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 第29、是我自己願意
◇ 第29章 29、是我自己願意
一口氣跑到外面,發動車子的時候,陳僅忽然想到還有東西放在冰箱裏,想回去拿,被梁辰攔住。
“再回去就出不來了。”
梁辰不由分說拉着陳僅到副駕旁,幾分霸道地推着他坐上去。
陳僅抵住車門不讓關,梁辰以為他還想回去,臉都垮下來,結果陳僅說:“我想把自行車帶走。”
于是梁辰繃着臉把自行車折疊起來,塞進後備箱。
車子駛出梁家院門,轉入兩側林蔭茂密的內部道路時,陳僅從後視鏡裏看身後那幢燈火通明的宅院,在輕微的颠簸搖晃中越來越遠,忽然有一種錯覺,好像他們此刻是在趁着夜色私奔。
沒有目的地,沒有方向,只知道要去往一個自由的,不受約束的,也沒有人認識他們的地方。
穿過車水馬龍的主城區,周遭的熱鬧漸次退場,直到沉入茫茫的寂靜。
下車的時候,看見夜幕中隐約可辨的白色棚頂,陳僅非但不驚訝,反而有一種果然是這裏的落定感。
梁辰給大棚的承包者夏霓打了通電話,得知她已經下班,便帶着陳僅走旁邊小路繞行,從外面去往玻璃小屋。
昨天下過雨,道路些許泥濘。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跟前,梁辰伸手進口袋一摸,愣住。
顯然是走得及忘了帶鑰匙。
陳僅看破不說破,拿出自己的鑰匙串,在暗光環境下準确地摸到那一把,對準鎖孔推進去往右擰,咔噠,門應聲而開。
進門先開燈,頂燈和繁星般閃爍的氛圍燈亮起來時,懸在半空颠簸了一路的心髒,就這樣飄然落地。
這小小的一隅還是那麽安谧,與外面的世界完全隔離。陳僅把鑰匙放在桌上,走到中間,像上次那樣席地而坐,梁辰也在旁邊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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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蟲子了。”陳僅說。
梁辰一時沒懂:“什麽?”
“已經沒有蟲子了。”陳僅重複一遍,“上周我來過,打了除蟲藥。”
梁辰心頭微顫。他沒想到陳僅會看出他害怕蟲子,更沒想到陳僅會記在心上,甚至付諸行動。
習慣了單箭頭,偶然收到回饋,喜出望外之餘還有一種不知該如何反應的慌亂。
雖然面上依然從容鎮定,梁辰說:“辛苦了。上周我都待在工地,沒往這兒跑。”
陳僅“嗯”一聲:“知道你忙。”
說起工作,陳僅替齊雪茹轉達謝意,梁辰說舉手之勞,他只是在梁建業面前提起齊雪茹跳樓的事引來多少記者媒體,引發了多大的社會關注而已。
“如果之後爆出跳樓未遂的員工被重罰之類的新聞,只會對企業形象不利。”梁辰說,“而企業形象與利益挂鈎,關乎利益的事,商人都知道該怎麽選。”
“那你呢?”陳僅問,“如果是你,會怎麽選?”
沒想到會被這樣問,梁辰一時怔住。
而陳僅也意識到以他們目前關系,這種問題有點越界,于是一邊站起來一邊轉移話題:“上次我還買了一箱水放在這裏,你要不要喝?”
手握喝掉一半的礦泉水瓶,梁辰才遲鈍地反應過來,剛才好像錯過了一個表白的契機。
雖然現在根本不是時候。陳僅和梁霄寒之間的關系尚不明朗,他也不确定陳僅是否還把他當成小孩子。
梁辰甚至懷疑,把陳僅從宴席中解救出來,不過是為了滿足他自己想逞英雄的心理,和不可言說的獨占欲。人家不需要他救也說不定。
餘光瞟一眼身旁的人,大約是喝下去的酒精終于産生反應,陳僅嘴唇微張,臉頰,眼角,以及耳朵,都浮起一層淺色紅暈。
和他這個人一樣淡淡的,與世無争的,一種充滿距離感的漂亮。只有懷着探索欲或者其他更強烈的欲望去凝望他,方能撕開表層的那層薄紗,窺見裏面真實的,觸目驚心的美麗。
不是沒有察覺那道灼熱的眼神。
陳僅酒量尚可,不過今天喝得實在太多,酒勁上來難免有點頭暈。
和大部分人醉酒的狀況不同,陳僅醉酒後感官非但不會失靈,還會靈敏度翻倍。
比如此刻,他能清晰地聽到空氣流動的聲音,捕捉到周遭的一切動态,包括梁辰挨得越來越近的身體。
吐息散發微甜的氣味,是某種不含酒精的飲料。
梁辰既不嗜酒,也不抽煙,逼不得已就用酒杯裝飲料。
好乖的寶寶。
忽然聽見來自近處的聲音:“怎麽不塗指甲了?”
