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 第30、不甘心
◇ 第30章 30、不甘心
大約是慣性,梁辰不敢深想這句話背後的含義。
他只當陳僅這樣說是為了減輕他的心理負擔——這樣也好,至少沒有白逞英雄。
站起來的時候腿麻,梁辰扶着桌子緩一會兒,把剩下的半瓶礦泉水喝了個底朝天。
已是晚上十點,宴席應該結束了。
先開車把陳僅送回住處。到地方下車,梁辰幫忙把折疊自行車從後備箱拿出來,問旁邊的陳僅:“拎回去還是騎回去?”
“騎吧。”陳僅說。
于是三下兩下把自行車展開,交到陳僅手裏的時候,發現他正盯着自己的臉,梁辰不大自在地問:“怎麽了,我臉上有東西?”
陳僅擡起的手頓了一下,大概考慮到是在外面,沒有直接摸上去,轉而指了指梁辰鬓角:“這裏,沾了指甲油。”
梁辰順着指引去摸,果然有一小簇頭發被甲油糊在了一起,已經晾幹了。
“沒事,我回去洗頭。”
這樣說着,梁辰的視線沿着陳僅的手指展開搜查,當看到右手無名指甲蓋上的一小塊凹凸不平時,不由自主地幹咽一口空氣。
好像他的頭發留在陳僅身上的印記。
昏黃的晚燈将覆在指甲上的顏色照成一種幽邃的綠,隐有光芒反射,并不晃眼,只會更吸引人的注意。
這個顏色果然很襯他。
梁辰對自己的選擇很滿意,目送陳僅騎車的背影消失在小巷盡頭,返身回到駕駛座,回去的路上心情好到哼起歌來。
Advertisement
到家就哼不出來了。
在門口透過窗戶瞧見客廳亮堂堂的,梁辰就心知不妙。進屋換上鞋,還沒來得及往樓梯方向跑,就被坐在沙發上的梁建業叫住。
“回來了?過來坐。”
梁辰硬着頭皮過去,在離梁建業最遠的沙發落座。
梁建業看起來還算平靜,似乎并沒有生氣。也沒有提幾個小時前宴席上那場鬧劇,而是說了些工作上的事,末了誇他表現不錯,部門的周經理和梁霄寒都給了很高的評價。
梁辰覺得梁霄寒誇獎他這事很魔幻,沒忍住笑了一聲。
梁建業看他一眼,臉上才有了些許愠色:“雖然工作上你的表現很好,但一碼歸一碼,基本的社交禮儀都不顧了嗎,當着那麽多客人的面摔酒杯?”
總算回歸正題,梁辰正色道:“那是手滑,不是故意的。”
梁建業哼一聲:“那把陳僅帶走也不是故意的?”
“我是看那個趙不……趙總喝那麽多,怕出事才出的手。”梁辰把矛頭往趙俊輝身上引,“萬一他真在這兒幹出什麽醜事,傳出去我們家也跟着丢人。”
梁建業不以為然:“陳僅的存在本來就夠丢人了,為這事我們家被非議得還少嗎?”
“那為什麽要叫他來做事,不就是為了讓他陪酒?”梁辰沖口而出,“既要挾恩圖報,又嫌他的存在丢人,您不覺得矛盾嗎?”
梁建業一霎瞪大眼睛,卻又不知從何反駁,嘴巴開合半天,罵了一句:“混賬!”
“胳膊肘盡往外拐,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姓梁?”梁建業氣不打一處來,“明天別上班了,給我挨個給客人打電話道歉!”
