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 第28、先走一步
◇ 第28章 28、先走一步
挂斷電話,梁辰問:“他要過來嗎?”
陳僅說:“不過來,他沒空。”
梁辰點頭。
過了一會兒,陳僅才意識到梁辰剛才問的是“他”,沒有指名道姓,他就這樣自然地默認并且回答了。
這樣的“默契”實在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微妙。
診室的門打開,顧盼探出腦袋:“可以進來了。”
兩人便起身,一前一後進入診室。
齊雪茹正坐在床邊,腳腕包着紗布。
她的狀态已經好轉很多,甚至有餘力向陳僅擠出微笑:“今天謝謝你,要不是你我可能就……”
陳僅搖搖頭,說沒關系。
齊雪茹還記得自己的任務,把手機拿出來翻備忘錄,那裏有之前記錄的“賭賬”。
“你的下注金額是三百四十五塊。”
經她提醒陳僅才想起這茬,忙道:“當時我就随口一說,不是真讓你退給我。”
齊雪茹愣了一下,反應過來,讷讷道:“……原來是這樣。”
幾人一起出去,被問到出了這麽大的事怎麽家裏沒來人,齊雪茹說:“我父母都在老家,男朋友……他現在已經不是我的男朋友了,我剛才發信息跟他說了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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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盼驚訝:“真的嗎?”
“嗯,真的。”
“那你別忘了把他拉黑,省得他糾纏你。”
齊雪茹認同地點頭:“已經拉黑了,回去就把門鎖換掉。”
見她态度堅決,顧盼不由得感嘆:“難怪說福禍相依,這次不僅大難不死,還想通了甩掉渣男,你的福氣還在後頭呢。”
齊雪茹破涕而笑:“那借你吉言了。”
顧盼起了頭,同行人員不免跟着說兩句。梁辰和齊雪茹不熟,給了“勇敢面對”的祝語,答應會幫她在董事會争取減輕處罰,已足夠讓齊雪茹感激不盡。
輪到陳僅,他不擅長安慰人,心裏怎麽想的就怎麽說了:“以後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要拿生命當賭注。沒有什麽比活着更重要。”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齊雪茹嗫嚅着,到底忍着沒哭:“嗯,我知道了。”
卓翎和簡言之還恪盡職守地守在門口,叫了出租車把齊雪茹送走,兩人才放松警惕,從醫院門口撤離。
按照卓翎的尿性,幫了這麽大個忙,至少要敲梁辰一頓飯,沒想他這次轉了性,給梁辰發了條微信消息說有事先走一步,連面都沒露。
梁辰正稀奇着,簡言之打來電話,問今天能否提前一小時下班。
這會兒已經快五點,再回公司也做不了什麽事,梁辰索性準了。
搞了半天,人家是要去過二人世界。
公司離這家醫院不遠,剩下三人步行回公司,直奔地下停車場。
難得提前下班,顧盼唯恐晚一步會被叫回去工作,騎上她的小電驢就跑,只留下一個揮手告別的背影。
開鎖,收起邊撐,陳僅直起腰,看見站在一旁連位置都沒挪一下的梁辰,委婉道:“麻煩讓一讓。”
梁辰一個跨步讓開。
把車推到外面,陳僅問:“你今天沒騎車?”
“嗯。”梁辰說,“起晚了,打車來的。”
“那你還打車回去?”
