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臣與反 在侯夫人的事尚未解決時,屬下……
第18章 臣與反 在侯夫人的事尚未解決時,屬下……
幾日後,做戲做全套、真跟着去行镖的巫嬰也回來了。
她如今已經能說話了,于是一進門便大聲喊:“皎皎!”
蕭景姝早就想她了,聞聲拎起裙擺沖進了庭院裏,也不管她一身風塵便抱了上去:“阿嬰!”
巫嬰順勢把她抱了起來,在院中轉起了圈。
裙袂翻飛,蕭景姝抓緊了巫嬰并不算寬厚的肩膀,放聲大笑起來。
本就挽得松松垮垮的發髻更散了,連銀簪都落到了地上。
蕭不言俯身,撿起滾落至雲紋皂靴旁的銀簪。
他看到蕭景姝走了過來,臉頰上還泛着因歡笑而蒸騰起的紅暈,一雙本就漂亮的眼睛也格外明亮。
掌心攤開放着那支銀簪,他泰然等着她來取。她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羞澀地抿嘴一笑,而後将銀簪拿了回去。
可即便動作輕巧,柔軟的指尖卻依舊擦過了他的掌心。
蕭景姝恍若未覺,又随手用銀簪挽起了松散的發髻,好奇地看向蕭不言身後的生面孔:“這位是?”
田柒忙道,“這是周武,也是君侯的下屬,兩位娘子喚他周五郎便可。”
天知道五哥竟會因為那件“郎有情妾無意”的安排日夜兼程從隴右跑來劍南!
蕭景姝同周武見了禮,低聲問蕭不言:“君侯,這難道是您找來接替我差事的人麽?”
蕭不言原以為那次說開後蕭景姝在他面前不會嘴上一套心裏一套讓他看着別扭了,誰料卻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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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還是比以往好一些的,蕭不言在心中寬慰自己,至少能看出她不在心裏罵自己了。
“莫要在我面前心口不一。”蕭不言耐心道,“瞧着像披了層畫皮,不讨喜。”
蕭景姝有些生氣:“我不過同你開個玩笑,便不讨喜了?”
她自然知曉這麽一個男子定然不是來接她的差的了!
巫嬰與蕭景姝同仇敵忾:“開不起玩笑的才不讨喜。”
誰料不只是巫嬰,連周武都教訓起了蕭不言:“君侯,您可不能這般說話。只有相熟的、有意拉近關系的人才會彼此開玩笑,您這樣不是傷人麽?”
蕭不言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
原先住在這個鬧鬼的山莊裏就是圖一個清靜,怎麽如今任越來越多了呢?想遮掩住所有蹤跡都難了。
幹脆讓人放出鬼宅後院又有人租了的風頭罷,不廢那個心思遮掩了。
以防這些個從不尊上的下屬再念叨下去,蕭不言重新道:“自然不是。”
她們剛取得辛家信任不久,他怎麽會犯蠢換人?應當一直都不會換。
那日本就說的尋到更合适的人安插才會替換,可着不是找不到更合适的麽?他又沒有食言。
他的屬下真是一個比一個放肆,蕭景姝心道,這般顯得她都沒那麽與衆不同了。
得了一個無趣的回複,蕭景姝也做起了無趣的禀告:“辛家三娘子前日下帖子邀我今日同游州城,待阿嬰梳洗後我們一同去。”
蕭不言下意識問:“要支銀子麽?”
這也算是公差。
蕭景姝又把蕭不言看順眼了,腼腆一笑:“其實出這趟門定是辛三娘子請客的,但君侯你若是想要再貼補一份我也不會拒絕……”
蕭不言覺得自己肯定是前些時日被她磋磨糊塗了,不然怎麽會問出這種話——有錢也不是這麽花的。
他裝作沒聽見蕭景姝說些什麽,徑直走向後院。一側的周武仍舊語重心長:“君侯,待小娘子家就是要大方一點,侯府難道缺那點銀子麽?”
