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根筋
第0009章 一根筋
星期一下午,梁辰把經過修改的Plan B提交給周經理,項目組通過後将會提交給董事會進行終審。
“看來白跑了一趟。”周經理笑着說。
上周梁辰跑來問他拿資料,然後把汪老先生家詳細的樓號門牌號記了下來,那會兒他就猜到梁辰想幹什麽,也料到改變不了任何事情。
“也不算白跑,至少不留遺憾。”梁辰卻說,“如果沒跑這一趟,以後回想起來就會覺得,如果當再争取一下,現在的結果一定不同。”
周經理總結:“人總是會美化那條自己沒走過的路。”
梁辰笑了:“看來周總平時沒少喝心靈雞湯。”
下午剛交圖紙,晚上就被家裏的老爺子知道。
吃過晚飯,梁建業喊住梁辰,等不及進書房把門關上,就厲聲道:“這些年我教你的東西,都喂到狗肚子裏去了!”
商人以利為先,從小梁建業就教育梁辰,想要賺錢就不能心軟,想要登上高位,就不能對任何人抱以同情。
“世界上那麽多可憐人,你幫得過來嗎?他們每個人都有苦衷,難道你挨個去打聽?你出國之前我就告訴你,收起你無謂的同情心,別再被這些瑣碎的人和事絆住腳步,我以為你聽進去了,沒想到你比你那窩囊爹還要蠢,盡拿自己的利益去倒貼別人!”
梁辰本想解釋——他去汪老先生家也是想再試一試,成了就不用改計劃,不成也沒損失。至于改圖紙,開發部那邊初步核算,改後并沒有增加預算。
而且N市本地的媒體已經報道過汪老先生的故事,他們非但沒有強制拆遷,反而幫助汪老先生守住這片故土,傳出去又是一段美名。雖然不産生直接的經濟效益,但網絡時代,輿論的力量不容小觑。
然而這些話,都在聽到梁建業提起“出國之前”,被梁辰硬生生咽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番藏在他心裏很久的話:“所以在您眼裏,我的母親也是‘瑣碎的人’,我對母親的愛,就是您口中‘無謂的同情心’?”
梁辰幾乎冷笑出聲:“我倒是覺得爸爸沒有您說得那麽不堪,至少他沒有婚內出軌,更沒有草菅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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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樓的時候,遇到正在下樓的梁霄寒。
他叫住梁辰,語氣一貫親切:“怎麽吵起來了?你爺爺有高血壓,別總讓他生氣。”
梁辰停下腳步,擡眼望過去。
想來他去過汪老先生家的事,還有親自修改Plan B這種“新鮮出爐”的消息,不可能憑空就傳進爺爺的耳朵裏。
梁辰就這樣看着梁霄寒,還是很難想象,有着一張和善面孔的人,被稱為“親人”的人,會做出那樣可怕的事情。
被一雙眼睛冷冷盯着,梁霄寒也沒什麽反應,還是笑着:“看樣子,你是在生我的氣?可是,是你爺爺想知道你在公司裏怎麽樣,他也是關心你。”
大部分時候,梁辰寧願裝傻,就當他們是真的關心自己。
可惜事實是,每當碰到這種事,他總是藏不住情緒,牙根都咬碎,才沒有問出一句——眼下的局面,您可還滿意?
不過梁辰從來不會讓自己憋屈,他多得是解壓的途徑。
請了兩天假,梁辰當晚就帶着傘包,坐上了前往新西蘭的飛機。
從卓越山轉一圈回來,已經是周四上午。梁辰前腳剛落地,後腳就從助理簡言之那裏得到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昨天晚上,獨自住在廢棄筒子樓裏的汪老先生,被人從樓梯上推了下去。
梁辰沒回家也沒去公司,拎着行李箱趕去醫院。
到地方花了些時間才找到汪老先生所在的病房,推門進去時發現陳僅也在。
陳僅聞聲轉頭,看見梁辰,立馬豎起手指在唇邊示意他安靜。
兩人到外面走廊說話。
得知汪老先生一條胳膊骨折,并且輕微腦震蕩,梁辰問:“其他的查了嗎?他坐輪椅,可能感覺不到腿部受傷。”
