地落花上,仰着臉看蕭不言身後大片大片的豔色風光:“這裏景色好,來散散心。”
“景色好?”蕭不言環視四周,除卻一堆又紅又綠的樹外沒看到其他東西,“好在哪裏?”
蕭景姝無語凝噎地看向這個睜眼瞎:“……是這。些鳳凰木花開得還不夠豔麗麽,竟入不了君侯的眼?于山中觀日出朝霞也不過就是這般景象了。”
于是蕭不言又将見過數次的山中日出從記憶縫隙裏找了出來比對了一番。
她毫無起身的意思,他也沒有俯視着人說話的癖好,于是也撩起衣袍席地而坐:“山中日出并非這般模樣。”
饒是知曉這個極其無趣的人只是單純表示日出朝霞和鳳凰花開不盡相同,蕭景姝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那山中日出是什麽樣的?”
說來慚愧,雖說一直住在山間,她卻從未正兒八經在山上看過日出,都是一覺睡到大天亮。
蕭不言覺得她有些奇怪,也覺得自己有些奇怪。
明明她不喜自己,自己也不是多言的人,可偏偏此時卻坐在這裏閑談。
大抵是記憶的餘溫太長,讓他雖不喜吵鬧,卻也不願讓身邊毫無人氣。
蕭不言長居山中只為清靜,未曾特意在山頂見過日出,于是只描述起多次在山中見過的清晨景象。
“在高山背陰一側時,其實并不能第一時間瞧見日出。”蕭不言道,“只能看到天幕由深墨色轉為灰蒙蒙的。”
蕭景姝抱膝側耳聽着,烏黑的長發被風拂動,有幾縷擦過他的衣袖。
不知是否是太順滑的緣故,她的長發極其容易散開,但是今日蕭不言便見了兩次。
他有一瞬的分神,回過神來繼續道:“待到紅日升得高一些,才能與群峰罅隙間窺見一抹紅,慢慢從還未褪去夜色的山峰間滑上去——如同這般。”
他随手拈起一朵落花,将其放在蕭景姝背後散開的烏發上,那朵鳳凰花便順着發絲一路滑落。
待到蕭景姝回收時,只瞧見那朵花從自己發尾跌落至地面。
她錯愕地看向了蕭不言。
倘若不是知曉這個人的脾性,她都要誤以為這是在調/情了。将群峰中初升的朝陽喻作從女子烏發中跌落的花朵,在詩文裏她都沒見過這樣的寫法。
誠然,在設想如何再多得到些蕭不言的庇護時她在腦子裏想過是否能将将所謂“男女之情”假戲真做,但也沒料想到先送上門的是他啊!
蕭景姝簡直不知該作何反應了,于是只悶聲道出了實話:“君侯也不全然是個無趣人,這般話連尋常人都不一定想得出的。”
一時沒聽懂她在說些什麽的蕭不言蹙了下眉:“其實我是想說,你不覺得你這養得極好的頭發同你現如今的身份太不相稱麽?”
她目前還未正式見過辛随與辛渡,待到那時被她們這兩個更有閱歷些的瞧出端倪怎麽辦?
雖說是被挑揀,甚至有繼續暴露身份的可能,可蕭景姝此時竟詭異地舒坦了。
這才是她認識的蕭不言嘛。
蕭景姝将長發盡數攏到一側,想了想剛見過不久的辛芷的滿頭烏發是何模樣,這才覺出不對。
她一個“采藥女”,抑或是“逃奴”,頭發怎麽養得比大戶人家的娘子還要好呢?
蕭景姝終于找回了在蕭不言面前熟悉的感覺,應對也得心應手起來,苦着臉道:“君侯,我還有什麽破綻您就一并說了罷,莫要時不時來上這麽一句刺激我了。”
于是蕭不言從頭到腳地細細看了她一遍拍,繼續道:“牙齒也過于齊整幹淨,指節不像做過粗活,也沒怎麽有繭,體态也過于……”
他終于反應過來蕭景姝那句很是古怪的話是什麽意思,硬生生止住了話頭。
方才自己的舉止,似乎确實有些輕浮了。
以為沒同女郎們接觸過,竟忘了男女之間該有些分寸的——不止男女,以往同任何人相處他也未曾這麽沒有過分寸。
蕭景姝像是沒察覺到他的古怪似的,好奇追問道:“體态怎樣?”
蕭不言垂眸,将“風流”兩個字咽了回去:“體态過于輕靈了。”
“想來是學舞的緣故。”蕭景姝心念飛轉,已決心再坦白些事換取他的信任,“過去這些年,他……主家除去圈禁并監視我們外,倒未曾在其餘細枝末節的地方有過刁難,沒什麽事時會讓我們學些旁的東西打發時間。”
這與蕭不言的猜測并無太大差池,他抽絲剝繭獲驗證着自己想要知道的事:“你們,還是你?”
蕭景姝噎了一下:“……只有我。阿嬰因為看不出習過武又不會用毒,一直被他們當做我的侍女。”
這也是不出意料的事,蕭不言面色毫無波瀾,繼續問:“他們留你也是為了制毒,你竟沒想過稍微做些手腳早早逃跑麽?”
她有本事,還有那麽一條蛇,按理來說能。做到這般。
可能要說假話的時候到了,蕭景姝心想。
以防萬一,還是盡量少說。
她心弦繃緊,面色卻只是微有黯然:“只有他們用得着我的時候,我才能碰到些藥材,用時也一直有人看着,想要做些手腳實在太難了。”
公儀仇在別院的日子不算長,她做藥膳的次數也不算多,做完還要自己先試吃,的确很難做手腳。
這是字字屬實的真話。
蕭景姝的心緒漸漸平穩:“而且被抓到時,烏梢的存在并未暴露……那時它奄奄一息,阿嬰斷了腿,我也不好過。”
她擡眼望向蕭不言,苦笑了一聲:“君侯,倘若那時候不顯露點本事,就真的是死路一條了。但我們的性命既被人拿捏,又怎情願将底牌盡數托出呢?”
這不是她當時的做法,卻是她再真切不過的想法,是以這般問起他也格外理直氣壯。
見他輕微颔首,蕭景姝唇角牽出一絲笑,不過配着說出的話卻像極了自嘲:“而且人生地不熟的,逃出那個住所我們又能躲到哪裏去?倒不如先養好身子斂翼待時。您瞧,這不終于還是讓我們等到了麽?”
她望着蕭不言眼睛裏自己的倒影,誠懇、落寞又夾雜着幾分慶幸。又是一出讓人聽不出真假的好戲,她最擅長這個。
蕭不言心中信了七分,沉吟片刻又問:“那些人中你見過的地位最高的人長什麽模樣?”
公儀仇那張清俊卻又帶着陰鸷的臉浮現在腦海中,蕭景姝的臉色登時一垮。
“讨人厭的模樣!”她自覺已經坦白夠多,繼續問什麽答什麽反而顯得奇怪,于是又變得惡聲惡氣起來,“裝神弄鬼的一個人,連他真名叫什麽我都不知道!”
天知道公儀仇是不是他的真名!
蕭景姝想起以往的日子,越來越覺得委屈,繼續罵道:“看着寬宏大量還準你學些風雅之事打發日子,可卻還動手打人,不過是個僞君子……”
那絲隐隐有些察覺的不對終于在她這句話中徹底暴露,蕭不言豁然擡眼:“他打你?”
這不應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