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 第21、但不是為了你
◇ 第21章 21、但不是為了你
趁梁霄寒愣神的功夫,陳僅推開他,從那片陰影之下逃了出來,頭也不回地快步往外走。
梁辰恨不得剛才那一拳砸在梁霄寒身上,可是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便只瞪了梁霄寒一眼,轉身去追。
剛才爬樓上來,現在又三步并作兩步從樓梯下去。
到一樓的時候電梯才下降到五樓,撐着牆壁緩一下呼吸,等到電梯門扇開啓,梁辰已然調整完畢,沒事人一樣站在門口,問陳僅要不要緊。
此時的陳僅不想說話,也不想面對任何人,他從梁辰身旁徑自走過,往地鐵口方向去。
梁辰二話不說追上去,跟在陳僅後面進地鐵站。
雖然已經過了晚高峰,N市的交通依然繁忙,地鐵上并無空座,陳僅站在靠近門口的位置,挨着立柱。梁辰從另一道門上車,哪怕中間隔着好幾個人,還是能憑借身高優勢,視線越過衆多頭頂看見陳僅。
陳僅背靠立柱,垂着腦袋,卻沒有在玩手機,也沒有打瞌睡。
他就這樣安靜而茫然地站着,或許在思考什麽,也有可能什麽都沒想,只是在發呆而已。
每當這種時候,梁辰總有一種錯覺,好像陳僅是偶然闖入這個混沌的地球的外星人類,他看不懂這個世界的運行規則,周遭的一切亦入不了他的眼,更影響不了他分毫,總有一天他破開這道無形的結界,返回自己的星球。
如此不切實際的幻想,卻讓梁辰有一種不睜大眼睛盯着他,他就會突然消失的緊迫感。
地鐵到站,梁辰跟在陳僅後面下車,上到地面,沿着老城區的路走了一會兒,到窄小的巷子口,陳僅率先停住腳步。
然後轉身,目光落在梁辰身上:“為什麽要跟來?”
身後車水馬龍,熙來攘往的人群吵鬧不休,梁辰卻莫名感到平靜,好像短暫地被納入了陳僅的小世界裏。
眼裏只看得見他的時候,就不擔心他會消失。
Advertisement
因此本應說出口的那句“擔心你”,也換成了另外一句。
梁辰問:“他平時就是這樣對你的?”
意料之外的問題,讓陳僅微怔。
這句話輕易地戳穿了他一直以來不願承認的事情,好比扯掉一層遮羞布,強迫他正視現實,審視他和梁霄寒之間的關系。
而面對未知的恐懼,逃避是下意識的反應。
轉身之前,陳僅近乎倉皇地回答:“不關你的事。”
一夜無眠。
次日上班的時候,鄰桌的顧盼看見陳僅穿高領,一臉諱莫如深地拿出幾枚創可貼遞給陳僅:“天氣越來越熱了,穿不住高領就貼這個吧。”
陳僅道謝接過,顧盼擠眼睛小聲揶揄:“這次和上次那麽接近,果然還是要抓住春天的尾巴哈。”
擺弄一會兒手裏的卡通圖案創可貼,陳僅說:“不是同一個人。”
“……哈?”
陳僅把創可貼放進抽屜,拿出筆記本,神色淡淡地說:“上次和這次,不是同一個人。”
顧盼第一次聽見別人用如此淡定的語氣說這麽刺激的話,下巴都要驚掉了:“寶你可真的是讓我……刮目相看。”
其實陳僅只是不善說謊,也不覺得這種事需要撒謊,就像他從不在意別人在背後怎麽說他一樣。
人一生的精力和心力都是有限的,他不想把有限的寶貴資源花在無謂的人或事上。
今天又跑工地,回來之後陳僅把昨天的考察記錄整理出來,打開釘釘,握着鼠标的手頓住,光标停在梁辰的名字上。
陳僅知道猶豫來自心虛。
或者說于心有愧。不管怎麽說,昨天晚上梁辰去頂樓找他,還跟在身後送他回家,都是出于擔心,源自好意,可他最後說的那句話實在傷人。
昨晚回到家陳僅就後悔了,點開微信找到備注名為梁辰的好友,在對話框裏停留半天,也沒打出一個字。
倒是不小心碰到人家的頭像,拍了拍人家。雖然趕緊撤回了,還是把陳僅吓得不輕。
平複之後,忽然意識到剛才看漏看了什麽,拿起手機,又拍了一遍再撤回。
這回看清楚了——我拍了拍梁辰的八塊腹肌。
仔細回想看到過兩次的輪廓,确實有清晰的八塊。
這下更心虛了,陳僅把釘釘最小化,打開CAD,心想先畫會兒圖吧。
一畫就畫到下班時間,等部門的同事差不多都走了,陳僅才收拾好滿桌的東西,離開工位。
剛出部門辦公區的門,就看見梁霄寒站在靠近電梯口的位置,微笑着看他。
約莫四十分鐘後,梁家二樓的書房裏,陳僅向梁霄寒彙報了昨天的考察情況,以及新項目的進展。
說完梁霄寒先站起來,走到陳僅背後,手搭在他肩上,說:“辛苦了。”
緊接着另一只手也圈上來,從背後抱住陳僅,梁霄寒彎腰靠近他耳側,小聲地說:“昨天,對不起,我當時太沖動了。”
那聲音微啞,有一種示弱的溫柔。
見懷裏的人沒反應,梁霄寒往前湊,去看他的表情:“還在生我的氣?”
