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疑心起 總歸現在都在他眼皮子底下,翻……
第7章 疑心起 總歸現在都在他眼皮子底下,翻……
後院确實沒怎麽有人住。
早在蕭不言剛有意入蜀時,西北的暗哨便尋到了符合自家君侯喜好的這處莊子,可惜充公的宅院不能買,只能租。
原本暗哨打算将整個莊子租下來,可牙行先是聽他說了住的人不多,又見他挑了個數年無人問津的鬼宅,不知産生了什麽吊詭的聯想,竟然不想做這單生意了。
暗哨無奈之下只租了一半,付了一年的租子,随後住進去又鬧出些見鬼的傳聞,兩日後又故作魂飛魄散地搬了出來。
如此那莊子更無人敢靠近,但簽了契牙行有不退租,後續蕭不言同田柒便順理成章地住了進去。
但他們還要滿蜀州辦事,并不是日日宿在此處,因此後院并沒有什麽人氣。
然而今日不同了。
田柒聽着前院叽哩咣啷的響動,感慨萬千:“難怪五哥總說家裏有個女郎才叫家,兩個小娘子住進來,鬼宅都有新氣象了!”
熱熱鬧鬧的,他聽着心裏就舒坦。
蕭不言卻覺得吵。
好在他早已習慣了置身于嘈雜凡世中,收斂心神便能克制着聽不太遠,很快便習慣了前院多出了兩個人的事實。
阖目不看,凝神不聽,這般四大皆空的狀态能夠讓他總愛事無巨細全記住的腦子有片刻放松。
只是蕭不言管不住自己的嗅覺。
在被一陣香氣勾出辘辘饑腸後,他終于睜開了眼睛,對上了田柒期期艾艾的目光。
“君侯,您說我是不是想家想出幻覺來了。”田柒捂着被巴蜀菜折磨了數日的肚腸,“我怎麽覺得,只有正宗的長安佳肴,才能傳出這樣的味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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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城裏那些所謂的“長安風味”的館子都是騙人的,實際上還是一股子巴蜀味!一點都沒有這種讓人食指大動的香氣!
蕭景姝在做晚食。
她從來不是被當成一個正兒八經的學生教養,修習的書文可以稱得上一句“精”,卻并不全面,因此所費時日并不多。
以防她閑下來胡思亂想不聽話,公儀仇允許她學些雜七雜八的東西。
譬如廚藝,譬如侍弄花草,譬如歌舞女紅琴棋書畫之類。
只是學廚藝要打着心疼先生體弱想為先生做藥膳的幌子,侍弄花草也要為了投其所好。公儀仇極其矛盾,不喜她,卻又享受來自她的讨好,她便借此機會琢磨巫嬰從苗疆帶出的毒經。
食材與花草,都是能制毒的好東西。
蕭景姝學東西極快,輕而易舉便練就了好廚藝,每每公儀仇在時便親自下廚表忠心,漸漸察覺出他最愛長安風味。
由此蕭景姝猜測,公儀仇要麽是長安人要麽在長安待過。
她受其影響也偏愛長安菜肴,恰巧已經吃劍南風味有些膩了,便買了菜打算自己做來解饞。
巫嬰則在幫忙燒火。
未曾遮掩的腳步聲傳來,兩人只當沒有聽見。直到田柒的臉都湊到了竈邊,蕭景姝才分給了他一個眼神:“田小郎君有何貴幹?”
田柒看到她在做的湯餅,眼睛都直了。
肥瘦相間的豚肉炒香做成臊子,配着嗆好的酸湯汁澆到扯好的湯餅上,只是看一眼便知道入口該有多麽鹹香、勁道、開胃。
田柒吞了吞口水,同蕭景姝套近乎:“烏小娘子是從長安來的麽?真巧啊,我也是長安人。”
“不巧。”蕭景姝将剩下的些許肉丁切成肉沫,放到了特意為烏梢準備的粗陶小碗裏,“我并非從長安來。”
“不管從哪裏來,咱們聚在一起就是緣啊。”田柒厚着臉皮繼續道,“我一見小娘子便覺得親切,想來是上輩子有緣,不如我們一道用個晚食敘敘舊罷?”
真是見了鬼。蕭景姝心道,蕭不言那樣的主君怎麽會有這般沒臉沒皮的親衛?
“小郎君還是走罷。”蕭景姝一邊同巫嬰張羅着收拾晚食一邊道,“我只做了我們姐妹二人的份,不會突發善心留你用飯的。”
田柒很是委屈:“我有那麽好騙麽?明明那些臊子夠你們吃上兩天……”
蕭景姝道:“對啊,我們二人兩天的份嘛!”
田柒垂頭喪氣地回後院去了。神出鬼沒的暗哨已經送上了今日的晚食,明明色香俱全,可他卻沒有一絲胃口。
“烏皎小娘子好狠的心腸。”他對着蕭不言哭訴,“我不過是想讨一口吃的而已,她怎麽就不給呢?”