從混沌中抽回思緒,陳僅順着梁辰的目光往下看自己撐在地面的手——窄而修長的手掌,纖細到有些像女孩子的手指,越往指尖越細,指甲蓋則飽滿圓潤,僅剩的一星半點甲油遮不住透出來的肉粉色。
許是那視線太過赤裸,陳僅下意識蜷縮手指:“……最近沒時間。”
“那現在呢。”梁辰問,“要不要塗?”
兩分鐘後,陳僅捏着甲油刷,看着塗在指甲蓋上的泛烏發亮的墨綠色,心說這個人蠻有意思,鑰匙不記得帶,不重要的東西倒是一直揣在口袋裏。
或許是今天剛買的,為了今天見面時送給他——雖然梁辰嘴上不認,非說是超市買牙膏送的。
和買輪椅送折疊自行車有異曲同工之妙,不過這個更離譜一些。
陳僅抿唇笑了下,很難想象哪家的少爺需要自己跑超市采購牙膏。
今晚的第一個笑容,自是沒逃過梁辰的眼睛。
他當然知道自己的借口很牽強,卻也不怕陳僅起疑。
不能正大光明地宣之于口,就從點點滴滴細枝末節裏傳達心意。
雖然塗過很多次,但實際上陳僅并不擅長給自己塗指甲,他的甲床弧度大,總是會不慎塗到皮膚上。
輪到梁辰笑話他。
聽聞一聲輕笑,陳僅擡頭,沒什麽威懾力地瞪過來一眼。
喝了酒的關系,這一眼實在有幾分嬌嗔的味道。
梁辰不敢多想卻又不得不多想,壓下嘴角收住笑,視線卻還落在陳僅手上。
就當趁虛而入好了,梁辰問:“要不要我幫你塗?……我的手還挺穩的。”
陳僅接受了這個提議。
此時他坐在椅子上,擔心姿勢不方便,正打算坐回地上,梁辰已經先一步在他面前蹲下來,為支撐身體單膝點地,輕輕地握住他的手。
心髒突跳幾下,陳僅咬住嘴唇移開視線,不多時又移回來。
實在不想錯過梁辰認真到近乎虔誠的面容,不想錯過只屬于兩個人的每一個瞬間。
梁辰一手托着陳僅的手,另一只手握着墨綠色的小刷子,在形狀完美的指甲上一層層鋪開,讓它們染上夜晚的色彩。
他的動作很輕,輕到呼吸聲都藏匿起來。好像只要這樣做,這些偷來的時光就會被放慢拉長,直到永遠被他握在掌心,不用再還回去。
為了拖延時間,梁辰問了一個早在去首都的高鐵上就聽到過答案的問題:“為什麽喜歡塗指甲油?”