陳僅告訴他汪老先生坐輪椅是因為曾經突發腦溢血,幸虧送醫及時得到救治,但是出院後下肢運動不協調,加上原本就患有骨質疏松腿腳不便,坐輪椅比拄拐杖要輕松一些。
被問到獨居是怎麽被送到醫院,陳僅說:“那天剛好有樓下已經搬走的鄰居回來取東西,連人帶輪椅摔下樓的動靜不小,鄰居聽到了出來看,見汪老先生倒在樓道裏,就叫了救護車。”
“确定是被人推下去,不是自己不小心摔的?”梁辰問。
“剛才汪老先生告訴我,那會兒他正出門丢垃圾,垃圾桶就在室外走廊的盡頭,緊挨樓梯口。那歹徒多半是趁天色昏暗藏匿在拐角,看見人來了就突然襲擊,再從另一側的樓梯逃走……”
梁辰的臉色沉下來。那麽這顯然不是随機作案,而是有明确目标。
甚至可能有明确的目的。
恰逢警察來調查情況,汪老先生勉強醒了一會兒,可惜他并沒有看見歹徒的樣子,當時天太黑,樓梯口附近的燈又壞了,他只記得一道黑影閃過,緊接着有人在他身後用力一推,他就連人帶輪椅從樓梯上摔了下去。
警察問他有沒有得罪什麽人,汪老想了想:“我活到這把歲數,沒跟任何人起過正面沖突,但人心隔肚皮,別人怎麽看待我,我不清楚,也沒辦法控制。”
碰到這種事,汪老倒是極為平靜。警察告辭後,他說笑道:“多虧了輪椅護我一程,要不然斷的可不止一條胳膊,等出院了多買幾輛備在家裏。”
梁辰聞言附和道:“我助理會去給您買新輪椅,以後有什麽事可以聯系我。”
盡管老先生對于拆遷的事只字未提,可梁辰心裏知道這事絕非偶然,在水落石出之前一定要保護老先生的安全。
回公司的路上,兩人共乘一輛出租車,梁辰問陳僅:“修改過的設計圖審核通過了沒?”
陳僅說沒有:“自從周一你把Plan B提交上去,就沒再開過項目會議,也沒有收到需要過目的文件。”
先前各項工作都推進得那麽快,确定搞不定汪老先生之後,大家一致同意啓用的Plan B,如今一切準備就緒,沒幾天就到開工日,為何不繼續推進?
難道卡在董事會那邊?
兩人沒再讨論,但各自心裏都有了計較。
到公司樓下,下車,正要邁進一樓堂,思考了一路的梁辰突然停住腳步。
以為他想到了什麽,陳僅快步上前到他身側。
梁辰仰天嘆氣:“完了。”
“怎麽了?”
“我的行李落在醫院了。”
“……”
梁辰着急回公司調查,讓陳僅幫他去把行李箱拿回來。
陳僅拒絕:“這不在我的工作範圍之內。”
“就當幫個忙。”
“而且請假扣工資。”
“你去醫院難道沒請假?”
“請了兩個小時,快到時間了,得回去打卡銷假。”
梁辰有些無語:“請假扣多少,我給你。”
“不單單是請假的事。”陳僅說,“請假超過半天扣全勤。”
“……”
這些話換成別人說,梁辰可以肯定自己被針對了,可是換成陳僅說,就有一種詭異的合理。
何止是剛直不阿,簡直就是一根筋。
沒辦法,梁辰只好喊簡言之去幫忙拿行李。
一個小時就回來了,把行李送到梁辰辦公室的時候,簡言之順便提醒:“梁副經理,今天是您奶奶的祭日。”
梁辰奔忙半天,剛坐下喘口氣,聞言驚出冷汗。
這麽重要的事,差點就給忘了。
問簡言之怎麽知道,他回答:“看了您桌上的日歷。”
梁辰平時沒有用日歷的習慣,桌上擺的是入職時人事部發的“新人禮包”裏印有公司LOGO的日歷,之前中午吃完飯不敢睡,閑來無事把未來一年的大事件都對應日期寫了上去。
沒想到簡言之這個兼任的助理如此細心。
尤其是對比起另一位助理,簡直善解人意。
作為領導當然要大力贊揚,口頭誇過之後,梁辰學周經理擺出和藹笑容:“有沒有什麽想要的獎勵?”
簡言之思索片刻,說:“想盡快轉正。”
公司員工的正常實習期是三個月。
梁辰翻一下日歷,放言道:“下個月就幫你向人事部提交轉正申請。”
下班時接到卓翎電話,說已經等在地下車庫。
今天是梁辰奶奶的祭日,梁家設家宴,梁辰的父親梁霄鶴提前幾天就來電話說會在晚飯前趕回來。
卓翎也會去。梁辰的奶奶小時候待他很好,于情于理他都該去露個面。
到地庫,拉開車門坐上去,梁辰問卓翎發什麽神經,幾次來公司都不上樓。
卓翎支支吾吾:“就是……懶得上去。”
路上,梁辰向卓翎說起這幾天發生的事,問他怎麽看,卓翎知道茲事體大,收了平日裏的不着調,仔細詢問細節,謹慎做出推理:“會不會是你們項目組內部的人?”