蕭不言道:“好啊,多花的銀子從你俸祿裏扣。”
周武終于閉嘴了。
後院書房內,濃墨研開,宣紙鋪平。蕭不言執筆,将這些日子又走過的地方盡數繪于紙上。
倘若辛家人在此處,便可看出她手邊的舒張宣紙拼接起來後,正是一副再詳盡不過的劍南輿圖。關隘、駐兵都标記得一清二楚,甚至還有許多她們自己都不知道的山路。
蕭不言心道,整個劍南道,也就西南方向沒有摸清楚了。
此處民生的确和樂,且數年未經戰亂,百姓極其推崇辛随。因劍南較為封閉,這種推崇甚至比西北百姓對他的推崇還要可怖。
辛随據守劍南将近二十載,已經将這裏打造的如同鐵桶一般。若辛氏不在此地,劍南嘩變、邊陲生亂也是遲早的事。
正是怕這種事發生,朝廷才能容忍辛氏的割據,辛氏也得以保全自身。
可辛随也老了,她得給劍南道的女子們留下一條後路。
然而皇室沒有出挑的公主郡主——唯一一個能拿得出手的,是年過五旬、容貌盡毀的恪敬公主,陛下的嫡親姑母。
她的兒子歷陽郡王倒是個能擔事的人,還極其推崇天盛大帝,可惜到底是個男人,辛氏會願意将前程押在他身上麽?
蕭不言默然道,外祖,母親,我仍舊做着你們要做的事,固守家國而安天下。
但我仍舊不懂你們為何願意為此付出那麽多。我仍舊沒有為了什麽付出性命的覺悟,也絕不會讓自己陷入任人擺布的境地。
有些事我會繼續做,不過卻要以我自己的方式。
他放下筆,不再想這些棘手的事,看向了一旁抱劍而立的周武:“既沒有要事,便早些回隴右去罷。”
周武肅穆道:“在侯夫人的事尚未解決時,屬下是不會回去的。君侯放心,隴右一切如常。”
“五哥。”田柒小聲嘟哝,“我都說了好多次了那是假的……”
周武聞言轉頭瞪了他一眼。
即便如今是假的,說久了也能變成真的!
他們弟兄那麽多人,為何當初就讓田柒跟在君侯身邊?不就是看中他話多,能讓君侯身邊有點人氣兒?
一個人活在世上,若不沾人氣兒不通人情,和木石雕塑有何區別?
如今不說人氣兒了,君侯都開始沾人情了——即便是假的,那也是君侯點頭同意願意作假的啊!
這樣好的機會,他們不抓住促成些什麽,簡直枉為下屬!
“方才粗粗一見,那位烏小娘子又漂亮,又有生氣,膽子還大。”周武苦口婆心道,“這樣的小娘子和君侯正相配嘛!”
蕭不言繼續提筆去添輿圖上的細節,淡淡道:“我見她,并無苦痛全消之感。”
是以怎可能會和她在一處。
想來周武是自己抱得美人歸不久,以己度人,犯起毛病想搶月老的生意。
周武已從田柒那裏将事來來回回聽了數遍,也明白蕭不言的意思,卻仍道,“心悅某人不是只有這一種感受,也可能是覺得有這麽一個人,餘生都會有趣許多。”
“那便更不可能了。”蕭不言眼皮都沒擡一下,“她總同我斤斤計較,不下毒害我已然是大肚能容了。”
餘生有趣?他沒有那麽多條命賠進這個有趣裏。
周武靈光一現:“她是只同您斤斤計較還是對每個人都如此?”
想當初,他家娘子不就是只對他斤斤計較,對旁人都和善無比麽?
