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毗鄰居 “烏皎,皎月的皎,八月十五的……
第6章 毗鄰居 “烏皎,皎月的皎,八月十五的……
蕭不言還是頭一次遇到這種先是失約又有求于人的情況。
他給人添了麻煩後卻未依言做到不再出現,此為失約。阿索傷了她們的蛇的同時也中了毒,姑且算是扯平,可他們解不了毒還要尋她們來解,此為有求。
“今日相見,是想請小娘子為阿索解毒。”蕭不言道,“若娘子願意相助,蕭某願再允諾娘子一個請求。”
蕭景姝在市井中混了月餘,已經明白了蕭不言一個允諾的份量,可卻依舊沒有輕易應下:“我為什麽要答應呢?君侯,您可是失約在先呀。”
一次失約讓往後的允諾都不再可信,蕭不言有點想扣田柒的月俸了。
“那便算我欠小娘子兩次。”蕭不言極有耐心道,“力所能及之內,為小娘子做兩件事。”
以防她再找借口搪塞,他又道:“不過‘再不出現’這種要求別莫要開口了,若要給阿索解毒,後頭還免不了繼續打交道。”
蕭景姝本就沒再想提這種要求。三鎮節度使、一方君侯的允諾,這麽要緊的東西自然要用在刀刃上!
她講先前同牙人讨價還價的本事又用在了蕭不言身上:“可我心中還是不安……不如這樣,君侯先幫我做一件事讓我看看誠意如何?”
這便是同意解毒的意思了。
蕭不言做出個“請”的手勢,将人邀至毫無人氣的後院正房,田柒還算有眼色地倒上了幾杯熱……水,放到了上座的二人手邊。
見對面人端了熱水暖手,蕭不言才開口:“小娘子打算将戶籍落到何處呢?”
一句話,霎時将原本在這場交易中占據上風的蕭景姝打回了原形。
蕭景姝端茶盞的手微僵。
她陡然意識到,先前太過順遂的欺騙讓自己過分輕視蕭不言了——在此處相見便已然說明他早就料到她們會來蜀州,她怎能再認為這個人可以任由她擺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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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景姝擡眸對上蕭不言的眼睛。
他的瞳色并不是尋常的棕褐色,而是一層淺淺的灰,輕而易舉映出目之所及的人與物,甚至因過分平靜流露出一股非人的異感。
在這麽一雙眼睛都注視下,人真的很難說謊。
蕭景姝心中有一瞬懷疑自己先前是否真的騙過了他。
他的好說話是否只是因為她弱到翻不起什麽波浪,因此并不過多計較呢?
不過很快她就把這絲疑慮壓了下去——想要騙過旁人,那首先要騙過自己。
蕭景姝并未再端出方才那股占理的姿态,整個人都洩了氣,讪讪道:“君侯果然料事如神。”
本來做出的身份便是逃亡之人,初見時針鋒相對的強勢是因為被從天而降的麻煩困擾,後頭便示敵以弱罷。
她看起來頗為不好意思,但還是腆着臉道:“我們這身份,說不好聽些就是逃奴,還是黑戶……這一路走來全靠兩張難以驗明的假路引,但一直這樣總不是個法子。”
“當年逃出苗疆是想好好過活,如今逃出來也是如此。”蕭景姝越說越沮喪,“所以還請君侯讓我們姐妹倆能堂堂正正當個人。”
一旁的田柒聽得有些心酸——多可憐的小娘子啊!
他飽含期待地看向自家君侯。
既然都那般說了,君侯定然是要幫兩位小娘子好好落戶了。
蕭不言并不因為這三言兩語而心軟,重複先前的問詢:“你想将戶籍落到哪裏呢?”
整個大晉的地方随意她挑,他都能有法子在當地冊子上添兩個人,不過經不經得起深究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戶籍這件事要盡快辦好,還要經得起查驗。蕭景姝腼腆一笑:“既然是煩請君侯幫忙,那自然是落在君侯的封地定安縣最好了!有君侯擔保,想來旁人是怎麽查也查不出問題來的。”
頓了頓,又道:“倘若君侯賞臉,最好能在從定安到蜀州所經之處的來往名冊上也添上一筆。”
如此一來,連她們的逃亡都是清清白白的了。
蕭不言心道,是個有腦子的女郎。
他吩咐了句田柒,片刻後田柒便寫了兩份有定安縣戶籍的路引呈上來,甚至連章子都蓋好了:“煩請小娘子告知姓名。”
蕭景姝又僵住了。
見鬼,該取個什麽名字?
蕭景姝這個名字定然不能用的,衛十七這三個字最好埋土裏爛掉,總不能用那兩張摸來的遼東路引上的假名字罷——不行,都太難聽了!