“不了,晚高峰容易堵車,還是坐地鐵吧。”
陳僅點頭,推着車向前走,梁辰與他并肩同行。
公司附近就有地鐵站,正好和前往陳僅住處的方向相同。
梁辰見陳僅遲遲不騎車,催促道:“你騎你的,不用管我。”
陳僅說:“這裏人多,不騎。”
梁辰失笑:“還以為你已經學會了呢。”
陳僅看他一眼,不服氣地跨上車,踩上腳踏就蹬。
結果起步太急沒注意到前方的路障,差點迎頭撞上去。
吓得陳僅雙腳撐地,扭頭去看,梁辰正拖拽着車後座,一臉無奈地說:“還是帶上我吧,至少我能幫你把控方向。”
接下來的一段路程,梁辰就大大方方地坐在後座,雙腿打開懸空,時不時撐一下地面,幫陳僅拉回偏移的重心。
這條路行人不算多,也有專門的自行車道。第一次在鬧市區騎車的陳僅很是緊張,時不時轉頭看一眼身後,然後勾起嘴角。
梁辰個子太高,20寸的自行車本來也不适合載人,他擡起的腿幾乎伸到前輪位置,姿勢十分憋屈。
還有幾分可愛,像坐在玩具汽車裏的大號兒童。
短暫的路程過半,梁辰探出頭問:“還騎得動嗎?”
陳僅說能,梁辰不信,他分明看見陳僅都開始喘粗氣了。
于是梁辰雙腳踩地強行剎車,任陳僅怎麽踩腳踏都沒辦法前進。不情不願地下車的同時,陳僅在心裏暗嘆,真是好強的核心力量。
換成梁辰騎車,陳僅蜷腿坐在後座,随着車子平穩地前行,有風拂面而過,送來炎熱夏日裏難得的清涼。
從陳僅這個角度,擡頭正好能看見梁辰頭發短而濃密的後腦勺,還有左邊耳朵的圓環耳釘。
太陽尚未落山,黃昏讓原本銀色的耳釘呈現一種偏橙的暖色調,它随着梁辰的動作一搖一晃,讓陳僅聯想起吱嘎轉悠的風扇,不快點吃掉就滴答淌水的冰棒,還有在微風中搖曳的稻田,睡夢中也萦繞耳畔的蟲鳴。
這是來到N市以後,陳僅第一次把夏天描繪得如此具體。
具體到讓他久違地開始憧憬,連剛剛才大哭一場的事都忘記。
六月下旬,梁家老爺子七十大壽,包下岚庭酒店大宴賓客,隔天晚上,又在自家擺了一桌,只邀請關系親近的好友及合作夥伴。
陳僅已經有一個多月沒去梁家,這次是梁建業點名叫他去——大約又是吳媽忙不過來,需要他當勞力。
吃過午飯,陳僅就騎車趕到。梁霄寒出來迎他,略顯意外地問:“怎麽不打車過來?”
陳僅一邊踩落腳撐一邊說:“周末交通繁忙,騎車反而快一點。”
梁霄寒眉梢一挑,總覺得這話在哪兒聽過。
陳僅把挂在車把上的塑料袋拿下來,拎着往屋裏走。
進廚房之前,先把手裏的東西放進冰箱冷藏室。
吳媽已經開始備菜,陳僅洗幹淨手,戴上圍裙,幫着處理了蔬菜瓜果,雞肉牛肉切塊腌制,活蝦開背去蝦線……做完這些,口袋裏手機響,陳僅重新洗手,摸出手機往外走。
客廳裏已經坐着幾名客人,陳僅無意打擾,蹑手蹑腳地上樓,在二樓拐角處按下接聽。
是齊雪茹打來的電話,說她剛從成本部的同事那邊得知,上次廠房坍塌的事已基本定論。由于出事時廠房無人傷亡,事故中損壞的機器也都有投保,最終需要公司承擔的損失并不多,加上主要責任在未按圖紙施工的施工方,落在她身上的部分就更少了,上面念在她是公司的老員工,又是無心之失,決定不追究她的法律責任,只處以不到六位數的罰款。
這樣的情況已經比預想中好太多,齊雪茹松一口氣的同時,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感謝陳僅。
雖然陳僅确實有在開會時為她說情,但歸根結底,只有話語權大的人才有扭轉局面的能力。
“這件事上我能做的有限,你應該去感謝梁辰。”陳僅說。
“我沒有他的聯系方式,只能麻煩你先幫我轉達謝意了。”齊雪茹誠懇道,“等下周上班再當面道謝。另外我想請你們吃頓飯,承蒙你們的幫助我才能活到現在,拜托千萬不要拒絕。”
陳僅應下了,順便提醒她不要請太貴的,後面還要交罰款,能省一點是一點。
齊雪茹在電話裏笑出聲,随後哽咽道:“謝謝你……謝謝你們。”
陳僅理解她的心情,有着強烈不配得感的人偶然受人恩惠,會有一種撞大運般的受寵若驚,感激到說一萬句謝謝都覺不夠。
挂斷電話,心頭尚餘感慨,陳僅轉身時,驀地撞上梁霄寒幾分銳利的眼神。
“在跟誰打電話?”梁霄寒問。
陳僅握着手機的手垂落身側:“同事。”
“設計部那個姓齊的?”