蕭不言不是很想搭理他,可若是不搭理他估計能鬼哭狼嚎半宿,于是道:“你們又沒熟絡到留飯的份上。”
田柒大驚失色:“還不夠熟麽?都已經住同一處宅院裏了呀!”
這不已經是親如一家的關系了!
蕭不言有些頭痛:“人家費錢費力做的晚食,憑什麽要白白分給你。”
田柒恍然大悟,在荷包裏摸出一塊銀子,又飛奔去了前院。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他美滋滋地捧着一個大海碗回來了。
蕭不言已經用完了晚膳,并沒有歇息,而是親自帶着阿索去後山捕獵了。
劍南的春夜并不寒涼,連風都是輕柔的。蕭不言坐在合抱粗的鳳凰木上,漫不經心地摘下一片樹葉,随手彈了出去。
隐沒在草叢裏的一條蛇被釘在了地上,窩在樹腳的阿索步履蹒跚地挪了過去,模樣頗為慘不忍睹。
蕭不言嘆了一口氣,又想起今日住進了前院的兩個人。
若非這難解的蠱毒與那個巫嬰不似中原武功的身法,他是半分也不信巫……烏皎口中的說辭的。
她烏發如緞齒潔如貝,比他見過的一些貴婦人養得還要好,可偏偏膚色微黃,想來應當刻意遮掩了。
一颦一笑倒是很靈動,應當沒有戴面具易容,不過也不能确定——他還是對苗疆的手段所知甚少。
說自己飽經磨難,可偏偏眼睛裏還帶着不谙世事。巫嬰比她略好一些,但也并沒有好到哪裏去。
想來被拘禁應當是真的,但卻沒怎麽吃過什麽苦頭。
瞧平日裏相處,應當不是姐妹,更像關系好的主仆。
且雖說她會做一手長安菜式,但絕不是來自長安,不然自己不會不認得這二人。
這就又同她自己的說辭對不上了,哪個主家會教從苗疆抓來的奴仆學廚藝?不怕被毒死麽?
諸多疑點頃刻間在腦海中掠過,蕭不言卻沒有再深思。
有疑點又能怎麽樣呢?總歸現在都在他眼皮子底下,翻不出什麽浪花來。
琅琊,山中別院。
一向緊閉的佛堂大門此時卻轟然大敞,公儀仇坐在佛堂門前,注視着那個跪在佛前的清瘦人影,眉眼間漸漸染上陰鸷。
“七娘有幾斤幾兩我再清楚不過,想來是那個苗女藏了本事。”他冷聲道,“當初我就不該心軟。”
他又回憶起四年前自己暫居別莊時,部下剛好送來了幾個捕獲的苗人。巫嬰是最小的一個,被毒啞了嗓子還打斷了雙腿,一絲用處也沒有。
在他命人将巫嬰帶下去處理掉時,一直不敢上前的七娘跑了出來,跪在了他腳邊。
“先生……”她眼中帶着哀求,話語都打着顫,“能不能……能不能求先生留下她陪我……”
他從身側人手中接過戒尺,已經在想這次這麽不聽話,該抽多少下才能長記性。
她嗚咽了一聲:“她的腿都斷了……實在是、實在是……”
公儀仇的手緩緩收緊,抵在唇邊重重咳嗽了起來,他身後因辦事不力瘦脫了形的鐘越忙上前為他拍背順氣。
那些困擾了鐘越數日的紅疹,已經在近日慢慢散盡了。
“帶韋夫人去罷。”公儀仇阖上了眼,“繼續找七娘——從未出過門的人,怎麽可能會這麽難找?”
公儀仇喃喃道:“你最好不是自己想跑的,不然不必等日後,一找到你我就親手殺了你。”
……
蕭景姝打了個噴嚏。
她狐疑地看向背對着不看她的烏梢:“是不是你在罵我?”
烏梢憤怒地抽了下尾巴。
——就是我,你能怎樣?
蛇身上的傷還沒好全,你居然想讓蛇去解那只海東青的毒?你到底和誰站在一邊?
解毒的事巫嬰幫不上什麽忙,于是只坐在這一人一蛇之間,以防他們言不投機互相傷害。
“你也看到蕭不言了,那是多麽可怕的一個人!”蕭景姝苦口婆心地勸慰,“要是你再不同意,說不準明日他就直接取了你的蛇膽解毒!”
烏梢“嘶嘶”兩聲,露出了芝麻大小的尖尖牙齒。
在那之前,蛇一定先毒死他!
“不就是咬上一口或者吐兩口口水的事麽,你怎麽就是不答應呢!”蕭景姝愁眉苦臉:“我和阿嬰如今都和你姓了,你可是一家之主,卻連這點事都不願做麽?”
巫嬰遮住自己彎起來的唇角。
真不知皎皎腦子裏都在想什麽,這種荒唐話都說得出口。
烏梢聽不懂這麽複雜的話,只隐約覺得自己仿佛擔起了什麽重任。
兩個人趴在桌邊平視着它,眼神一個比一個飽含期待。
烏梢驕矜地盤起了尾巴,昂起了腦袋。
看在你們這樣虔誠的份上,蛇就再考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