梁辰知道老爺子固執,根本說不通,随意地應下便起身上樓。
回到房間,梁辰把自己扔在床上,擡起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分明回來的路上已經打好了腹稿,道個歉服個軟,有的是辦法避重就輕敷衍過去。可是一聽到有人說陳僅的不是,他就心頭火起,煩躁至極。
偏偏這份煩躁沒有排遣的出口。梁辰知道,只從酒桌上把陳僅解救出來遠遠不夠,想要避免此類事情再次發生,必須從根源上解決問題。
那必然是一場堪稱颠覆的動蕩,是先前梁辰從未設想過,也從未打算參與的殘酷戰争。
翻身側躺,抓到枕頭蒙在臉上,輕微的窒息感讓梁辰頭腦發暈,困意上湧。
意識泯滅的前一秒,腦海中浮現的是陳僅望着他時清澈明亮的眼睛。
從沒有哪一刻如此希望,如果時間能停在那一瞬間該有多好。
次日下午,陳僅接到孫助的通知,乘電梯上到頂樓。
梁霄寒早已等在辦公室,招呼他坐下,遞上一杯冰拿鐵,笑問:“昨天晚上跑哪兒去了,消息都不回?”
陳僅接過杯子捧在手上:“回家去了。”
“梁辰送你回去的?”
“嗯。”
本以為梁霄寒會追根究底,問梁辰為什麽會把他帶走,問他們一起幹什麽去了之類,沒想梁霄寒話鋒一轉,說起昨天開席前發生的事:“昨天是我不對,我太心急了,不該要求你搬過來,至少也該先詢問你的意見。”
陳僅抿唇半晌,才說:“您沒有錯。”
施恩者和受益者之間沒有平等可言,就算梁霄寒對他提要求也無可厚非,哪裏用得着道歉。
梁霄寒卻好像松了口氣,接着道:“後來酒桌上,我氣還沒消,不然一定幫你多攔幾杯酒,不會放任你被那個趙俊輝欺負。”
這話聽着像在解釋昨晚不為陳僅解圍的原因,實則有話外之音——都是因為你不乖不聽話,讓我生氣,我才不幫你攔酒,借機“懲罰”你。
陳僅與梁霄寒相識多年,自是領會到這層意思,察覺到無形中的威壓。
不由得感到好笑,原來是他想多了,梁霄寒這樣的上位者,怎麽會覺得自己有錯?
“我知道爺爺為什麽讓我上桌,也很清楚我在酒桌上扮演的角色,所以,”陳僅看向梁霄寒,“我沒有受欺負,您不需要幫我攔酒,更不需要向我解釋。”
梁霄寒愣了下,為陳僅過分理智的發言,和清明得似乎能将他看穿的眼神。
那種失去掌控的感覺卷土重來,他忽然意識到,陳僅已經很久沒有對他笑了,連帶有一絲溫度的話語都欠奉。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
把陳僅一個人丢在花房的那一天,沖動之下試圖強吻的那一天,還是後來,他回避與陳僅親近的那一天?
可那些都是迫不得已,他也不想的。
要不是梁辰,要不是這家夥總是冒出來壞事,他和陳僅應該還和從前一樣親密。
等到他坐穩集團最高決策者的位置,就可以無所顧忌,什麽都不怕了。
只不過要再等一等而已。
可這世界上的人和事都不會一成不變。
哪怕直到現在,他都記得四年前在公司樓下,對陳僅說出“我絕對不會傷害你”時的堅定心情。
梁霄寒垂眼,目光幾分黯然。随後又好像想起什麽,說:“昨晚,梁辰十一點多才回家。”
陳僅微微一怔,沒想到他會把話題繞回去。
“從家裏到你住處來回一小時足夠。”梁霄寒看着陳僅,斂去了一貫的笑容,“我十點半到你住處,你還沒回來。”
陳僅眼中流露疑惑,他既不懂梁霄寒為什麽要去他住處,更不明白他為什麽說這些。
“我什麽都知道。”梁霄寒接着道,“或許你也已經知道了,他喜歡你。”
從陳僅稍顯錯愕卻并不驚訝的反應中,梁霄寒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那麽接下來就好辦了。
梁霄寒靠近陳僅,幾乎貼在他耳邊說:“不過你覺得,他會因為喜歡你放棄現在擁有的一切,和整個家族對抗嗎?”
掌心被冰拿鐵凍得發疼,陳僅下意識咬住牙關。
耳畔的聲音似惡魔低語:“小僅是沒想過,還是不敢想呢?”