陳僅最是吃軟不吃硬,這樣的讓步足以叫他動容。
于是很慢地搖了搖頭。
梁霄寒似是松了一口氣,語氣也帶了笑:“總之這回是我不對,過些日子你生日,想吃什麽,想去哪裏,都聽你的。去年你生日的時候我在外面出差,禮物都不是親手送的,實在遺憾。”
心髒像是被輕輕攥了一下,泛起微酸。
原來他都知道,都記得。那麽長久以來沉積在心底的那些委屈,都算不得什麽了。
陳僅轉過頭去,望進那雙黑沉的眼眸裏,感受着不算溫暖卻輕柔的氣息拂過臉側,才突然察覺,他們之間距離這麽近。
呼吸微窒,陳僅卻沒有後退,迎着梁霄寒的目光,與他對視。
短暫的幾秒鐘,他心裏閃過無數念頭,要不要閉上眼睛,還是就這樣繼續靠近,直到唇貼在一起。
然而梁霄寒晦暗不明的眼神,明顯地躲閃了一下。
緊接着後退,直起腰,手也松開。
“我去給你拿點水果。”
梁霄寒說着便要出去,陳僅在這個時候站起來,沖口而出道:“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麽?”
突如其來的質問讓梁霄寒頓住腳步,他轉身,臉上是一貫的溫和笑容:“怎麽了,突然問這個?”
缱绻的氣氛早在梁霄寒退縮時被打破,陳僅面無表情,卻好像能聽見心裏有什麽在崩塌的聲音。
“一直以來,我什麽都聽你的,你既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陳僅頓了頓,說不出那兩個字,因為他終于意識到他們倆這樣根本不算,“可是我總是覺得抓不住你,更猜不透你,你總是對我呼之即來揮之即去,我想知道,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麽?”
第一次見陳僅如此外放情緒,梁霄寒上前一步,去拉他的手,卻被陳僅先一步側身躲開。
“聽我說——”
“你總是把我推來推去,不管是在酒桌上還是在項目組裏,不管是那個趙總還是梁辰,你總是把我推出去。”陳僅深吸一口氣,“所有人,幾乎所有人都以為我是你的情人,可是我們這樣也能算情人嗎?我們甚至不能……不能像正常戀人一樣接吻。”
唯一一次還是在他睡夢裏。
自古以來,對于愛情的定義,總離不開欲望和激情,可是無論陳僅如何複盤,審視,挖空心思找借口,都不得不承認,他和梁霄寒之間沒有這些東西。
他們之間只有崇敬,仰視,命令,執行……以及東拼西湊也只夠握在掌心裏的一點溫情。
連昨天沒有吻上的那個“吻”,也是在梁霄寒莫名的盛怒之下發生。
梁霄寒甚至對他全無信任,從不坦誠。就算是普通朋友,也不該看似整天在一起,心卻隔着千山萬水般的距離。
原本陳僅可以粉飾太平,可以騙自己這是一種珍惜,可是剛才梁霄寒眼裏真切分明的躲閃,讓本就岌岌可危的最後一層遮布被撕開,露出這段關系真實的面目。
很輕地呼出一口氣,終于把想說的勸說了,陳僅心底一片空白,卻有一種解脫的輕松感。
好像接下來無論梁霄寒給出什麽樣的回答,都不再重要了。
不知過去多久,梁霄寒拉着陳僅到沙發旁,按着他的肩膀讓他坐下。
随後坐在陳僅身旁,拉過他的手。
“說完了?”梁霄寒問,“要不要喝點水?”