“防止啃手,緩解壓力。”前半段是衆所周知,陳僅頓了頓,接着道,“還有……對抗現實中的無意義。”
能夠在面對任何情況都表現出超常的淡定,其實并非他心智成熟或者經歷豐富,而是因為這些事都讓他覺得毫無意義。自從父母去世,他就把自己關進一個狹小的世界裏,旁觀着周圍人的喜怒哀樂,他知道應該作何反應,可就是提不起勁,懶得擺出和別人一樣的表情。
畢竟笑能如何,哭又能怎樣?時光不會倒流,任何事都不會發生改變。
直到來到N市念書,學會了上網,陳僅查閱相關資料得知自己這樣的狀況已經算是抑郁。而解決的方法說難也不難,就是從現實中抽離,找一件可以長期堅持的愛好,看一場電影體驗他人的故事,或者多關心身邊的朋友,和某個人建立親密關系,把自己從封閉的世界裏強行拽出來。
陳僅固執卻也聽勸,當即開始執行。從那天開始,他把塗指甲當愛好,一周看一部電影的習慣延續至今,他既盡己所能幫助他人,也不拒絕別人的好意。他還嘗試與梁霄寒發展一段正常健康的親密關系……雖然最後失敗了。
他像一個誤闖地球的外星人,為不顯得格格不入,一直在模仿地球生物的行為,試圖融入集體。即便他再努力,也會有露餡兒的時候,所以周圍人對他的評價多是外表拒人千裏,倒是意外的很好說話,還有情緒穩定。
可是那麽穩定的他,竟在不久前在別人懷裏放肆大哭——冷不丁想起這件事,陳僅咬了下嘴唇,是在怪自己多嘴。
什麽“現實中的無意義”,梁辰聽了可能只覺得莫名其妙。
然而梁辰卻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難怪他總覺得陳僅自帶把其他人隔絕在外的結界,還以為是自己想太多,這樣解釋就完全合理了。
合理中還帶着些許可愛,仿佛能看見一個小小的外星人穿上人類的衣服,跟随人群走進電影院,坐在角落裏。播放到搞笑的橋段,周圍的人都在笑,他也只好勉為其難地“哈哈哈”,唯恐不笑就會被當成異類抓起來。
陳僅看不見梁辰腦內的小劇場,問他笑什麽,梁辰說:“沒什麽,想起你在指甲蓋上寫字,很有趣。”
被梁辰看到指甲蓋上的字只有兩次,一次“MMQM”,一次“不聽”,都不是什麽好話。
陳僅有點心虛,這時放在桌上的手機振動,瞥一眼屏幕上的新消息提醒,陳僅沒有點進去,直接按下鎖屏。
轉頭看見梁辰仍垂眼幫他塗指甲油,更心虛了。
一只手塗完,換另一只。
察覺到梁辰的手心微微出汗,陳僅問要不要休息一下,梁辰說:“沒事,我在想事情。”
其實是在想反複出現在他夢裏的場景。
夢裏托着葉片的手,如今停靠在他的掌心,門縫裏漏進來的一束光不偏不倚打在正中央,讓梁辰有一種狠狠将它握住藏起來的沖動,又怕吓到他。驚惶失措的小外星人躲進深山密林裏,該上哪兒找去。
而夢裏那道望着葉子的視線,如今終于得償所願地落在他身上。天知道他多少次羨慕那片葉子,想成為那片葉子,哪怕春天過後,撐不過炎夏,它就會凋零。
他甚至幻想過,如果樹葉有靈,附身在葉片上的他幻化出人形,便可以趁夢裏的人睡着,悄悄湊近,俯身,将一個吻印在他唇畔。
哦,不對。
已經這樣做了。
在頂樓的會客廳,趁陳僅睡得人事不省。
想到這裏,梁辰油然而生一股喪氣。如果不使手段,不耍心機,好像永遠沒有辦法靠近陳僅的世界。
連眼下接近的機會,都是因為他不計後果的争取。
“在想什麽?”陳僅問。
梁辰低垂着腦袋,聲音發悶:“在想回去怎麽向爺爺交代。”
“有什麽需要交代的嗎?”
“當然,畢竟你是被我強行帶走的,還當着那麽多人的面。”
最後一根小指塗完,梁辰幾分頹喪地松開手,正要起身,剛被他放開的手伸過來,撫上他的鬓發。
懵然間,他意識到這是陳僅第一次打探他在想什麽。
在哪種情況下,一個人才會對另一個人的所思所想抱有好奇?
仰頭,對上陳僅的眼睛,梁辰清楚地看見漆黑瞳孔裏倒映着的自己。
好似難以啓齒,卻又不想違背本心,陳僅輕撫着為他剪短的頭發,感受柔軟的發梢蹭刮掌心,久違地有一種不需要刻意模仿,也能體會到的脈脈情意。
“不是‘強行’。”陳僅認真而篤定地告訴梁辰,“如果我不想,你不可能帶得走我。”
跟你一起走,是我自己願意。
【作者有話說】
不出意外再過兩三章就要大親特親了
猜猜是誰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