齊雪茹的感謝宴定在周五晚上,接到邀請的除了幾個當時在場的同事,還有平日裏對她多有照顧的部門經理,以及有在醫院幫忙攔媒體的簡言之和卓翎。
飯店定在市區某商場裏。下班後陳僅和部門的同事先到,沒多久簡言之和卓翎也來了,莊曉夢要加班耽擱了半小時,最後到的是梁辰,進包廂前先把外套脫掉,抖落一地從工地帶來的塵土。
從洗手間洗了把臉回來,梁辰在陳僅旁邊停留片刻,到底還是坐到卓翎旁邊的空位。
“洗幹淨沒?”卓翎一臉嫌棄地娜開自己的餐具,“別把灰塵弄我碗裏。”
顧及到卓翎另一邊坐着家屬,梁辰克制住了踹他一腳的沖動。
然後隔着半張桌子,狀似不經意地瞟一眼正在擺弄筷子的陳僅。
連着幾天沒打照面,他還是有一種游離在人群之外的心不在焉。
梁辰偷偷觀察半天,也無法确定他是在看筷子,而是在看塗成墨綠色的指甲。
用餐的過程平淡無奇,有年齡較大的部門經理在場,年輕人們都有點放不開,全靠顧盼和莊曉夢兩個話痨叽叽喳喳地點評菜品,才不至于冷場。
尾聲時部門經理借家裏有事先行撤退,桌上氣氛一下子熱鬧起來,聊天內容也開始百無禁忌。
顧盼問齊雪茹有沒有和前男友斷幹淨,齊雪茹面有難色地說:“我已經跟他說了分手,可是他不同意,這些天一直在糾纏我,昨天還在我家樓下堵我。”
“好恐怖。”莊曉夢打了個哆嗦,“這種情況能不能報警啊?”
“他沒有威脅我,也沒有造成人身傷害,不算犯法……”
“那怎麽辦,要是我被這麽個人渣盯上,晚上都要吓得睡不着。”
卓翎也加入讨論,支招道:“你家有沒有那種身強力壯的男性親戚,叫出來吓一吓他。”
齊雪茹搖頭:“我是外地人,在N市沒有親戚。”
顧盼說:“朋友也行啊,身強力壯的男性朋友。”
“也沒有……”
“誰說沒有?”莊曉夢環視一圈,“光咱們這桌就有四個,還不夠你用嗎?”
莫名其妙被抓了壯丁,還沒搞明白怎麽回事,陳僅就跟着大部隊,稀裏糊塗地從飯店轉移到了KTV。
顧盼美其名曰“共商大計”,在KTV包廂裏對在場四位男士進行了細致的點評。
“陳僅先pass掉,太瘦了不夠有威懾力……允炆er,啊你知道我們私底下叫你允炆嗎,不會生氣吧?不生氣就好,允炆er長得太帥,會讓渣男誤以為是花錢請來的演員……卓先生呢,看起來不像會跟人好好過日子的,先待定吧……簡助理倒是不錯,尤其是瞪眼時的下三白,還有這魁梧的身材,試問誰看了不害怕?”
莊曉夢笑出了眼淚,齊雪茹也被逗得捂嘴笑,剩餘幾個男的要麽尴尬要麽懵逼。
只有卓翎滿不在乎地拿起桌上的啤酒,邊喝邊心急地吆喝:“選完了?我先替之之答應了,趕緊開唱吧!”
先來首調高的開嗓。
剛才喊得最兇的是卓翎,跑得最快的也是他,《青藏高原》才唱到亞拉索,他就和簡言之一起失蹤了。
三個女生一起唱了幾首小甜歌,下一首薩克斯風細膩而婉轉的聲音響起時,梁辰眼皮突兀地一跳。
顧盼看一眼點歌臺:“誰點的《暗裏着迷》?”