陳僅不說話也不動,梁霄寒嘆一口氣,接着道:“我是真的沒想到,一個小小的動作也能讓你大動肝火……抱歉,剛才是我欠考慮,但是我絕對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我怎麽會故意讓你傷心?”
陳僅心說,那是什麽意思呢?
梁霄寒撫摸着陳僅的手:“你也知道,最近公司正在轉型期,兩個重點項目已經讓我自顧不暇……相信你看出來了,老爺子一直不認同我們的關系,加上梁辰回國,老爺子從來都偏愛他,養老院的項目明明是我一手做起來的,卻要拱手讓給梁辰……”
“雖然從來沒跟你提過這些事,但實際上我壓力很大,重新開始吃藥也是迫不得已。”
“這些年,我每天都如履薄冰,唯恐一個行差踏錯,就失去好不容易争取到手的一切。”
聽着梁霄寒說話,陳僅的思緒卻飄回幾年前。
大約是他自以為兩人剛确認關系的第一年,同樣的暮春五月,他正沉浸在初次戀愛的喜悅中,借生日的名義早早讓梁霄寒空出時間,實際上是為工作繁忙的梁霄寒準備了一場驚喜。
為了選一家氛圍和口味具佳的餐廳,陳僅刷了好幾晚大衆點評,又親自跑去踩點,花費打工兩個月的工資訂了桌。
他的生日在5月20號,這一天幾乎全城的情侶都會出動,不得不提前準備。
飯後不能免俗地安排了電影。露天的汽車電影院,從黃牛手裏花幾倍的價格買下前排中間的位置,想着到那天要暗示梁霄寒開那輛銀色的跑車,他還從沒坐過那輛車,想知道兩個人在密閉的車裏看電影是什麽感覺。
然而那天,梁霄寒爽約了。
先是白天短途出差去鄰市,傍晚才回來,又被梁建業叫回家,說梁辰突然回國了。
他讓陳僅先去餐廳等他。那天下着雨,陳僅在門口等了兩個鐘頭,只等來一通電話。
電話裏,梁霄寒聲音疲憊,說梁辰這個時候回來多半是老爺子叫的,為的就是給他一個下馬威。老爺子私下裏又給梁霄鶴一筆股份,為的就是給梁辰鋪路,從而牽制住剛當上總經理的他。
當時陳僅雖然失望,但更多的是心疼。心疼梁霄寒在梁家的處境,心疼他這些年來的不易,明明能力出衆,卻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消除偏見,登上早該屬于他的位置,并且哪怕身居高位,也還是戰戰兢兢,唯恐被擁有特權的人一腳踩下去。
所以不怪他,陳僅讓他在家休息,不用趕着出來赴約。
梁霄寒在電話裏笑說:“這個世界上只有小僅能理解我,體諒我。”
他說今天臨時有個飯局,現在正在趕過去的路上,改天再帶你補過生日。
陳僅毫無怨言地接受了,一個人吃了沒滋沒味的一頓飯,一個人站在場外淋雨看完露天電影。
最後一個人蹚着雨水回到宿舍,一個人給梁霄寒發送一條“晚安”。
眼下好像又回味了一遍當時的心情, 只不過這次更茫然,甚而有些麻木。
畢竟落空的約會何止那一次。
他在梁霄寒眼裏從來不是最重要的那一個,甚至稱不上重要。
他永遠會被排在隊伍的最後面,像運動場上的替補隊員一樣,有需要的時候一聲哨響讓他上場,沒有需要的時候他只能坐在冰冷的板凳上,等待一個可能根本不會落在他身上的眼神。
在一段兩個人的關系中,一個人毋庸置疑是另一個人的偏愛,然而陳僅悲哀地發現,自己從未享受過這樣的待遇。
哪怕只有一次,一次的重視,一次的第一順位,也足夠他相信不是自己不配。
可惜沒有,一次都沒有。
“在想什麽?”