田柒也有些被說動了:“君侯,雖說烏小娘子氣性大了些,但的确是在您面前時最不好說話,在旁人面前可沒……”
“那是因為我得罪過她。”蕭不言打斷他,深呼了一口氣,“你們兩個,滾出去。”
兩個下屬不情不願地滾了,蕭不言頓覺清靜之餘,卻突然想起蕭景姝在自己掌心劃過的手指。
一絲薄繭也沒有,辛氏會不會懷疑她那個采藥女的身份?
應當不會罷,畢竟沒人有那個閑情逸致去摸她的指頭軟不軟。
……
芳茗居的雅間內,茶香清幽,琴音袅袅。
茶博士作着百戲,供幾位逛州城逛累了的小娘子賞玩。蕭景姝自己也會這種把戲,只面上做出訝異神情,餘光卻一直在打量辛芷的面色。
氣虛體弱,先天不足,是早夭之相。
不過雖然性情文靜,卻仍有些執拗不認命的想法。不然不會入夏後身子剛轉好些便約人逛州城。
也是,她的姐妹都有提槍上馬的悍勇,她怎會願意一直幽居深閨養病?
辛芷揮了揮手讓茶博士下去,含笑淺聲問:“兩位娘子也來蜀州有些日子了,不知我們這裏比之定安如何?”
鬼知道定安什麽樣子,她們又沒去過。蕭景姝面帶微笑:“其餘不說,在蜀州女郎們活得比在定安痛快許多。”
她身側的巫嬰“嗯”了一聲,牛嚼牡丹般灌了杯茶解渴。
辛芷透過軒窗看街上人來人往,面上流露出點點哀色:“明明這世上半數都是女子,可卻只有一個劍南能讓女子活得自在些。”
她用錦帕掩唇咳了幾聲,“可這樣的好光景怕是也沒有多長時日了。”
蕭景姝早就做好了會談及這些“大不敬”言語的準備,也知曉自己須得表個态,只意思意思沉默了片刻就道:“總會再有天盛帝、乾寧帝這般明主的。”
于劍南而言,只有這樣的女帝才堪稱明主。
辛芷苦笑一聲:“你怕是不知,數月前帝妃不慎小産,落下個成形的女胎,宮禁之中竟傳出‘還好只是個女胎,不然陛下怕是更傷心’這般的話……這樣下去,我們何時能再等到一個明主呢?”
蕭景姝垂眸凝視着杯中,清茶倒映出她驚懼的神情,三分真七分假。
先生,這便是您要将我送來劍南的原因麽?
您廢了大力氣将我養成一個看着唬人卻對政事一竅不通的草包,将我放到這個地方,是嫌這天下亂得還不夠快麽?
蕭景姝聽見自己幹澀的聲音響起:“三娘子,我只是個小人物。我們小人物所求,不過是天下少些亂子,更容易讓人活下去。”
“天下馬上要亂了。”辛芷輕聲細語,“我們攪和到這亂世裏,也是想讓天下女子日後更好地活下去。”
蕭景姝苦笑一聲:“我曉得的。我只想問一句,節帥有看好的人麽?還是覺得自家人最好?”
劍南是想擁立新君,還是想自立?
“劍南并無不臣之心。”辛芷驚訝于蕭景姝的敏銳,心道不愧是蕭侯看進眼裏的人,“可我們也找不出合适的人。”
雖說十餘年前歷經大劫,但大晉氣數并未盡。天盛大帝、乾寧帝甚至是先帝隆慶帝早年留下的福澤依舊籠罩世人,民間仍對皇室抱有信任。
而這些年來,又有蕭不言這樣的奇才将十餘年前丢失的國土盡數收複,威懾整個西北。只是朝廷太過無用,不然大晉的國力會恢複得更快更好。
如今,只是缺一個明主,一個能繼承大帝道統、不将心思全放在弄權上的明主。
辛芷輕聲問:“烏小娘子可知蕭侯有沒有什麽看好的人選?”
“這種機密之事我怎會輕易知曉。”蕭景姝低聲道,“不過,天底下也不是只有劍南能讓女子活得痛快。西北雖比不上劍南,卻比其他地方好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