“嗯。”
“我說呢,怎麽不來找我幫忙,原來是找了別人。”
梁霄寒的聲音冰冷,陳僅摸不準他是不是在生氣,只好如實道:“當時我們都在醫院,梁辰主動提出可以幫忙。我沒有去找他。”
梁霄寒忽然笑了:“我就随口一說,別緊張。”
其實緊張的是他自己。雖然是他推動陳僅接近梁辰,可當真看見陳僅與梁辰越走越近,他反而感到不痛快。
陳僅沒吱聲,擡腳正欲下樓回廚房做事,被梁霄寒叫住。
“要不要搬到家裏來住?”
陳僅愣住,一時沒明白“家”指的是哪裏。
梁霄寒接着說:“你租的房子太小,交通也不方便,住在這裏每天早上可以跟我的車一起走,省得騎什麽自行車。”
“不要。”陳僅想都沒想就拒絕了,“我已經習慣一個人住了。”
梁霄寒微微一怔。他想起兩年前,陳僅剛參加工作的時候說要租房子,曾詢問他對住所有什麽要求,話裏話外都在暗示,表達想與他同住的願望。
當時他是怎麽回答的?
——我工作忙,沒時間往你那兒去,你只管自己住得舒服就行。
之後的兩年,他也确實一次都沒去過陳僅的住處,兩人的會面不是在外面餐廳,就是在梁家二樓的書房裏。
可陳僅當時那麽渴望待在一起,怎麽轉眼之間就變換态度?
帶着這樣的疑問,梁霄寒上前兩步,樓道光線昏暗,湊近才看清,陳僅臉上既沒有憤怨,也沒有欣喜,一種全無波瀾的平靜。
沒有得到預想中的反應,梁霄寒眉心蹙起,不明白哪裏出了問題。明明以前,只要他出手贈與,陳僅都會溫順地接受,眼角眉梢都透着掩飾不住的開心。
思索片刻,梁霄寒重新提議:“那我給你買套房子,不忙的時候我也會過去住。”
他覺得這樣已經足夠有誠意,陳僅也果然有了反應。
揚唇笑了一下,陳僅問:“過來住,然後呢?我們要分兩間房睡嗎,是不是還要錯開使用衛生間的時間,免得不小心碰面?”
眉間的褶皺越來越深,梁霄寒不悅道:“這說的什麽話?我和你是那麽疏遠的關系嗎?”
“那是什麽關系?”陳僅直視梁霄寒的眼睛,“施恩者和受益者的關系,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關系,還是連接吻都不可以的‘情侶’關系?”
經過上次那場不像争吵的争吵,陳僅以為梁霄寒已經明白自己的意思,沒想到他會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用和從前如出一轍的手段,試圖哄住他,粉飾太平般地把那不和諧的一頁揭過去。
可惜陳僅不想再配合了,更不想繼續自我洗腦。他忍耐太久,一直在委屈自己——甚至連委屈這樣的情緒,都是在不久之前,從梁辰那裏學會。
從來沒有被在意過的人,怎麽會懂得委屈?