梁霄寒的聲音将陳僅的思緒拉回,陳僅搖了搖頭,忽然覺得冷,低頭才發現自己的手一直被梁霄寒握着。
沒有一點溫度地握着。
梁霄寒卻為陳僅的平淡反應松了口氣,當他和從前一樣理解了自己的難處,情緒也恢複至穩定。
他伸臂摟住陳僅的肩膀:“今年生日想在哪裏過?去市郊泡溫泉好不好?路途不算遠,天氣也合适。”
陳僅只覺得疲憊:“那天是工作日,最近手頭的事也多。”
“辛苦你了。”梁霄寒欣慰于他的懂事,無奈道,“梁辰那小子沒經驗又沒定性,偏偏老爺子器重他,不讓他退出,他也趁機試探出了老爺子的想法,今後他一定更嚣張,我都不知道讓他回來是不是做錯了,不想因為他一個人影響項目組。”
梁霄寒轉頭看着陳僅,語氣幾分懇求:“就算是為了我,也為了整個項目組的員工,你能不能待在梁辰身邊,幫我監督他?”
既然是為了項目的順利推進,陳僅沒有拒絕的理由。
哪怕他的心還在一直往下沉,已經深埋進冰凍的湖水裏。
他坐直身體,輕輕掙開梁霄寒的手臂:“我會做好該做的工作,但不是為了你。”
梁霄寒愣了下,正欲開口,就見陳僅把戴在手腕上的手鏈摘了下來,放在面前的茶幾上。
“一直沒告訴你,我不喜歡水仙花。”
說完這一句,陳僅起身,“我先回去了,您早點休息。”
直到腳步聲遠去,周遭恢複死一般的寂靜。
梁霄寒傾身拿過茶幾上的手鏈,指腹摩挲着上面殘留的體溫。
不是沒有察覺到此刻類似難過的心情,尤其當陳僅把手鏈摘下時,有一瞬間,他感到一種有什麽從他身體裏剝離的切膚之痛。
可是他應該高興,為陳僅還是聽他的話,願意為他做事,為一切正朝着他期望的方向發展。
昨天梁辰等不及電梯,竟然爬樓梯上來,加上前幾天在花房發生的一切……足見他對陳僅的用情可能比先前猜測的還要深。再次驗證計劃可行,而且成功率翻倍,梁霄寒實在沒有不笑的理由。
想起那天得知老頭子并不只要他幫扶梁辰,而是要讓梁辰取代他,就更可笑了。
笑着笑着,梁霄寒的嘴角下沉,手鏈上的餘溫消散,眼神也越發陰冷。
讓他做盡髒事滿手血污,卻讓梁辰踩着他鋪就的路登上王座,憑什麽?
摸到面前茶幾上放着的藥,擰開蓋,胡亂倒幾粒進嘴裏。
梁霄寒永遠記得老頭子口中的“他算是毀了”。忍不住想,讓老頭子親眼目睹他器重的乖孫是怎樣為男人着迷,怎樣被毀掉,會是什麽樣的一副場景?
無論怎麽想,都大快人心。
可是為什麽,幹咽造成的喉嚨疼痛,竟然蔓延到心裏。
深深吸進一口氣,梁霄寒背靠沙發倒回去,手裏還緊握着那條手鏈,哪怕水仙花吊墜冰冷堅硬的邊角硌痛他的掌心。
沒關系的,他一定能夠理解。畢竟他去到梁辰身邊,比留在自己身邊更有價值。
等到一切塵埃落定,再給補償也來得及。
空蕩的二樓走廊,陳僅背靠牆壁,緩了好一會兒,才重新站直身體,往樓下走去。
心底空蕩蕩,卻能聽見雨聲淅淅瀝瀝,好像幾年前的那場雨一直延續到了今天。
來到一樓,看見通往負一的樓梯,陳僅稍作猶豫,還是走了下去。
有一種今後來這裏的次數會越來越少的預感,陳僅想再看看玻璃花房裏的植物,尤其是那盆白色山茶花。
沒想有人在裏面。
推開花房的門,立在山茶花前梁辰聞聲轉頭,琥珀色的眼瞳毫無遮掩地望過來,一霎雨聲止歇,卻有更洶湧的東西朝着陳僅席卷而來。
是風,還是陽光?
可現在是晚上,怎麽會如此炙烈,澄澈的視線聚焦在他身上,幾乎要把他灼傷。
陳僅很輕很慢地呼出一口氣,有一種比昨晚被看穿時還要無措的心情。
因為剛才,察覺到梁辰用忽略周遭一切的眼神在看他時,他的心跳都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