她腦子轉得飛快,緩緩道:“姓氏……姓氏不要用苗疆巫族的巫,用金烏的烏,在中原更常見一些。”
将這片刻的猶豫推到了對姓氏的思忖上,後頭的話也說得自然了起來:“烏皎,皎月的皎,八月十五的生辰,年方十五。”
來不及為巫嬰取一個假名字了。蕭景姝在田柒落筆寫完自己的那張路引後繼續道:“阿姐名嬰,嬰孩的嬰,年方十八,九月廿二的生辰。”
田柒唰唰落筆寫下:“好了,這兩張路引兩位娘子先帶在身邊,我一會兒傳信回定安,五日後包管連族譜都給你們寫出一本來!”
蕭景姝心中松了松:“多謝。”
人家這麽爽快地辦了事,蕭景姝自然要投桃報李。她看了一眼卧在蕭不言身側萎靡不振的阿索,伸手碰了碰袖子裏的烏梢。
烏梢裝死不出來,甚至還氣性頗大地在她手腕上纏得更緊了些。
蕭景姝面色有些尴尬,試探地看向蕭不言:“君侯也有愛寵,想來也深知萬物有靈罷?”
蕭不言端起茶盞:“同我說話莫要拐彎抹角。”
看着就累。
蕭景姝心道是你讓我實話實說的,那便莫要嫌實話難聽:“就如同君侯不能如阿索飛上天一樣,我也不能盡數解開烏梢的毒。”
茶盞被放在桌案上,輕微一聲響。
蕭景姝忙道:“但烏梢自己下的毒它自己能解的!只要它想……”
在蕭不言的注視下,蕭景姝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但眼下,它似乎,不太想。”
蕭不言生平第一次生出了無言以對的情緒:“你……抑或你們,不是它的主人麽?”
哪裏有不聽主人話的寵物?
“不是呀。”蕭景姝很是委屈,“它是我們的夥伴,不能随意強迫的。”
巫嬰有習武的根骨卻沒有修毒的本事,按理來說不會有伴生蠱,可偏偏她有,還極為強大。當年她就是因為有族人要殺她并搶烏梢才逃出族地。
後來蕭景姝成了烏梢的主人,但也不能完全做得了烏梢的主。一是烏梢是個有自己想法靈物,二是蕭景姝也不會逼迫它做不樂意做的事。
阿索似乎聽懂了他們再說些什麽,已經氣得在撲棱翅膀了。蕭不言擡手給它順了順氣:“那你說該如何。”
他雖然知曉苗疆的些許事,但卻知道得并不詳盡,只能看出蕭景姝此時沒撒謊——她确實不能盡快替阿索解毒,并不是在拿架子。
蕭景姝低眉順眼:“我……我盡量哄哄它,若它實在不情願,便當沒有第二個約定罷。”
因着戶籍之事還未全然落定,她欲哭無淚地保證:“君侯,我絕非過河拆橋,定會盡力而為的。”
是以您千萬別敷衍我們的戶籍啊。
蕭不言行事一向信奉快刀斬亂麻,偏偏這件事不能這麽做。他擡手按了下額角:“在解完毒前,你們就暫居在前院裏。”
蕭景姝忙表态:“我們這就去牙行交銀子。”
方才瞧見阿索後,她三言兩語把牙人先打發走了。
她拽着巫嬰出了門,兩個人一人比劃一人嘀咕,交流起來毫無障礙。
以往離這些難纏的大人物遠一點的想法此時已經不頂用了——她們此時連出身都是蕭不言僞造的,若一直用這個身份,怕是這輩子都與他脫不了幹系!
既如此還不如多些往來,好借借這位君侯的勢呢!
雖說她有欺瞞,但深究卻沒有對蕭不言的不利之舉。這位君侯目前看來是個講道理也不為難人的人,縱使知道了應當也不會太計較這份欺瞞。
他們應當也是隐瞞身份來劍南的,彼此都有把柄,誰怕誰!
最重要的是她們有烏梢這個殺器傍身,也不是任人拿捏。
巫嬰頗為贊同她的想法,将路引折好放進荷包又塞進懷裏,而後好奇地指了指蕭景姝的荷包。
為何起了這麽一個名字,難道是因為八月十五生的麽?
說來她們已經朝夕相處四年了,她還從未聽周圍人喚過這個“皎”字。
蕭景姝神色微頓。
下意識起了這麽個名字,其實也有緣由。
在韋氏還瘋瘋癫癫、真心實意把她當親骨肉相待時,就給她起了這樣一個乳名。
不過自從韋氏清醒後,自己已經十餘年沒有聽過有人喚自己“皎皎”了。
可即便這般,在急需一個屬于自己的名字時,她還是想起了這個“皎”字。
蕭景姝斂去所有的情緒,對巫嬰微微一笑:“除了生辰還能有什麽緣故?我日後就叫這個了,你可要記得。”
巫嬰鄭重地點點頭,在心中默念了幾遍“皎皎”。
兩人去時只帶了銀兩,回來時卻租了一輛驢車,拉着買來的被褥衣物以及鍋碗瓢盆,将前院收拾得幹淨利落。
後院依舊悄無聲息,仿佛根本沒有人住在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