梁霄寒突然上前一步,陳僅下意識後退,後背挨上牆壁。
他看見梁霄寒眼底的暗流翻湧起黑色的潮水,像是壓抑太久之後的驟然失控。
梁霄寒握住陳僅的手腕,按在牆上,近乎咬牙切齒地說:“你以為我不想和你親近嗎?要不是因為——”
一串突兀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話。
也喚醒了陳僅斷片的意識。
轉頭,看清來人的面孔,陳僅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推開幾乎壓在身上的梁霄寒,然後狠狠地甩開他的手。
直到晚上圍坐在餐桌旁,兩杯酒下肚,陳僅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剛才着急與梁霄寒劃清界限,是不想讓目睹到這一幕的人誤會。
而那個人,現在正坐在餐桌的另一邊,他的正對面,颔首垂眼,不知在想些什麽。
其實梁辰什麽都沒想。
也不敢去想,他深知自己想象力豐富,如果不加以約束,定能分分鐘腦補出一場他逃他追他插翅難飛的大戲。
說不定這場戲的結局還是HE,而他的身份是觀衆,注定只能在戲外觀賞,沒有資格參與。
梁辰氣自己今天在工地耽擱太久回來太晚,又寧願回來得更晚一些,這樣就看不到那個讓他心情複雜的畫面。
說起來,陳僅為什麽要推開梁霄寒,還甩開他的手?
是因為被抓疼了,還是以為來的人是爺爺梁建業?
不過眼下這些都不是重點。
這場宴席邀請的賓客都與梁家來往密切,包括建設局局長,以及局長的寶貝弟弟趙俊輝。
許久不見,這位鼎鼎大名的趙不舉又長胖不少,笑起來臉頰肉都擠到一起,泛着令人作嘔的油膩光澤。
最讓人難以忍受的是,他的笑容多半沖着陳僅。
甚至拉着陳僅喝酒。起初梁霄寒還幫着擋一下,後來大概是察覺到梁建業的默許,索性不再幹涉,任由趙俊輝借各種名義拉着陳僅喝了一杯又一杯。
這種名為壽宴實為拉攏關系而舉辦的宴席,由來得有這樣一個負責喝酒的人,按照席間衆人的态度,梁辰也可以想象他在國外念書的這段時間,陳僅沒少被他們逼着陪酒。
至于怎麽确定他是被逼的——入席半個小時,梁辰第九十九次擡眼,看見陳僅愈發蒼白的臉色,和只有在放下酒杯時才忍不住皺一下的眉心。
“這個小陳,就是梁總資助的那個貧困生吧?”某位賓客笑問。
“是的呀,去年就是他了呀,別看梁總長了一副多情的面孔,其實很專一的呢。”另一位賓客接話。
在梁家,梁建業被稱為老梁總,梁總指的自然是梁霄寒。
而這類帶有調笑意味的對話,在席間也是屢見不鮮。橫豎在這個圈子裏沒什麽事能瞞得住,經得起大家茶餘飯後讨論,反而顯得豁達大度。
因此繞是梁建業不愛聽,也只是拉着臉不言語。梁霄寒甚至微笑着聽他們說,用一種默認的态度。
恰逢今天趙俊輝在,他的“精彩表現”也為衆人貢獻了新鮮的話題。
“仔細看小陳長得真是不錯,唇紅齒白的,難怪我們趙總一直盯着他看。”
一時笑聲四起,坐在陳僅旁邊的人站起來:“要不我跟趙總換個座位,讓您靠近了看?”
趙俊輝聞言當真站了起來,踢開凳子,搖搖晃晃地走過去。
眼看那色眯眯的眼神就要貼到陳僅臉上,忽聞“砰”的一聲,玻璃制品砸向桌面的動靜。
在幾名女賓的驚呼聲中,衆人循聲望去,只見高腳酒杯從杯梗處斷成兩截,液體灑得滿桌都是。
而砸掉酒杯的人看起來沒有絲毫的驚慌或者歉意,梁辰騰地站起來,繞行至餐桌另一頭。
“各位慢慢吃,我們還有事,先走一步。”
丢下言簡意赅的一句,梁辰拉起陳僅的手,大步往門口走去。
【作者有話說】
不好意思來晚了Ot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