“我也這麽想。”梁辰表示贊同。
無論從時間節點還是最終獲益者的角度來看,明擺着只有讓汪老消失,才不用勉強執行Plan B,把損失降到最低。同意變更計劃只是一枚讓人放松警惕的煙霧彈,新修改的設計圖至今沒有審核,就足以說明問題。
中小民營企業老板卓翎打了個寒噤:“你們大公司都這麽玩的嗎,随随便便要人性命?原來電視劇裏演的都是真的啊,那麽那個歹徒是被雇來的職業殺手?太可怕了,以後我還是少往你們公司跑……”
聽着卓翎的聒噪聲,梁辰反而安靜下來。
下午他跑了一趟梁霄寒的辦公室,孫助理說梁總不在,接着他又去公關部和營銷部打聽,兩個部門的經理都對這事噤若寒蟬,連周經理都跟他打太極,沒說兩句,就以有個重要電話要打為由結束對話。
如果沒猜錯,他們早就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甚至可能已經做好了應對的準備。
而下這道命令的人必然身居高位,有着一呼百應的權利。
白日裏還是晴天,傍晚卻悶雷作響,似要落雨。
梁家負一層的花房裏,陳僅正在和奶奶通話。
奶奶說今年春天來得早,家裏早稻已經播種了,問N市天氣怎麽樣。
陳僅說:“也開始暖了,好多植物結了花苞。”
“那盆山茶花怎麽樣咯?”奶奶問。
陳僅正站在山茶花面前,形容道:“枝條細長,葉片很密,每一節都墜着花苞,現在還是綠的。”
“該施肥咯,還要曬太陽。”奶奶在電話裏告訴陳僅,“如果枝條細弱,花苞又太多,那要摘掉底下的花苞,要不然不開花,或者開的花不大,就不好看咯。”
與其他花不同,山茶花從花蕾形成到開花通常需要八到十個月,梁家溫室裏這一盆自打來這兒就沒開過花,去年一下子結這麽多花苞,陳僅高興了大半年,現在聽奶奶說要把底下的都摘了,高興不起來了。
手指輕輕戳一下花苞柔嫩的尖,陳僅不死心地問:“一定要摘掉嗎?“
奶奶在電話裏笑:“不摘也行,說不定全都開了呢。”
聽說陳僅在梁家,奶奶連忙提醒:“別幹閑着,多幫忙幹幹活,好好表現。”
陳僅應了下來。
“要不是梁先生,我哪裏供得起你念書,只能讓你回家種田咯。”憶往昔,奶奶總是感慨良多,“梁先生真是好人吶,供你念書,手把手教你填志願,等你畢業了又給你安排工作……他是我們家的大恩人,你要好好聽他的話,好好幫他做事,知道不咯?”
陳僅垂眸,很輕地“嗯”一聲。
電話那頭,奶奶還在念叨:“他的恩情,我們祖孫倆一輩子都還不清咯……”
許是中午在泳池旁午休的時候着涼,整個下午,陳僅都昏昏沉沉不太舒服。
若放在平常,這點小毛小病,回家睡一覺就好了。可是今天梁家辦家宴,陳僅得留在這裏幫忙,眼看快八點人還沒到齊,開飯遙遙無期,十點能結束都算順利。
打理完植物,陳僅去廚房給吳媽打下手。
大菜已經做好放在烤箱保溫,剩幾道炒菜等人來齊再下鍋。備菜用了很多盤子,不太髒,陳僅先拿去水池沖洗,散席後收拾下來的那些放洗碗機。
中途梁霄寒來過一次,趁吳媽出去擺桌,走近靠在陳僅耳邊,小聲安撫他:“辛苦了。”
陳僅搖了搖頭。這算哪門子辛苦。
洗到一半,外面梁老爺子喊:“陳僅!”
陳僅擦幹手出去,梁建業坐在沙發上,指揮道:“外頭下雨了,帶把傘去接人。”
梁家的室外停車位與屋子有一段距離,車停穩,卓翎打開車門,腦袋伸出去探一下,飛快縮回來:“不行不行,雨太大,會淋垮我的發型。”
他讓梁辰先進屋,拿傘來接他,梁辰一邊罵他臭毛病,一邊沒辦法地開門下車。
蹚水剛走出去兩步,前方突然籠罩下一片陰影,擡眼,是一把傘撐在頭頂。
陳僅的個頭沒有梁辰高,只能舉高胳膊,盡量讓他淋不着雨。
不免又想起那個令人困擾的問題——他什麽時候長這麽高了?明明初次見面的時候,他還是個跟我差不多個頭的小屁孩。
梁辰并不知道陳僅在想什麽,他只發現陳僅的臉色不好,眼神也有點發直。
伸手接過傘完全是下意識的舉動,卻無意間碰到陳僅的手,和上回摸過的不一樣,皮膚熱到有些發燙。
眉心登時擰起,梁辰問:“怎麽發燒了?”