無人應聲。
索性打開原唱,各自拿起手機窩在沙發裏休息。
粵語歌自帶懷舊氣息,加上滄桑的男聲,自然滋生一種愛而不得的悲情氛圍。
偏偏連歌詞都那麽貼切——
即使千多百個深夜 曾在夢境內
我有吻過你 這畢竟并沒存在
……
其實每次見你我也着迷
無奈你我各有角色範圍
就算在寂寞夢內超出好友關系
唯在暗裏愛你暗裏着迷
剛才進包廂時選座,梁辰再度猶豫,以至現在只能借着燈球旋轉散落的塊狀彩光,偷看坐在角落裏的陳僅。
像個躲在黑暗裏貪婪的偷窺狂,一邊暗自竊喜,一邊擔心被周遭的人發現端倪。
這種見不得光的事,他一做就是六年。
再樂此不疲,也有感到倦怠的時候。
拿起一罐啤酒走出包廂,關閉的門阻隔了門內的聲音,梁辰有一種逃出升天般的輕松。
推開旁邊的空包廂門,看見兩道糾纏在一起的身影,梁辰迅速退出來的同時不忘把門帶上,在心裏暗罵卓翎你随時随地亂發什麽情,還有簡言之你看着挺正經一個人,怎麽還跟他配合上了?
什麽“之之”“翎翎”,肉麻得要命。
罵完背靠牆壁,仰起頭,梁辰呼出長長的一口氣。
就倦怠五分鐘好了,他想,喝完這罐啤酒就回去。
剛扯開拉環,喝了兩口,旁邊的包廂門打開。
連五分鐘都不能給嗎?
梁辰郁悶極了,皺着眉偏頭去看是誰不好好唱歌非要紮堆往外跑,這一看就愣住了,因為來的不是別人,是陳僅。
“……去洗手間?”梁辰問。
陳僅看着他,搖了搖頭。
“我來找你。”他說,“看你好像不開心。”
其實陳僅也在偷看梁辰,從飯店一直到KTV。
哪怕梁霄寒的那番話在他心裏激起了波瀾,他也想過是否要恪守距離,可當見到梁辰,那道剛架設起的警示線就瞬間消失,追出來也是不由自主,全憑本能指引。
連看到梁辰嘴角有液體溢出,滑落至脖頸,他的第一反應也是上前,擡手幫他抹去。
指尖剛撫上喉結,沾上溫熱的液體,手腕突然被一把攥住。
梁辰垂頭,嗓音有一種難耐的顫抖:“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他早就想問了,每一次被觸碰,每一次收到反饋,他都既歡喜又擔心。怕這是最後一次,更怕陳僅是抱着和他截然相反的清白坦蕩的心理。
暗戀者寧願得不到任何回應,也好過捧着一堆似是而非的片段患得患失,心情坐過山車似的時而沖上雲霄,時而跌落谷底。
寧願被一刀殺死,也好過承受與淩遲無異的漫長煎熬。
幸好陳僅不會說謊,連眼神都坦率到沒有一絲雜質。
“知道的。”陳僅望着梁辰起伏的喉結,“它很好看,我想摸一摸。”
突然身旁的門扇再度打開,倉皇之下,梁辰摟着陳僅往拐角處躲去。
這回出來的是顧盼和莊曉夢,見走廊無人,兩人大聲地聊天,一個問陳僅跑哪兒去了,一個答大概是打電話給梁總報備去了吧,畢竟都這麽晚了。
陳僅大氣也不敢出,被松開的手無意識地去捂梁辰的嘴,唯恐他發出聲音把人引過來。
梁辰卻再度抓住他的手,颔首,啓唇,将剛才觸碰他喉結的指尖含進口中。
心髒失控般狂跳起來,陳僅知道這種反應既是因為害怕,也是因為刺激。
梁辰琥珀色的瞳孔在危險的環境下呈現出一種接近黑色的濃郁,像海面的漩渦,要把人吸進去。
他一定是喝醉了吧,陳僅用僅剩的一線意識想。
不然眼底怎麽會泛起水色,咬住手指既是為了舔舐甜味,也有一種洩憤般的不甘心。
因為歌裏在唱“共我道別吧,別讓空虛使我越軌”。
因為明明是他們兩個人在一起,卻總是會聽到第三個人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